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合时宜的阴谋
我是在星巴克里一口气读完了《尾巴》的。大约在一个多月前,《尾巴》开始摆在星巴克的书报架上。星巴克的书报架上上一次出现的小说是《龙纹身女孩》。不用多去猜到底这些小说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星巴克的管理人员中有人喜欢这本小说,或者仅仅是一次华丽的推广。我们,现在,都很难相信前面那种推测了。
读着《尾巴》,我想起了多年前在《萌芽》上读过的另一篇小说。名字已经忘记了,记得剧情是说一帮小孩子恶作剧,将一个讨厌的老师关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下室里,然后就跑开了。多年之后他们重聚,他们再没听说过那个老师的消息,也再不提起那件事情,仿佛那个老师,那个地下室,那个夏日午后从来不曾出现过。
《尾巴》和那篇小说,调子上很像。当年那篇小说是老大手里出来的,《尾巴》则诞生在惊奇组。这应该不是巧合。
尾巴小组和剪刀小组,不可抑止地让我开始回想当年惊奇组的点滴。那是个奇怪的小组。
赵长天老师让老大组织个小团队,做一本刊中刊。于是,惊奇组出现了。惊奇组最初的组成很诡异,开始的时候只有四个人:老大,那多,张佳昺和我。老大在第一届新概念的获奖者名单里选中了我们。不要问为什么没有韩寒,当时他数学虽然个位数,并且在老大的耳提面命下终于十位数了,可他还没有退学,还在很残念地读着书。
随后,小曹,Ricky和陶磊陆续加入。小曹,Ricky和陶磊都是我的高中同学。小曹是漫画好手,Ricky是美编,陶磊的功底深厚到当时和现在许多写小说的人永远想象不到。
我的意思是,初代惊奇组,大半是我的亲友团。我得管小曹叫师父,因为高中时候拜师学漫画,虽然没真的学到什么,不过既然拜师了,这得认到底。我和陶磊在小学就认识了,参加过同一个数学竞赛班,不过事实证明,我们的数学都不会怎么样的。初中高中我们是一起在课间和中午下军旗,一起跑去街机房摇街霸的那种铁哥们。我和Ricky……高中时候经常放学一起走上很长一段距离,搁到现在,估计要被人说成是基情四射了。现在,Ricky还是那种很吸引控大叔的萝莉的类型。
后来,傅亮同学加入了。他寄来的应征材料显示了他不凡的文字功底,还夹着几张漫画和速写作品,很富坚义博的那种。我指的笔触、力度、功底,而非敢于直接上草图的草率和勇气。傅亮同学应征惊奇组的文字编辑,结果成了我们的美编。
后来,还有张尧臣、蔺瑶、小饭、唐一斌……我离开之后还有很多人吧,不过不太清楚了。
《萌芽》当时只有周一周四上班,除了老大和那多,其他都是学生。跑去萌芽,与其说是工作,还不如说是找个堂皇的理由先凑到一起,然后等下班了去玩。讨论选题,约稿收稿之类的活,哪里不能干啊?经常下班之后就跑去打牌了。除了惊奇组的核心成员,还有大批外围人员,共同参与牌局和选题讨论。韩寒同学在市区里活动的时候,也经常过来凑热闹,然后我就可以搭他的车回家。
我们的固定据点,一开始是陕西北路上的心约红茶坊,后来则是茂名路上的园缘圆,长乐路上的平湖秋月。偶尔也会跑去某家避风塘,因为真的很便宜。有时候,周一周四打牌没打够,周末继续跑出来玩。老大很照顾我们,我们基本都白吃白喝,老大买单。当然,打牌也是不带彩头的。至少我还打牌的时候是这样……
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老大对我们这些人潜移默化的影响。老大和我们聊生活的方方面面,股票、房子、车子、品味,永远魅力无穷的老大在这些话题上有着无比的权威。她和我们聊音乐,聊绘画,聊历史,以及,聊小说。我至今记得在那个米兰•昆德拉最红的时候,我却和老大在不怎么喜欢这个作家上达成了一致。我说不出为什么。老大说: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太聪明了。这“聪明”二字对我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是的,米兰•昆德拉太了解小说的艺术与技术,太了解读者们希望看到什么,喜欢看到什么了。
好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至今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在我没读完的华师大,老师们有这样那样的解读。印象最深刻的,是倪文尖在现当代文学的第一堂课上,说文学就是无事生非。看了恁多年的小说,最后终于还是明白了:小说不解决任何问题,它不能。写过去是怀念、反思,写未来是YY或者思考,写现在……你倒是写写看现在?可惜,我想明白这一点,并且终于靠着写小说过活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惊奇组了。
在老大的熏陶下,惊奇组成为一个低调地不合时宜的团体。有着各种各样的牢骚、不满、冷嘲热讽,也不惮于将他们宣之于口,付诸笔下;有着良好的文学和艺术的鉴赏和解读能力,却总是将尖锐和锋芒解构成满地的玻璃碎片,冷眼看着过往的行人,仿佛在说:扎着了不管我的事;最重要的是,明明都热爱着、眷恋着青春、理想和热血,却希望在嬉笑怒骂中,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不甚成功的现实主义者……
