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初逢：《龙图耳录》v.s.《三侠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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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昭骏）
版本说明：
龙图耳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2月1版1印；
三侠五义，凤凰出版社2006年5月1版1印（以北京文雅斋书坊木刻三侠五义为底本，参校聚珍版忠烈侠义传和七侠五义，除明显错讹外，不作改动）
1，（三五第一段，耳录归入第十二回末段，情节同）
三五：……后面梢绳上拴着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钱褡裢，有一个人拿着鞭子席地而坐。
耳录：……后面梢绳上系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大钱褡裢；有个草夫拿着鞭子，席地而坐。【系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大钱褡裢”，音韵更美】
2，三五：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太守衙门。
耳录：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衙门。【前文已说是“太守衙门”，此处省太守二字】
3，（耳录第十三回正式开始）
三五：到了安平镇地方，见路西也有一座酒楼，匾额上写着“潘家楼”。项福拴马，进去打尖。南侠跟了进去，见项福……
耳录：……到了安平镇地方，天已挂午，见路西有座酒楼，匾额上写着潘家楼。早见项福的黑马栓在那里，南侠也就进来。到了楼中，见项福……【早见黑马栓在那里，情景如画】
4，三五：展爷刚然饮酒，只听楼梯声响，又见一人上来，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焕然。
耳录：展爷刚然饮酒，忽听楼梯一阵声响，上来了三个人，却是一主二仆。那主人武生打扮，眉清目朗，少年英杰。【白小员外出行有仆人跟从，怎可只见“一人上来”？“焕然”二字，却是三五用得好。】
5，三五：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想道：“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他俩真是天渊之别。”一壁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项福说道……
耳录：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道：“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真是天渊之别了！且自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却是项福先说道……【三五的“天渊之别”，明确指白玉堂和项福之间是天渊之别；耳录的“天渊之别”却可以有另一种解法——白玉堂乍看是少年英杰、天人一个，展爷一见之下暗暗喝彩又好生羡慕，不料接着却见他和项福这种人沆瀣一气，不免担心心中白玉堂的形象恐怕要跌堕了。天和渊，说的都是白玉堂一人。展爷心中那份担心失落写得真切。而急切的患得患失忽喜忽悲，实在是至情至性人心态。也侧写展爷洁身自好】
6，三五：那武生听了，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家兄已去世了！”
耳录：那武生听了，叹道：“寒门不幸，家兄已于去年去世了！”【这才是公子口吻】
7，三五：似此行为，便是下贱不堪之人了
耳录：似项福这样行为，便不是个成材料的了【用词不激越】
8，三五：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不忍。正要问时，只见白玉堂过来，问着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来？”
耳录：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的不忍。正要过来问时，只见白玉堂奔到这边问那老民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什么事故，对我说来。”【“奔”到这边，极写五爷急人之难。“有何事故，对我说来”：祈使句而非问句，带几分小少爷高高在上的口吻。一是老者，一曰“老民”，到之后对话时，人物尤显分明】
