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语言》

P1-1文章是说话的延长。“延长”表示量的增加，形式的美化和功效的扩大；还有“传播得很远”和“保存得很久”两个意思。
P4内在语言是心灵活动，外在语、书面语言是物质符号，
P9-10写作是内在语言变成书面语言，而内在语言就是心思意念。写作是把心思意念转化成物质媒介，这个露出外面的物质必须对藏在里面的心灵非常忠实，如果修饰能增加忠实，修饰是必要的，如果修饰能招致虚伪，修饰就是多余的。过分修饰，无论用文言或白话写作都足以伤害作品。而白话文学更不容矫揉造作、雕琢堆砌，那不仅伤害作品，也伤害了语言。
P46意象是“意中之象。象中有意”，八个字中有两个“意”字，这两个“意”字的意思不同。先说“意中之象”的“意”。这个“意”就是“意中人”的那个“意"。意中人藏在心意之中，未必实有其人，或者虽有其人，其人对我只有精神上的意义，只是心灵的供奉。当其人在我意中时，我能清晰地看见、听见、闻见气息，那是一种逼真的幻觉。在这幻觉中，我只有浑然的直觉，放弃分析，放弃判断，放弃验证。在如此这般的“意”中，有一个“象”，这个“象”是具体的样相。
P58作家是生命力的见证人，美的发现者，他挑选一些值得保存的东西，使它们不被时间毁灭。
P66作家由观察、想象、体验得来的材料，在写作时加以选择组合，称为“题材”，题材和材料这两个名词的意义略有分别，所谓材料，指一般泛泛的所有的材料、所谓题材，是指在一部作品之内绕着重心而使用而安排的材料。这时，“题”和“材”也可以分开看，聚材成题，寓题于材，也是一而二，二而一。
P67题材是道出了意象与意义的关联，体裁是道出了内容与形式的关联，文学作品得形式恰当地表现了内容。
P68-69如果文学作品是说话，是说话的延长，散文就是谈天，是谈天的延长。散文的特色在一个“散”字，“散”的意思是：拘束少，刻意加工的成分少、没有非达到不可的目的。散文犹如散步，不必每分钟一定走多少步，不必沿一定的路线，不必预定一个终点。犹如谈天，事先并未预定要产生结论、也未曾设计起承转合，乘兴而谈，尽兴而止。当然，散文也要有结构，而且有些散文家特别考究结构、然而，写散文可以用心经营布局，也可以不必，这个“不必”是散文的特权，非小说剧本所可效法。古人说写文章是“行云流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也只有散文当得起。还有，散文即使考究结构，它的结构比起小说剧本来究竟简单，也必须简单，小说剧本的种种吸引读者观众的手法，对散文多少不宜。散文的另一特色是作者可以直接表现他自己，以非常主观的态度发言。请注意、散文“可以”如此，而非“必须”如此。但若写小说编剧本，则几乎“必须”间接表达。散文里的“我”多半是作者自身，小说里的“我”只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充其量只是作者的代理人。
P70散文的题材最广。
P73历来讨论写作的人都劝我们要学作文先学做人，要在人格修养和人生境界以及知识见解各方面有水平，站得住，因为读者要从作品里看见这些。
P79文学作品大都给我们两度的满足，首先是文字直接表达出来的东西，使读者欢喜感动，但是紧接着的是读者陷人沉思，他想到许多东西，他所想到的比他所看到的更多。前者为感性的满足，后者为理性的满足。前者为具体的感受，后者为抽象的思考。
P82故事的重心形成主角。小说表现人生，故事就是人的欲望、行为、人与人之间的瓜葛。
P84阻碍可能来自环境，可能来自另一个人，也可能来自自己的内心。阻碍挡在前面，受阻的一方不肯罢休，于是产生冲突，冲突越来越大，到达顶点，出现高潮。高潮是故事对读者吸引力最大的地方，长篇小说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高潮迭现而使读者不得不读完全书。
P92戏剧家从人生中找出戏来，观众则从戏里看出人生来。
P93什么是“精彩”?也就是说，人生的戏剧性藏在哪里?有人认为戏剧性在冲突，“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有人认为戏剧性在危机，“没有危机就没有戏剧”；有人认为戏剧性在对照，“没有对照就没有戏剧"，这三句话都成立，彼此可以互相补充。而且冲突、对照、危机、往往三位一体。
P94如果把三者分开，冲突最重要，冲突推动事件使戏剧情节向前发展。
P94-95在戏剧里，这精彩的人生是人生中的“一段“，它有一个结构式。起初，冲突出现，不久，这个冲突解决了，但是所谓解决并不是真正的彻底的解决，只是表面的缓和，冲突的种子仍在，而且长得更大，于是有第二次的冲突，这次冲突也只有表面的缓和而潜伏着再冲突的因素，于是有第三次冲突。照样，又有第四次冲突，第五次冲突，独幕剧演出时间短，冲突的次数少、多幕剧演出时间长，冲突的次数多。随着剧情的发展，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危机一次比一次严重、对照一次比一次明显。终于，全剧有一个顶点，有一个最高潮。在编剧家的匠心运作之下，最高潮一旦出现，彻底解决问题的时机也成熟了，于是，最高潮之后的解决是所有矛盾纠葛的总了断，再也没有下一次的冲突。这是说，全剧可以结束了。