《尾巴》和惊奇组扯上关系,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意外。
尾巴、剪刀,还有龙虾、夏朵等等等等,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故事,重要吗?王若虚在书后附加的那些小说背后的故事,看着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小说,是真是假,重要吗?《萌芽》的读者一直都是一帮很奇怪的人,从中诞生的许许多多的青春文学的作者、粉丝,郭密韩迷,越发奇怪。新概念从早恋文本汇编到后来越发充斥着“明媚忧伤”的气息,发掘年轻文学人才的重任现在不知道哪本杂志担负着,或者索性就全部交给了天涯猫扑之类的地方了?后来几次跑去萌芽杂志社,看到几位老师,看到老大,总忍不住要念叨念叨。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到底惊奇组在《尾巴》的诞生和发布里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但从这个小说的况味、笔调、结构等等看来,这太惊奇组风格了。
《尾巴》是一本校园小说,仅指题材而言。文笔犀利冷淡,有着压抑得很深的情绪,有着老到的节奏控制,和情节推进……排除其他,仅以我列出的前两点来说,这本书其实并不是现在青春文学的读者会爱的类型。《尾巴》非常不明媚,非常不忧伤……抱歉,我就是那么烦那个。
《尾巴》的特色,也就在于它不是一本典型意义上的校园小说。尾巴小组和剪刀小组,就是情报机构里干湿活和干活的两大体系,而龙虾,则是掌控整个秘密情报机关的头目。组织形式、联络方式、组织内的争斗乃至于最后分崩离析的方式都很像,王若虚也没有隐藏这点,里面的诸多用语都和谍报小说如出一辙。“沉默”“潜伏期”等等,随着这些年谍报剧大行其道,想必谁都看得懂了。现在的间谍小说,流行反恐,披上校园外衣的《尾巴》,反的是早恋。其实,很难说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更非虚构一点。间谍小说搞搞反恐,不过是扯着虎皮,搞点技术环节而已,归根到底,小说毕竟是人和人之间的故事。《尾巴》在情节和结构的设置上,甚至比不少间谍小说都来得严密,从整个故事里,我甚至看到了一点本格的味道。
于是,我渐渐明白过来,《尾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小说。这是一本需要模范读者的小说!一个读者,需要预设小说里这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需要预设高中生就能够冷酷、智慧、狂热到这个地步,需要预设学校能够为了升学率不惜一切地策动阴谋,需要预设初恋是重大到需要这些事情发生的事情……
于是乎,《尾巴》让早恋这件事甚至有了几分壮烈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用壮烈这个词汇形容早恋……那么坚决、残忍、义无反顾,那么渴望鲜血的味道。
核弹、病毒、刺杀……他们是重要的,但这些事情并没太靠近我们的生活,或者,那些在发生的事情,总有些人不希望我们知道,于是,我们也就不想知道。可是,青春却并不懵懂的情绪,那些激烈而灰暗的日子,却真实存在于我们的生活里,每个人的。这或许是为什么这本书让我读来居然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
不管主角是不是想当一个好人,他的努力毕竟不是徒劳的。尾巴和剪刀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哪怕在阴谋被掩盖之后。我看得很入戏,于是,看到主角捅破了尾巴和剪刀的存在,学生们在恐慌,老师们在掩盖,家长们却在支持的时候,感觉着实有点悲凉。
按照一般间谍小说的路数,有间谍、有管理层、有恐怖分子、有各种资源,也有只被披露需要知道的信息的无知群众。将《尾巴》里的角色对位过去,恍然发现,支持和反对的立场全都颠倒了……全世界任何恐怖分子,随便在哪个国家搁点什么东西,多少还是有点支持者的。但早恋,却是这个待遇。这也算是某种残酷的真相吧。
于是乎,觉得先前自己觉得需要模范读者的想法,也够扯淡的。模范读者,只是一种技术上的需要。比起小说,现实好到哪里去了。需要模范读者,也就得预设那种残酷的青春环境是不真实的。抱歉,那不是事实。从来不是。
搁在星巴克里,《尾巴》可惜了。放学后跑去星巴克读书、写功课或者恋爱的孩子们未必明白早恋和学校之间的那种紧张关系;那些明白的人,现在,又未必在乎了。大致是这样吧。
归根到底,这本书本身就有点不合时宜。好吧,这也很合惊奇组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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