情何以堪
这是我读金庸的最后一个故事。留到最后才看，在心情上已经是极度排斥了。其实在读金庸的书之前，多半对故事都已有所了解。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过程真是很妙，武侠绝对是禁书，但是电视上播放武打片的时候，又看得万人空巷。所以，我接触金庸多半都是先通过电视——断断续续有一集没一集地穿插在作业间，偷偷地藏在房间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客厅里那台20寸的电视机。在我的印象中，倚天这个故事里的张无忌原是和周芷若好的，而那个不男不女的叶童怎么就生生地从张周婚礼上拉走了马吼神，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周海媚并不能算我心中的美女，但是她双手裂红裳时那个决绝的眼神直到多年后我看原著时，竟瞬间浮现于眼前。总之，倚天在我心中被定位成一个小三转正的故事十几年，阅读起来总是心中充满障碍。
当然，看过之后我发现这其实并不能算作一个小三转正的故事——因为似乎到了最后，张无忌仍不是十分笃定自己最爱的人是谁。首先，我倒并不讨厌优柔寡断的男人，因为无法做出选择的病态乃是人性共同的软肋。其次，书中某些部分写到张无忌面对各种女人无法抉择的心情，看得我似乎也有共鸣。而且我也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些男人，虽然我要不要喜欢他们是另外一回事。最后，张无忌这种性格的形成与他在孤岛上成长了十年的背景是吻合的。独生子女尚且渴望爱，张无忌从小没有伴，看到同龄人，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要示好结交成为好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大体上我对于张无忌这个人的性格定位并没有意见。
我对于这个人设的唯一的意见是，40回下来，张无忌丝毫没有成长。（公平的说，张无忌是第7回才出现，所以应该说成33回。）一个文学作品，如果人物经历过各种生死事件后，他的举止心态还犹似刚出场一般，至少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作品非常失败。令狐冲之所以成为金庸小说里的人气王，并不是因为他言语幽默行为放荡敢于担待，也不是因为千呼万唤由各路配角铺垫几回始出来，更不是因为有多少女人倾心于他。令狐冲的魅力完全来自于他的成长，最开始10回的令狐冲可能会在得意之间把岳灵珊的剑打落山谷，也可能会因为小师妹不来看他一病不起，那时的他甚至说过如果小师妹不在了他也会以死相随；而后10回的令狐冲眼睁睁地看到小师妹在自己怀中香消玉陨，他伤心归伤心，却不再会想到死，之后与任盈盈的交心谈话中，也让人感到他已从之前的浪子形象实现了跨越。单纯的执着的少年的爱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一出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受过伤害有了过去还能抱琴抚萧笑傲江湖，才是属于东方的武侠的荡气回肠。
其实不单是令狐冲，金庸故事里大多数的主角都有或多或少的性格蜕变，呆子狄云最后终于明白了江湖险恶，韦小宝虽到了最后一页仍是一个花花公子，但是倒也多了几分对老婆们的责任感，至于情节性比较强的雪山飞狐，由于人物性格塑造比较单薄，金庸还连忙写了一个飞狐外传以弥补。相比之下，张无忌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看得人真是火大。单从写作本身来说，这种人物性格裹足不前的缺陷实在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张无忌自一出场就亲眼目睹父母被人逼死，但是因为他秉性纯良，却从无报仇的心念。作为武侠小说，如果没有一点轻喜剧或者所谓的诗学正义，光写人性堕落，估计就没人看了。所以张无忌不能变坏，只能这么一路继续宽容豁达下去。如果在别的书里面，像这样缺心眼早就被整死了。但是郭靖都能那么好命，张无忌自也会处处逢凶化吉。如果期待着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张无忌会成长为当机立断的袁承志，那么这样的幻想注定是要落空的。