9，（还银子一段，差别极大，必须整体来看，所以全都录下来。耳录写得跌宕起伏，条缕分明。）
三五(1)：白玉堂闻听，瞅了老者一眼，便道：“他欠你多少银两？”那老者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原欠我纹银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白玉堂听了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复又向老者道：“当初他借时，至今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
耳录(1)：白玉堂听了，二目圆翻，回头瞅着那老者，手却指着老民问道：“他欠你多少银两？”那老者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他原欠我纹银五两。”白玉堂道：“欠五两银子就要人家女儿抵偿，你这人未免太非礼了！”老者答道：“公子不知，他可恶的很呢！当初借银子时满口应承，大秋必还；及至大秋，连个影儿也见不着。后来找了他几次，却又推到麦季；总说了罢，推来推去，已竟三年了。连利息算来，也是几十两银子，如何还怪得我将他女儿抵偿呢？”白玉堂听了此话，不甚明白，便问道：“原本五两，三年未给，如何就到了几十两呢？你倒要说给我听听。”老者道：“当初借银时原说过半年不给，加本一倍；一年不给，加本两倍。他三年未给，固然是三十两利息；再加原本五两，共欠银三十五两。岂不是几十两呢？”白玉堂听他说完，不但没有气，反倒笑了，连声道：“好，好，好！这利息未免太轻些！”回头问老民道：“当初可有此话？”老民道：“有是有的，小老儿却没应他。”白玉堂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初既有此话，你应与不应，理应照数给他，并不是他有意讹你。”老者拍手道：“是极！是极！还是这位公子爷圣明。”【“可恶”二字，写尽农民悲苦。白玉堂听不分明而再问老者，既是写白玉堂行侠仗义不忘凡事问个清楚，也是冷眼极写老者之贪。“不但没有气，反倒笑了，连声道……”生动妥帖。听后回头再问老民，心极细。怒气不形于色，擅演，侧写白玉堂阴狠】
三五(2)：一回身，便叫跟人平三十五两，向老者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闻听立刻还银子，不觉立起身来，道：“有借约。”忙从怀中掏出，递与玉堂。玉堂看了。从人将银子平来，玉堂接过，递与老者道：“今日当着大众，银约两交，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按过银子，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儿，即刻下楼去了。玉堂将借约交付老者，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也不可惜他的了。”老者答道：“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拖起，仍然归座。那老者千恩万谢而去。
耳录(2)：白玉堂问老者道：“当初他借你的银子可有借券？”老者道：“怎么没有。”忙从怀中掏出借券递与玉堂。玉堂接过来，也不看，立刻吩咐从人快平三十五两银子来。老者见白玉堂立时还银子，只乐得眉开眼笑道：“世间哪有这样好人！公子爷多有分心了。”白玉堂也不理他。不多时，从人将银子平来。白玉堂道：“今日当着大众，银券两交，他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接过银两，笑嘻嘻的道：“不该了，不该了。老汉就此告辞。”说罢，拱了拱手，即刻下楼去了。玉堂将借券交与老民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不要借他了。”老民道：“是，是，是；再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搀起，仍然归坐。【先问借券，后平银子，是常理；接了借券，却又不看，常理中出人意表，是五爷。】
三五(3)：刚走至展爷桌前，展爷说：“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再走不迟。”……
耳录(3)：这楼上吃酒饭的看了这件事，俱各不平。……连项福也说：“此银子不当给他。”白玉堂不过微笑了一笑。独有展爷在座上暗暗忖道：“这姓白的有些古怪：先前去问时，是不忍的形景，后来怒形于色，以为他必合老者计较；不料他转怒为喜，反顺着老者说话，慷慷慨慨给了老者银两，这其间颇有用意。且不要管他，待我问问老民，再做道理。”恰好那老民从那边走来，展爷连忙让道：“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再走不迟。”【略带一笔，再写项福。又写展昭心细如发，五爷知音，伏下后文。】
