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宽岛
“这里不像费尔班克斯。每种东西都给人不同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一直在错误的地方待得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曾有多么喜欢住在水边,多么喜欢山峦像这般升起,还有森林的味道。费尔班克斯太干燥了,山只是小山丘,所有的树都长一样。全都是纸皮和云杉,非常漂亮,无边无际。我过去常从窗口向外跳望,希望能看到一些其他种类的树。我不知道什么オ是,但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觉得有一个地方像家了,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曾经待过的那些地方。我已经错失了一些东西,但是我感觉,和你一起这里,能够弥补那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父亲看着他,罗伊不知道如何像这样和他父亲说话。“嗯。他说。但实际上他不明白。他一点都不明白他父亲实际在说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一直说个不停。如果事情没有按照他父亲所说的那样会顺利的话,那然后呢? 引自 苏宽岛 那天深夜,他父亲又开始哭泣。他低声自言自语,当他哭泣的时候那听起来就像是在发牢强。罗伊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无法揣摩他父亲的痛苦到底是什么,以及那痛苦因何而来。他父亲的自言自语,只会让他哭得更凶,就好像他在自我煽动。他会逐渐平静,后又对自己讲一些别的事,然后又继续抱怨、鸣咽。罗伊不想听这个。这让他党得恐惧、无能,此刻或者白天他都无从理解。他一直无法入睡,直到他父亲停止啜泣、自己睡去了。 早上,罗伊还记得那场哭泣,而这似乎正是他最不该做的事情。根据某种他从来没有见证过的协议,他应该在夜间听到父亲的哭声,然后在白天不仅要忘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要当它没发生过。他开始害怕他们一起度过的夜晚,虽然仅仅才两个晚上。 他父亲在早晨又再次变得雀跃,他正在煮蛋,烤土豆饼和培根。罗伊装出比他实际更困、更醒不过来的样子,因为他想自己思考,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加入那种欣喜雀跃和遗忘的行为。 引自 苏宽岛 那天深夜,睡着的罗伊又再次被惊醒,感觉到冷,他父亲正在对他说话。 罗伊?”他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我现在醒了。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变成今天这地步。我觉得很糟糕。白天的时候我感觉还好,但夜里它就开始发作,然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父亲说着,最后几句话又让他开始呜咽,“我很抱歉,罗伊,我真的在尝试。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 罗伊开始觉得自己要哭了,但他真的不想这样。 “罗伊?” “嗯。我在这儿。对不起,爸爸。我希望你能感觉好点。” 他父亲发出一阵可怕的吞咽声,说道:“谢谢。”然后他们就那样躺在那儿,听着对方不均匀的呼吸,然后又是另一个早上。罗伊躺在那里回想着,闻着炉火的味道,感受它散发出的热气。 引自 苏宽岛 于是他走回去,开始帮忙建柴火棚。他们先用钉子把柱子钉在一起,然后才意识到他们应该先装好屋顶,再把它竖起来。因为他们没有梯子,所以又将柱子放下来。他父亲冷峻地加工那些木头,嘴巴和眼角都紧绷着。他不停地、详细地告诉罗伊应该做什么,罗伊觉得自己在那边只是碍手碍脚,而且那些工作指令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似乎他父亲让他出来,只是想让他们两个必须在这该死的雨里站着。 引自 苏宽岛 不要哼哼唧唧。”他父亲说。 呃? “你吃饭的时候哼哼唧唧的。你总是那样的,快把我弄疯了专心吃饭。” 于是罗伊试着不再哼唧,虽然他此前都不知道自己一直这样他希望自己可以带着鱼片去别的什么地方,一个人吃饭,不用担心这个。 等到他们吃饱时,他们已经吃光了至少三分之一的鱼肉。他父亲将剩下的部分放到外面冷却,然后在睡觉之前放进了冷藏袋。 那天夜里,他父亲又开始对他说话。罗伊像念咒似的,在海里重复默念:“再过一两个月,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他父亲在鸣咽、流泪、告解。“我欺骗了你妈妈,”他告诉罗伊,“在凯奇坎的时候,她怀着你妹妹,我觉得有种东西对我而言正在结束,我想,我所有的机会。歌莉娅总是呆到很晚,然后到我的办公室来,那样看着我,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天哪,我觉得很糟糕。我总是觉得难受。但我一直做那种事情。问题是,即使看到了它造成的一切,它破坏的一切,我还是不确定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我会有不一样的表现。问题是,我的某部分出问题了。我无法做正确的事,成为我应该成为的人。我身上的某个东西阻止我那样做。” 他没有问罗伊任何问题,罗伊也没有应声。他父亲只是说着,罗伊必须得听着。他讨厌听这些,他想到他母亲,她和她父亲如何在凯奇坎打架,他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个新解释。当他们告诉他,他们要离婚时,他们讲的是个不同的故事,似乎这是他们任何一方都无法改变的事情。当罗伊问起自己是否能帮上忙时,他们告诉他他不能,那种事都会发生在人们身上。 外面的雨还在持续下着,他们的屋子又小又暗。他绝望中的父亲就在几步之外对他低语,抽着鼻涕,发出奇怪吓人的声音。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引自 苏宽岛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在雨里锯木柱子,为了做成屋顶,还有更上面一层小一点的屋顶。他们锯出想要的长度,用一把斧子砍去枝条。罗伊看着他父亲工作时那张冷峻的胡子拉碴的脸,冰凉的雨水从他的鼻尖滴下来。