除了张无忌之外，其他几个主角基本都有性格缺陷。先从抛家弃父敢爱敢恨的赵敏来说，除却电视的消极影响，赵敏的人气一直是颇高的。光是又聪明又勇敢地去爱这一点就让很多现代女性对她极为倾心，（虽然她们可能不齿于她所爱的对象）。作为全书的女主角之一，等故事都讲了一大半才出场，这样的布局在金庸的故事里也不算罕见。但是在这短短的篇幅里，要让赵敏从一个使尽了毒辣手段让人恨得牙痒的敌国公主，升华成一个温柔可爱处处为人着想的江湖侠女，实在是比登天还难。抛却那些先入为主的偏见，赵敏用假药让武当二侠伤得更重，血洗少林，在大都羞辱折磨各大门派高手，都让人看得胸闷。而她好像在与众人漂流到小岛上再被周芷若扔到海里后，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人虽然还是绝顶聪明，但是到底不再参与推动主要剧情，只是时不时地陪着张无忌到处打怪而已。这种毫无铺垫的性格转折实在是离奇。相比起来，另外一个小魔女殷素素可是经过了流放到冰火岛十年的契机才修身养性到后来的温柔。而且回到大陆以后，她那番“不可相信漂亮女人”犀利的遗言，更将她的亦正亦邪贯穿到底。难怪殷素素这么小小的一个配角，总是排在最受欢迎的金庸人物榜前列。还好陈家洛畏惧霍青铜的才华，否则霍青铜真的嫁给他，大概也就沦为毫无光彩的陈氏而已。
再说我一直比较心仪的周芷若，她的性格塑造也异常残缺。大体上，周芷若这个人物可以被简单概括为，本性善良，美若天人，但因为灭绝师太的临死遗训，所以她中间有过那么一些狠毒的行径，但是到了最末，她诚心忏悔一番后又变回了从前。而真正的故事情节也的确如同我概括的这么单薄。这也难怪，既要写张无忌周旋于四女之间，还要写他捡宝箱练奇功反元建明，这么摊下来，其实每个女人能分到的篇幅文字着实有限。而在这么局促的文字里，周芷若竟然完成了这么多步性格的突变，说起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关于周芷若，最让我不平的地方有两处：第一，那一日她和张无忌被明教教众拥着入城，她的虚荣心忽起，感到自己所受的这种待遇与皇后也无异。要知道周芷若从来就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连峨嵋派教主都是被逼做的，有什么契机让她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虚荣？是为了和赵敏的放弃荣华富贵做比较吗？看得我忽然满口不是滋味。第二，周芷若在少林三僧铁索阵里被杨过和小龙女的后人打败之后落荒而逃，连峨嵋教的一众人都撩在一边不管了。直至被似殷离的鬼魂追逐才复又出现扑倒在张无忌的怀里，真是莫名其妙。最后一两回的周芷若，完全就是绕着张无忌晃来晃去，想出现的时候便出现，而峨嵋派群龙无首只好听明教安排之类的事情都是无所谓的。如果周芷若曾因为对灭绝师太起誓而一再欺骗和伤害自己最在意的张无忌，放弃了自己一生的爱情，直至扭曲自己的性格去杀人，她又怎么会忘记灭绝师太把峨嵋派交付与她的重托？如果只是因为文学铺排的需要，我不会介意把周芷若写成一个一步步沦入黑暗，永难回头的人。况且周芷若这个人物本来就有很大的伸缩性，可以有很多种可能的结果。但是在那所有的可能里，这位峨嵋派的年轻的女掌门人注定只能（为了一个男人）忽而心狠手辣忽而失魂落魄地精神分裂着。
并不是我不想谈小昭殷离那些人，只是比起赵敏周芷若，她们更加毫无特色。单从社会学或者文学的视角阅读，倚天与其他武侠小说无二，不但充满着对女性花瓶们的贬低歧视，甚至将那些情结演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的，周芷若可以赢得武林至尊的称号，但是那是她耍心机骗来的，你看第二天她就会被打得很惨，而且她还会被鹿杖客和鹤笔翁两变态骚扰得无还架之力仓皇夺路。是的，赵敏可以领兵打仗，她的才智甚至让张无忌也自愧弗如，但是那都是她没有爱人之前，爱了男人的赵敏再也不能参与大事谋划。而张无忌虽然笨，运气却是好得爆棚，就他能捡到武穆遗书，气死你。一个女人倘若真的想出人头地，必须一辈子嫁不出去，而且还得性格乖僻偏激，哪怕这样仍是不够的，她的名字还须起得让人毛发直竖，叫做灭绝师太。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女生不爱武侠义气，是武侠小说让女看客们情何以堪！