10，三五：玉堂不听则可，听了登时怒气嗔嗔，面红过耳，微微冷笑，道：“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好！”急唤从人会了帐，立起身来，回头就走，一直下楼去了。
耳录：白玉堂不听则可，听了时怒气填胸，微微冷笑道：“怎么你投在他门下了？好！”回头叫从人会了饭账，立起身来，对项福一执手道：“请了。”离席扬长下楼而去。【参第7条。不但作者评议时用词不激越，连其笔下人物也不过于激越。白玉堂公子气派。】
11，三五：展爷看的明白，不由暗暗称赞道：“这就是了。”
耳录：展爷看的明白，不由的暗暗称赞道：“好的！我说这样一个人，如何会认得奸匪呢？敢则是他不知道，这就是了。”心中不胜畅快，……【好个“我说”（展爷不自觉要做个事后诸葛，笑）！好个“心中不胜畅快”！怜才惜人之意跃然纸上。】
12，三五：到了晚间初鼓之后，改扮行装，潜入苗家集……
耳录：且说展爷离了酒楼，问明苗家集，暗暗探访苗家的行为，果然与那老民说的不差。到了晚间初鼓之后，……【行侠尚义之人若一味莽撞，岂不辜负了那个“侠”字？！】
13，三五：便将遇见了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大笑。
耳录：便将遇见一个少年傻角替还银两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哈哈大笑。展爷在外暗恨道：“这厮可恶！他得了便宜，还要笑话别人！他说别人傻角！少时也叫他父子傻了方罢！”【俊哥儿天下多的是，少年傻角，能得几人？耳录用词不俗。展爷这一暗恨，已见一片袒爱玉堂之心。苗秀笑玉堂傻角，却不知他自己才是傻角；展昭暗恨苗秀笑玉堂傻角，其实联系日后玉堂好胜争名，他这一份一见即爱的爱护之心又何尝不傻？白玉堂的傻是狡黠人故意装傻，苗秀的傻是贪婪人真个太傻，展熊飞的傻却是宅心仁厚磊落爱人之傻。】
14，三五：……这三百两银子，难道不算白得吗？”
耳录：……这三百两不算白得的吗？”苗秀道：“我儿的算计颇好，比爹爹强多了。”说罢，彼此狂笑不止。【随手加上两笔，写尽一对好父子】
15，三五： 展爷在窗外听至此，暗自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错的。”
耳录：展爷在窗外听至此间，暗道：“好厉害！‘恶人自有恶人魔’，真是不得错的！这赃官的三百两银子，算是花到空地了。就是这污吏也不该叫他肥己，莫若俺拿了去赈饥济贫，岂不大妙。”【展爷这几日趁空闲“到苗家集走走”，确确实实是纯粹抱打不平：连这一夜私闯苗宅，也未必全是为了偷银子来，偷银子多多少少有几分临时起意。更见其古道热肠。白玉堂偷银子是要“索账”，展熊飞又岂可师出无名？——这银子是打算用来赈饥济贫，交代得清清楚楚。】
16，三五：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还银子，夜间就讨帐来了。”
耳录：暗笑道：“好紧账！白昼替人还了银子，夜间就要账来了。……”【“好紧账”，妙语】
17，三五：南侠急忙盘柱而下，侧身进入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包银子，外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说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给那花银子的。 叫他也得点利息。”抽身出来，暗暗到后边去了。
耳录：展爷趁此时盘柱而下，捱身进了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封银子，他便揣起了两封，偶然心内一动，暗道：“论理，这六封银子，我都应当拿去；但那讨账的既来了，我若都拿了去，岂不露着不懂交情么？若要给他留下，又怕他不知情。”见那边现放着纸笔，撕了一个条儿，提笔写了几个字。又拿起一封打开，抓出五个锞子，将纸条儿压上；剩下的包好，揣在怀中，抽身出来，暗到后面去了。【三五里是“急忙”，耳录里却从从容容做了好多事，侧写南侠艺高胆大。赈灾是公事，讨账讨的也许是私账，但那人既然来了，便不可多拿，既要显得自己懂交情，给他留下，又要让他知晓：展爷结交之意一直很炽。】
18，三五：原来那个人影儿，果是白玉堂。先见有人在窗外窃听，后见他盘柱而上，贴立房檐，也自暗暗喝采，说此人本领不在他下。因见灯光，他便迎将上来，……