他看起来像一座石雕那样坚固,他的意念看起来也是不可动摇的,但是罗伊无法将这个父亲和另外一个联系起来,那个在夜里流泪绝望的、没有一样事情能坚持下去的父亲。尽管罗伊记得一切,但似乎无论他当下是和哪个父亲在一起,那也只可能是那个唯一的父亲。就好像每一种父亲,在当时都会彻底毁掉其他那些个父亲。 引自 苏宽岛 他父亲又开始哭泣。“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他鸣咽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但我还是太孤独了。我无法解释这一切。” 罗伊等着他说下去,但他父亲只是又继续哭了很久。罗伊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身在这里,但对他父亲而言,他似乎一点都不存在。 引自 苏宽岛 罗伊不相信当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他们还会在这里。但是他点了点头。他父亲爬下土坑,他接过父亲递给他的木料,将它们运回小屋。罗伊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对他父亲而言这一次的失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失望都要糟糕。如果罗伊现在开口说话,他很怀疑自己的话会不会被听到。他明白他父亲这一点,有时候他经常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别人无法接近他,而所有这些独自思考的时间对他都没有好处。每次他进入那样的状态总是越陷越深。 引自 苏宽岛 “你想离开?”晚饭时,他告诉了他父亲,他父亲问道。罗伊没有重复说一遍,只是吃着饭。他感觉糟糕透了,就好像他在杀死自己的父亲。 我们过得没那么糟糕,对吧?”他父亲问。 罗伊拒绝让步。他没说一句话。 “我不理解,”他父亲说,“我们总算是有些进展了。我们正在为冬天做准备了。” 为了什么?”罗伊心想,“只是为了我们能熬过冬天?”但是他没出声。 “听着,”他父亲说,“你必须和我讨论这件事,不然的话你就这么呆着。就是那样。” 好吧。”罗伊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我又想念朋友们了,还有我的真实生活。我不想只是试图熬过冬天。” 说得对。但是我呢?你告诉我你会在这里果一年,我才制定了计划。我就辞职了,买下这块地方。如果你要离开的话,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你并没有那样想过,对吗?” “是的,”罗伊感觉很可怕。“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他父亲说,“如果你需要离开,那你确实要离开。我不会阻止你。” 罗伊本来立刻就想说自己会留下,但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如果他留下来,会有很可怕的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他洗好盘子,然后他们就睡觉了。 你知道,”那天晚上,当他们无眠地躺着时,他父亲说,“这里的一切有点过于失控了。你是对的。只有一个男人才能经受这些。我不该带一个小男孩来这里的。” 罗伊不敢相信他父亲会对他说这些。那天晚上他一直没睡。他想离开,离开这里。但是随着夜晚的推移,他知道自己会留下来。他不停地想象他父亲独自在这里的场景,他也知道他父亲需要他。早上的时候,他感觉非常糟糕。他做好了煎饼,然后告诉他父亲,“我又仔细想了一下,我想我不是真的要走。” “真的?”他父亲说,然后他走上前来,用一只手拢住男孩的肩膀。“现在我们在谈话,”他说,笑容满面,“我们能战胜这些。我们将会有新鲜的补给,还能储存足够多的鱼肉。关于地窖的屋顶,我又有了一个新想法。我在想…” 他父亲兴奋地不停地说下去,但是罗伊不再听这些话了。他再也不相信那些让人兴奋的计划。他感觉他刚刚将自己关进某种监狱,现在要退出已经太晚了。 引自 苏宽岛 “这是大部分人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景象,”他父亲说,“大部分人从未看到过这里在冬天的景色,当然更不可能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从他们自己的山头上眺望到这样的景色。我们真幸运。” 他们爬到了最高处,站在岩石上,依然万里无云。他们能完整地看到下方他们的岛屿,杳无人迹,只有白雪皑皑的山峰和向下绵延的黑色树林。 他父亲张开双臂,大喊了几声。 罗伊很惊讶,听着回响。 我很高兴自己活着。”他父亲说。 引自 苏宽岛 于是他们走上山脊,再次暴露在强风中。罗伊努力跟着,以防跟丢他父亲。他知道哪怕他父亲有一分钟从视野里消失,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叫喊。然后他就会走丢、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看着他前方那团移动的暗影,他感觉似乎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感觉,那就是他父亲是他面前没有实体的某样东西,如果他稍微移开视线、忘了他或者没有迅速跟上他,并且希望他在那里的话,他父亲也许就会消失,就好像是罗伊的意志将他牵系在那里一样。罗伊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疲倦,他感觉他再也走不动了,然后他开始为自己感到难过,告诉自己,所有的这些义务对我而言太沉重了。 引自 苏宽岛 “你在想什么呢,吉姆?”罗达说,“你离开所有人,消失了几个月,然后你觉得自己变得不同了。但是如果你回到同样的处境里,面对同样的人,又会发生什么呢?” 引自 苏宽岛 罗伊抬起头。他父亲弓着身子,前臂搁在膝盖上,低着头。他开始摩挲自己的额头,就那样坐在那里坐了很久。罗伊想不到一句话可说,于是他一言不发。但是他怀疑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既然对他父亲重要的东西都在别处。罗伊完全不能理解他父亲来这儿。他开始觉得也许是他父亲那时不能找到任何别的更好的生活方式了。所以这仅仅是一个大的后备计划,而罗伊也成了他父亲无论去哪儿都难以摆脱的极度沮丧的一部分。 引自 苏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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