总而言之，就像所有的同人后传再续一样，作为射雕三部的最后一出，倚天屠龙记就是这样被性格缺陷的主角们在好运气里演绎的一团混沌。主角不会有任何成长，江湖故事仍旧驻足不前，甚至连武功秘籍也依然是那几个让人耳熟的名字。似乎只有殷离亭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他娶了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的女儿。比起这个，无名小辈朱元璋创建明朝也不过尔尔。
当然，看过之后我发现这其实并不能算作一个小三转正的故事——因为似乎到了最后，张无忌仍不是十分笃定自己最爱的人是谁。首先，我倒并不讨厌优柔寡断的男人，因为无法做出选择的病态乃是人性共同的软肋。其次，书中某些部分写到张无忌面对各种女人无法抉择的心情，看得我似乎也有共鸣。而且我也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些男人，虽然我要不要喜欢他们是另外一回事。最后，张无忌这种性格的形成与他在孤岛上成长了十年的背景是吻合的。独生子女尚且渴望爱，张无忌从小没有伴，看到同龄人，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要示好结交成为好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大体上我对于张无忌这个人的性格定位并没有意见。
我对于这个人设的唯一的意见是，40回下来，张无忌丝毫没有成长。（公平的说，张无忌是第7回才出现，所以应该说成33回。）一个文学作品，如果人物经历过各种生死事件后，他的举止心态还犹似刚出场一般，至少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作品非常失败。令狐冲之所以成为金庸小说里的人气王，并不是因为他言语幽默行为放荡敢于担待，也不是因为千呼万唤由各路配角铺垫几回始出来，更不是因为有多少女人倾心于他。令狐冲的魅力完全来自于他的成长，最开始10回的令狐冲可能会在得意之间把岳灵珊的剑打落山谷，也可能会因为小师妹不来看他一病不起，那时的他甚至说过如果小师妹不在了他也会以死相随；而后10回的令狐冲眼睁睁地看到小师妹在自己怀中香消玉陨，他伤心归伤心，却不再会想到死，之后与任盈盈的交心谈话中，也让人感到他已从之前的浪子形象实现了跨越。单纯的执着的少年的爱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一出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受过伤害有了过去还能抱琴抚萧笑傲江湖，才是属于东方的武侠的荡气回肠。
其实不单是令狐冲，金庸故事里大多数的主角都有或多或少的性格蜕变，呆子狄云最后终于明白了江湖险恶，韦小宝虽到了最后一页仍是一个花花公子，但是倒也多了几分对老婆们的责任感，至于情节性比较强的雪山飞狐，由于人物性格塑造比较单薄，金庸还连忙写了一个飞狐外传以弥补。相比之下，张无忌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看得人真是火大。单从写作本身来说，这种人物性格裹足不前的缺陷实在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张无忌自一出场就亲眼目睹父母被人逼死，但是因为他秉性纯良，却从无报仇的心念。作为武侠小说，如果没有一点轻喜剧或者所谓的诗学正义，光写人性堕落，估计就没人看了。所以张无忌不能变坏，只能这么一路继续宽容豁达下去。如果在别的书里面，像这样缺心眼早就被整死了。但是郭靖都能那么好命，张无忌自也会处处逢凶化吉。如果期待着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张无忌会成长为当机立断的袁承志，那么这样的幻想注定是要落空的。
除了张无忌之外，其他几个主角基本都有性格缺陷。先从抛家弃父敢爱敢恨的赵敏来说，除却电视的消极影响，赵敏的人气一直是颇高的。光是又聪明又勇敢地去爱这一点就让很多现代女性对她极为倾心，（虽然她们可能不齿于她所爱的对象）。作为全书的女主角之一，等故事都讲了一大半才出场，这样的布局在金庸的故事里也不算罕见。但是在这短短的篇幅里，要让赵敏从一个使尽了毒辣手段让人恨得牙痒的敌国公主，升华成一个温柔可爱处处为人着想的江湖侠女，实在是比登天还难。抛却那些先入为主的偏见，赵敏用假药让武当二侠伤得更重，血洗少林，在大都羞辱折磨各大门派高手，都让人看得胸闷。而她好像在与众人漂流到小岛上再被周芷若扔到海里后，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人虽然还是绝顶聪明，但是到底不再参与推动主要剧情，只是时不时地陪着张无忌到处打怪而已。这种毫无铺垫的性格转折实在是离奇。相比起来，另外一个小魔女殷素素可是经过了流放到冰火岛十年的契机才修身养性到后来的温柔。而且回到大陆以后，她那番“不可相信漂亮女人”犀利的遗言，更将她的亦正亦邪贯穿到底。难怪殷素素这么小小的一个配角，总是排在最受欢迎的金庸人物榜前列。还好陈家洛畏惧霍青铜的才华，否则霍青铜真的嫁给他，大概也就沦为毫无光彩的陈氏而已。