P109语文、音节、形象三者本合为一。音节不仅仅在字音里，也在诗的情感里，诗的意象进人读者内心，把情感传染给读者，读者再以他有情的耳朵来听诗，享受音节带来的微妙经验。
P113有人说这样的作品是一个“点”(小说是一条线，戏剧是一个球)，而“点”据说是没有空间的，诗，或者说抒情诗，就在这个若有若无的点上，似散还聚。抒情诗的素材多半舍繁复就单一，牺牲广度，发掘深度，做到无微不至，无隐不烛，因此有人说，诗人最为多情。
叙事诗必须言事，但是诗人叙事有独特的方法。一件事情的发展本有逻辑上的连贯，诗人切断了这种连贯，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间出现大片空白，要注释家用考证去补足，或者要欣赏者用想象去补足。
P115学诗由认识音节开始，直到文字和韵律合作无间；由事物引发想象开始，直到以象象再造世界。
P120虽然“百人百性”，这百样性格却有一个共同的背景：人性。由人性看个性，由个性看行为，是演绎；由行为看个性，个性看人性，是归纳。
P121作家观察人生，如果从人的性格着眼向下发现动人的行为，向上发现深藏的人性，他多半要用这种材料写小说，只有写小说才“物尽其用”。
P129作家的信条和守则里面有一条是真实，也就是对人生忠实，对艺术忠实。但人生和艺术并不恒等，艺术力求完美，人生则往往有缺陷，需要作家妙手再造。
P132写散文最怕一个“俗”字，写小说最怕一个“浅”字，编剧最怕一个“松”字。“松”就是组织涣散，不成队形。写散文好比自己动手做事，写小说好比指挥别人做事，但要求并不十分严格，编剧则是驱役一群人，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P134不过电影有一点弱：不容易表达抽象的意念，它诉诸感觉，不鼓励思考。
P139作家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别人亏待他，迫害他，他却生出美，生出价值，生出人类文化的产业来，所以好的作家是国家社会一宝。
P147“抽象”和“具体”好比是一把梯子的两端、拾级而升见抽象，逐级下降见具体。抽象高出具体，但并未与具体绝缘，这“逐级下降，回到具体”的努力，就是作家开始“孵卵”。
P169-173文学创作在材料细节上必须求真。材料从生活中来，那生活是作者真实的经历。
多数人认为“真”就是不假，就是确有其事，可以查验，可以举证。材料细节上的“真”正是如此。
文学上得真还有作者思想情感的
还有一种是读者感觉上的真。
P172文学，至少狭义的文学，是诚于中、形于外、辞欲巧而情欲信。装腔作势，言不由衷，是作家的堕落、也是文学的末路。为什么作品中的思想感情要真?因为作品中的人生，是人生从外面进人作家内心，再从作家内心借文字媒介转化到外面来，作品的世界是作家内心的世界，作品中的人生是经过作家的心灵过滤、营造、照明、放大之后的人生，文学技巧的功用只是把它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过与不及都是破坏。
P184作家取之于人生，又还之于人生，和广大的读者发生密切的关系，有重要的贡献。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观察作品的价值，初级的作品写出某一个人的问题，中级的作品写出某一群人的问题，高级的作品可能写出全人类的问题。
P189由此可见态度和方法(原则和技术)的关系并不单纯。很可能：一、态度是对的，方法是错的；二、态度是错的，方法是对的；三、态度和方法都对；四、态度和方法都错。其中“态度和方法都对”一类作品常被人誉为纯正。但读者会问：纯正作品里的好方法是不是实际有效的方法?
P192作家必须守住他的岗位，即使人误解，要人恶意批评，也在所不辞。但是，倘若作家从人生中汲取的是浊水，倒入人生之中仍是浊水，终非伟大的作家。我们希望他能以艺术造诣、人格修养、思想境界蒸馏那水，过滤那水，变浊为清，再还给湖海江河，他提高了人生，也提高了文学。作家表现人生，并不是像从山上搬一块石头那样展示给读者，而是像蚕吐丝那样出自胸中，人生先进人作家的心灵，再化为物质媒介，然后这媒介再进人读者的心灵，即使人生龌龊，只要作家的心胸不是龌龊的，作品就不会龌龊，只要作品不龌龊，读者的心灵就不会龌龊，至少不会增加龌龊，其间绝未伪造，只是升华，绝非隐瞒，只是转化。
P194-195作者取法人生可以分作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也是最基本的一个层面，是在人类生活的具体细节上忠于人生。
这第一层次的取法人生，可以说就是在状物、写景、记事、言情等方面下基本功夫，写出鲜明、生动、突出的意向来。
“取法人生”的第二个层次，也就是中间的层次，是从人生里面找出一些法则来做文学的法则。
P208-209艺术家可以学到的，第一是“对照与均衡”。
第二个要学的是“变化与统一”。
第三个可以学到的是它的赓续性，也就是那生生不已绵绵不断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