耳录：原来那个人影果是白玉堂。只因在潘家楼见苗秀可恶，老民可怜，一时从权，花费了三十五两银子，原打算晚间来偷他个不亦乐乎。及至到此，却见先有一人在窗外窃听，他便隐在竹丛之中。后来因有灯光，见那人盘柱而上，暗暗喝彩道：“这人本领不在我之下，只是太小心了，虽有灯光，何妨迎上看看呢？”他便进了角门，闪目观瞧，……【“偷他个不亦乐乎”，趣语。之前展昭盘柱而上时，暗想白玉堂也躲了，但当时三五里接的是他“暗笑”，耳录里接的却是他仍在“猜疑”：耳录里的展熊飞，细心聪慧，岂是三五能比？及至此处，由白玉堂眼中回叙这一节，重在写二人性格差异，也写白玉堂好眼力：“只是”，“何妨”，二词妙。一个隐于暗处，一个迎上前去，一个谨慎留心，一个剑走偏锋。】
19，三五：玉堂进了屋内一看，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另一小包，心内明知是盘柱之人拿了一半，留下一半。暗暗承他的情，将银子揣起，他就走之乎也。
耳录：玉堂进了屋内，一看，见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还有五个锞子压着个纸条儿，连忙看时，上写着：“三五一五，五五二五；连本带利，加四还汝。”下面又有小字写着：“利轻，利轻。恕恕。呵呵。”白玉堂看了，明知“这是方才盘柱之人给我留下的，实在承他的情。是他在窗下听我花了三十五两，按着四倍加出。这三封是三五一百五十两，这五个锞子是五五二十五两，共银一百七十五两，正合加四之数。这人忙里偷闲，还弄这诙谐，也就有趣的很呢。”忽听后面乱嚷嚷的嘈杂不止，白玉堂自啐道：“我还在此算什么账呢！什么加三加四的，左右不折本也就是了。”将银子揣起，烧了纸条，转身出来，纵身上房，也就“赵不肖”了。【算银子数量的十六个字，伶俐俏皮，聪明得很；利轻恕恕这八个小字，诙谐里含着一派雅致风度。展熊飞真妙人也。白玉堂见到留字，心里详详细细拖拖沓沓给这十六个字作注，作得忘乎所以以至要“自啐”，也是妙人。银子揣走，纸条却不揣走，偷闲烧掉，干脆利落。“是他在窗下听我花了三十五两……”，潘家楼之初逢，全由展昭眼里看白玉堂，我们只知道展爷“在北面捡个座头坐了”，也只能从他眼里看白玉堂上楼、入座、说话、下楼，却不知当时潘家楼上，从白玉堂眼里看来，又是怎样一副情形？这里耳录只略写一句，“是他在窗下……”，淡淡回叙当时情景，方知其时展爷临窗而坐，而这傲傲然白玉堂也全看在眼里，才能一见字条便心照不宣。如此两相印照，一详一略，一明一暗，彼此暗地里惺惺相惜之情，令人悠然神往。】
20，三五：无
耳录：这虽是苗家父子见财起意的报应，仔细想来，究竟白玉堂做事促狭刻毒。你要调他父子离厅，什么法子想不得，单单的把婆子耳朵削去，叫他成个残废之人？这也未免太过。所以后来遭了惨报。【因果报应思想浓重。除开这一点，说得却在理。】
版本说明：
龙图耳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2月1版1印；
三侠五义，凤凰出版社2006年5月1版1印（以北京文雅斋书坊木刻三侠五义为底本，参校聚珍版忠烈侠义传和七侠五义，除明显错讹外，不作改动）
1，（三五第一段，耳录归入第十二回末段，情节同）
三五：……后面梢绳上拴着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钱褡裢，有一个人拿着鞭子席地而坐。
耳录：……后面梢绳上系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大钱褡裢；有个草夫拿着鞭子，席地而坐。【系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大钱褡裢”，音韵更美】
2，三五：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太守衙门。
耳录：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衙门。【前文已说是“太守衙门”，此处省太守二字】
3，（耳录第十三回正式开始）
三五：到了安平镇地方，见路西也有一座酒楼，匾额上写着“潘家楼”。项福拴马，进去打尖。南侠跟了进去，见项福……
耳录：……到了安平镇地方，天已挂午，见路西有座酒楼，匾额上写着潘家楼。早见项福的黑马栓在那里，南侠也就进来。到了楼中，见项福……【早见黑马栓在那里，情景如画】
4，三五：展爷刚然饮酒，只听楼梯声响，又见一人上来，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焕然。
耳录：展爷刚然饮酒，忽听楼梯一阵声响，上来了三个人，却是一主二仆。那主人武生打扮，眉清目朗，少年英杰。【白小员外出行有仆人跟从，怎可只见“一人上来”？“焕然”二字，却是三五用得好。】
5，三五：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想道：“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他俩真是天渊之别。”一壁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项福说道……
