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智者的一生

断断续续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读完了台版的电子书，心中装满了不吐不快的感触。

读这样的文字，真有一种颠沛辗转、流离哀伤的感觉。

那个年代在我们想象中只是荒诞作品的绝妙题材，对于经历过的人却是彻彻底底的痛苦和绝望。我在高尔泰的描写中看到无数正当最好年华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华横溢的少年、美好的少年，就这样在反反复复无法预料的命运中被折磨、被践踏、被侮辱、被伤害。我像心疼我的朋友一样心疼他们。我们只觉得那世界像乱糟糟的一场疯狂的戏，毫无理智，荒唐可笑。可对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生的命运。

这是我在别的书里都未曾读到过的。当然可能我能读到的如此私人的关于那个时代的回忆也很有限。

我好像从未对一个人的人生如此感兴趣，也从未对一个人的自述有如此深重的同理心。他在书里写出的一生的故事如此动荡，感动与懊恼如此真切，遭遇苦难时候的痛苦和忿恨却那么云淡风轻。

高尔泰的书饱含着一种对生活的赤诚的热爱，这种热爱并不显露，只通过富有趣味的怀旧的故时生活而体现；同样，他心中的恨也是隐忍的，从不大吼大叫嘶声抱怨，只是耐心地讲一些事实，淡淡地说一些遗憾。一切情绪都在那戛然而止里了。

他并不是事事练达洞若观火的精明之士，哪怕经历再多动荡怕是也变不成那样的人。与此相反，他总有一种赤诚，有一种无法理解世间之恶世人之算计的「愚钝」。他将困惑细细地写出，有时显得天真，更多地却是像镜子一样映出他的赤子之心。

此书另外一个引人入胜之处便是高老作为艺术家在叙述中时不时穿插的自己对于艺术、对于哲学与文化的理解。这其中并无深涩的理论、居高临下的术语，一切都是与他对人生的理解自然地融合在一起的，比如说美的价值，比如说敦煌艺术的特点，比如说工巧的绘画技术与质朴的灵气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甚至还有何为追求自由的意义、何为人的本质，等等。一切都举重若轻地随着人生故事一同展现，娓娓道来，充满智者的气息。

这不只是一本自述。这是一位有着赤子之心的智者的一生感悟。你尊敬他，你同情他，你仰慕他知识渊博思想独立文气斐然，你想象自己和他一样经历了痛苦与折磨，你听到他无声的呐喊无人理会，你看着他一次次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最后你和他一起走到人生的末尾，突然你看到他达然一笑，一个大写的人在路的尽头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