再说我一直比较心仪的周芷若，她的性格塑造也异常残缺。大体上，周芷若这个人物可以被简单概括为，本性善良，美若天人，但因为灭绝师太的临死遗训，所以她中间有过那么一些狠毒的行径，但是到了最末，她诚心忏悔一番后又变回了从前。而真正的故事情节也的确如同我概括的这么单薄。这也难怪，既要写张无忌周旋于四女之间，还要写他捡宝箱练奇功反元建明，这么摊下来，其实每个女人能分到的篇幅文字着实有限。而在这么局促的文字里，周芷若竟然完成了这么多步性格的突变，说起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关于周芷若，最让我不平的地方有两处：第一，那一日她和张无忌被明教教众拥着入城，她的虚荣心忽起，感到自己所受的这种待遇与皇后也无异。要知道周芷若从来就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连峨嵋派教主都是被逼做的，有什么契机让她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虚荣？是为了和赵敏的放弃荣华富贵做比较吗？看得我忽然满口不是滋味。第二，周芷若在少林三僧铁索阵里被杨过和小龙女的后人打败之后落荒而逃，连峨嵋教的一众人都撩在一边不管了。直至被似殷离的鬼魂追逐才复又出现扑倒在张无忌的怀里，真是莫名其妙。最后一两回的周芷若，完全就是绕着张无忌晃来晃去，想出现的时候便出现，而峨嵋派群龙无首只好听明教安排之类的事情都是无所谓的。如果周芷若曾因为对灭绝师太起誓而一再欺骗和伤害自己最在意的张无忌，放弃了自己一生的爱情，直至扭曲自己的性格去杀人，她又怎么会忘记灭绝师太把峨嵋派交付与她的重托？如果只是因为文学铺排的需要，我不会介意把周芷若写成一个一步步沦入黑暗，永难回头的人。况且周芷若这个人物本来就有很大的伸缩性，可以有很多种可能的结果。但是在那所有的可能里，这位峨嵋派的年轻的女掌门人注定只能（为了一个男人）忽而心狠手辣忽而失魂落魄地精神分裂着。
并不是我不想谈小昭殷离那些人，只是比起赵敏周芷若，她们更加毫无特色。单从社会学或者文学的视角阅读，倚天与其他武侠小说无二，不但充满着对女性花瓶们的贬低歧视，甚至将那些情结演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的，周芷若可以赢得武林至尊的称号，但是那是她耍心机骗来的，你看第二天她就会被打得很惨，而且她还会被鹿杖客和鹤笔翁两变态骚扰得无还架之力仓皇夺路。是的，赵敏可以领兵打仗，她的才智甚至让张无忌也自愧弗如，但是那都是她没有爱人之前，爱了男人的赵敏再也不能参与大事谋划。而张无忌虽然笨，运气却是好得爆棚，就他能捡到武穆遗书，气死你。一个女人倘若真的想出人头地，必须一辈子嫁不出去，而且还得性格乖僻偏激，哪怕这样仍是不够的，她的名字还须起得让人毛发直竖，叫做灭绝师太。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女生不爱武侠义气，是武侠小说让女看客们情何以堪！
总而言之，就像所有的同人后传再续一样，作为射雕三部的最后一出，倚天屠龙记就是这样被性格缺陷的主角们在好运气里演绎的一团混沌。主角不会有任何成长，江湖故事仍旧驻足不前，甚至连武功秘籍也依然是那几个让人耳熟的名字。似乎只有殷离亭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他娶了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的女儿。比起这个，无名小辈朱元璋创建明朝也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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