耳录：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道：“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真是天渊之别了！且自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却是项福先说道……【三五的“天渊之别”，明确指白玉堂和项福之间是天渊之别；耳录的“天渊之别”却可以有另一种解法——白玉堂乍看是少年英杰、天人一个，展爷一见之下暗暗喝彩又好生羡慕，不料接着却见他和项福这种人沆瀣一气，不免担心心中白玉堂的形象恐怕要跌堕了。天和渊，说的都是白玉堂一人。展爷心中那份担心失落写得真切。而急切的患得患失忽喜忽悲，实在是至情至性人心态。也侧写展爷洁身自好】
6，三五：那武生听了，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家兄已去世了！”
耳录：那武生听了，叹道：“寒门不幸，家兄已于去年去世了！”【这才是公子口吻】
7，三五：似此行为，便是下贱不堪之人了
耳录：似项福这样行为，便不是个成材料的了【用词不激越】
8，三五：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不忍。正要问时，只见白玉堂过来，问着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来？”
耳录：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的不忍。正要过来问时，只见白玉堂奔到这边问那老民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什么事故，对我说来。”【“奔”到这边，极写五爷急人之难。“有何事故，对我说来”：祈使句而非问句，带几分小少爷高高在上的口吻。一是老者，一曰“老民”，到之后对话时，人物尤显分明】
9，（还银子一段，差别极大，必须整体来看，所以全都录下来。耳录写得跌宕起伏，条缕分明。）
三五(1)：白玉堂闻听，瞅了老者一眼，便道：“他欠你多少银两？”那老者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原欠我纹银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白玉堂听了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复又向老者道：“当初他借时，至今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
耳录(1)：白玉堂听了，二目圆翻，回头瞅着那老者，手却指着老民问道：“他欠你多少银两？”那老者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他原欠我纹银五两。”白玉堂道：“欠五两银子就要人家女儿抵偿，你这人未免太非礼了！”老者答道：“公子不知，他可恶的很呢！当初借银子时满口应承，大秋必还；及至大秋，连个影儿也见不着。后来找了他几次，却又推到麦季；总说了罢，推来推去，已竟三年了。连利息算来，也是几十两银子，如何还怪得我将他女儿抵偿呢？”白玉堂听了此话，不甚明白，便问道：“原本五两，三年未给，如何就到了几十两呢？你倒要说给我听听。”老者道：“当初借银时原说过半年不给，加本一倍；一年不给，加本两倍。他三年未给，固然是三十两利息；再加原本五两，共欠银三十五两。岂不是几十两呢？”白玉堂听他说完，不但没有气，反倒笑了，连声道：“好，好，好！这利息未免太轻些！”回头问老民道：“当初可有此话？”老民道：“有是有的，小老儿却没应他。”白玉堂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初既有此话，你应与不应，理应照数给他，并不是他有意讹你。”老者拍手道：“是极！是极！还是这位公子爷圣明。”【“可恶”二字，写尽农民悲苦。白玉堂听不分明而再问老者，既是写白玉堂行侠仗义不忘凡事问个清楚，也是冷眼极写老者之贪。“不但没有气，反倒笑了，连声道……”生动妥帖。听后回头再问老民，心极细。怒气不形于色，擅演，侧写白玉堂阴狠】
三五(2)：一回身，便叫跟人平三十五两，向老者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闻听立刻还银子，不觉立起身来，道：“有借约。”忙从怀中掏出，递与玉堂。玉堂看了。从人将银子平来，玉堂接过，递与老者道：“今日当着大众，银约两交，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按过银子，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儿，即刻下楼去了。玉堂将借约交付老者，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也不可惜他的了。”老者答道：“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拖起，仍然归座。那老者千恩万谢而去。
耳录(2)：白玉堂问老者道：“当初他借你的银子可有借券？”老者道：“怎么没有。”忙从怀中掏出借券递与玉堂。玉堂接过来，也不看，立刻吩咐从人快平三十五两银子来。老者见白玉堂立时还银子，只乐得眉开眼笑道：“世间哪有这样好人！公子爷多有分心了。”白玉堂也不理他。不多时，从人将银子平来。白玉堂道：“今日当着大众，银券两交，他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接过银两，笑嘻嘻的道：“不该了，不该了。老汉就此告辞。”说罢，拱了拱手，即刻下楼去了。玉堂将借券交与老民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不要借他了。”老民道：“是，是，是；再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搀起，仍然归坐。【先问借券，后平银子，是常理；接了借券，却又不看，常理中出人意表，是五爷。】
三五(3)：刚走至展爷桌前，展爷说：“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再走不迟。”……
耳录(3)：这楼上吃酒饭的看了这件事，俱各不平。……连项福也说：“此银子不当给他。”白玉堂不过微笑了一笑。独有展爷在座上暗暗忖道：“这姓白的有些古怪：先前去问时，是不忍的形景，后来怒形于色，以为他必合老者计较；不料他转怒为喜，反顺着老者说话，慷慷慨慨给了老者银两，这其间颇有用意。且不要管他，待我问问老民，再做道理。”恰好那老民从那边走来，展爷连忙让道：“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再走不迟。”【略带一笔，再写项福。又写展昭心细如发，五爷知音，伏下后文。】
10，三五：玉堂不听则可，听了登时怒气嗔嗔，面红过耳，微微冷笑，道：“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好！”急唤从人会了帐，立起身来，回头就走，一直下楼去了。
耳录：白玉堂不听则可，听了时怒气填胸，微微冷笑道：“怎么你投在他门下了？好！”回头叫从人会了饭账，立起身来，对项福一执手道：“请了。”离席扬长下楼而去。【参第7条。不但作者评议时用词不激越，连其笔下人物也不过于激越。白玉堂公子气派。】
11，三五：展爷看的明白，不由暗暗称赞道：“这就是了。”
耳录：展爷看的明白，不由的暗暗称赞道：“好的！我说这样一个人，如何会认得奸匪呢？敢则是他不知道，这就是了。”心中不胜畅快，……【好个“我说”（展爷不自觉要做个事后诸葛，笑）！好个“心中不胜畅快”！怜才惜人之意跃然纸上。】
12，三五：到了晚间初鼓之后，改扮行装，潜入苗家集……
耳录：且说展爷离了酒楼，问明苗家集，暗暗探访苗家的行为，果然与那老民说的不差。到了晚间初鼓之后，……【行侠尚义之人若一味莽撞，岂不辜负了那个“侠”字？！】
13，三五：便将遇见了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大笑。
耳录：便将遇见一个少年傻角替还银两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哈哈大笑。展爷在外暗恨道：“这厮可恶！他得了便宜，还要笑话别人！他说别人傻角！少时也叫他父子傻了方罢！”【俊哥儿天下多的是，少年傻角，能得几人？耳录用词不俗。展爷这一暗恨，已见一片袒爱玉堂之心。苗秀笑玉堂傻角，却不知他自己才是傻角；展昭暗恨苗秀笑玉堂傻角，其实联系日后玉堂好胜争名，他这一份一见即爱的爱护之心又何尝不傻？白玉堂的傻是狡黠人故意装傻，苗秀的傻是贪婪人真个太傻，展熊飞的傻却是宅心仁厚磊落爱人之傻。】
14，三五：……这三百两银子，难道不算白得吗？”
耳录：……这三百两不算白得的吗？”苗秀道：“我儿的算计颇好，比爹爹强多了。”说罢，彼此狂笑不止。【随手加上两笔，写尽一对好父子】
15，三五： 展爷在窗外听至此，暗自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错的。”
耳录：展爷在窗外听至此间，暗道：“好厉害！‘恶人自有恶人魔’，真是不得错的！这赃官的三百两银子，算是花到空地了。就是这污吏也不该叫他肥己，莫若俺拿了去赈饥济贫，岂不大妙。”【展爷这几日趁空闲“到苗家集走走”，确确实实是纯粹抱打不平：连这一夜私闯苗宅，也未必全是为了偷银子来，偷银子多多少少有几分临时起意。更见其古道热肠。白玉堂偷银子是要“索账”，展熊飞又岂可师出无名？——这银子是打算用来赈饥济贫，交代得清清楚楚。】
16，三五：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还银子，夜间就讨帐来了。”
耳录：暗笑道：“好紧账！白昼替人还了银子，夜间就要账来了。……”【“好紧账”，妙语】
17，三五：南侠急忙盘柱而下，侧身进入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包银子，外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说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给那花银子的。 叫他也得点利息。”抽身出来，暗暗到后边去了。
耳录：展爷趁此时盘柱而下，捱身进了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封银子，他便揣起了两封，偶然心内一动，暗道：“论理，这六封银子，我都应当拿去；但那讨账的既来了，我若都拿了去，岂不露着不懂交情么？若要给他留下，又怕他不知情。”见那边现放着纸笔，撕了一个条儿，提笔写了几个字。又拿起一封打开，抓出五个锞子，将纸条儿压上；剩下的包好，揣在怀中，抽身出来，暗到后面去了。【三五里是“急忙”，耳录里却从从容容做了好多事，侧写南侠艺高胆大。赈灾是公事，讨账讨的也许是私账，但那人既然来了，便不可多拿，既要显得自己懂交情，给他留下，又要让他知晓：展爷结交之意一直很炽。】
18，三五：原来那个人影儿，果是白玉堂。先见有人在窗外窃听，后见他盘柱而上，贴立房檐，也自暗暗喝采，说此人本领不在他下。因见灯光，他便迎将上来，……
耳录：原来那个人影果是白玉堂。只因在潘家楼见苗秀可恶，老民可怜，一时从权，花费了三十五两银子，原打算晚间来偷他个不亦乐乎。及至到此，却见先有一人在窗外窃听，他便隐在竹丛之中。后来因有灯光，见那人盘柱而上，暗暗喝彩道：“这人本领不在我之下，只是太小心了，虽有灯光，何妨迎上看看呢？”他便进了角门，闪目观瞧，……【“偷他个不亦乐乎”，趣语。之前展昭盘柱而上时，暗想白玉堂也躲了，但当时三五里接的是他“暗笑”，耳录里接的却是他仍在“猜疑”：耳录里的展熊飞，细心聪慧，岂是三五能比？及至此处，由白玉堂眼中回叙这一节，重在写二人性格差异，也写白玉堂好眼力：“只是”，“何妨”，二词妙。一个隐于暗处，一个迎上前去，一个谨慎留心，一个剑走偏锋。】
19，三五：玉堂进了屋内一看，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另一小包，心内明知是盘柱之人拿了一半，留下一半。暗暗承他的情，将银子揣起，他就走之乎也。
耳录：玉堂进了屋内，一看，见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还有五个锞子压着个纸条儿，连忙看时，上写着：“三五一五，五五二五；连本带利，加四还汝。”下面又有小字写着：“利轻，利轻。恕恕。呵呵。”白玉堂看了，明知“这是方才盘柱之人给我留下的，实在承他的情。是他在窗下听我花了三十五两，按着四倍加出。这三封是三五一百五十两，这五个锞子是五五二十五两，共银一百七十五两，正合加四之数。这人忙里偷闲，还弄这诙谐，也就有趣的很呢。”忽听后面乱嚷嚷的嘈杂不止，白玉堂自啐道：“我还在此算什么账呢！什么加三加四的，左右不折本也就是了。”将银子揣起，烧了纸条，转身出来，纵身上房，也就“赵不肖”了。【算银子数量的十六个字，伶俐俏皮，聪明得很；利轻恕恕这八个小字，诙谐里含着一派雅致风度。展熊飞真妙人也。白玉堂见到留字，心里详详细细拖拖沓沓给这十六个字作注，作得忘乎所以以至要“自啐”，也是妙人。银子揣走，纸条却不揣走，偷闲烧掉，干脆利落。“是他在窗下听我花了三十五两……”，潘家楼之初逢，全由展昭眼里看白玉堂，我们只知道展爷“在北面捡个座头坐了”，也只能从他眼里看白玉堂上楼、入座、说话、下楼，却不知当时潘家楼上，从白玉堂眼里看来，又是怎样一副情形？这里耳录只略写一句，“是他在窗下……”，淡淡回叙当时情景，方知其时展爷临窗而坐，而这傲傲然白玉堂也全看在眼里，才能一见字条便心照不宣。如此两相印照，一详一略，一明一暗，彼此暗地里惺惺相惜之情，令人悠然神往。】
20，三五：无
耳录：这虽是苗家父子见财起意的报应，仔细想来，究竟白玉堂做事促狭刻毒。你要调他父子离厅，什么法子想不得，单单的把婆子耳朵削去，叫他成个残废之人？这也未免太过。所以后来遭了惨报。【因果报应思想浓重。除开这一点，说得却在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