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思想渊源 近代西方科学知识传入中国,对一部分人来说,不但不觉格不通,反而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契机,想要借着科学知识把儒家原有的道德意识改造成一个新的系统。这一个全新的改造,不是单纯地用“新”的取代“旧”的关系,而是一方面互相套叠,一方面偷梁换柱。 谭嗣同的《仁学》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孔子改制考)一样,都是自成系统而又惊天骇地的著作。两人大胆地使用了一些全新的思想质素,并全面地重构古来的道德理想一“仁”。 《治心免病法》中大谈“心力”,这个观念经谭氏在《仁学》之发挥后,前所未有地膨胀开来,“心力”即是一例。它是一个解放了的、无限主观的能动力量,在古书中常常出现,但都是指人的努力。然而在《仁学》的脉络中,它却指一种毫无東缚、毫无限制的意志力量。 谭嗣同还接上了清季湖南地区的一种思想特色,即表现对王夫之及其所突出的道学传统的兴趣。王夫之的《张子正蒙注》,显然对谭氏影响最大。为何是王夫之的《张子正蒙注》呢?曾国藩曾说张载(一二Oーー一七七)的《正蒙》展示了“为仁之方”,这句话是有深意的。张载的《正蒙》非常繁重细密地展示:“仁”者如何众生平等,为何孟子所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是可能的,又为何“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因为构成宇宙的质点是“气”,既然构成万事万物的原质是一样的,所以相亲相爱有其理论基础。另一方面因为天地间皆“气”,物之成是因为气之聚,物之散是因为气之散;而气是来来往往、互相交“通” 的,在一呼一吸之间,你的气与我的气,乃至与宇宙众人、众物之气互通,所以互爱、博爱有了最根本的基础。甚至于人的生死,也可以因此得到一个非断裂性的解释。由上可见张载的《正蒙》等于给“仁”一个稳固的基础,解释了为什么是“仁者爱人”、“仁者与天地万物同体”,故它是“求仁之方”。有了上述理论,张载在《西铭》中提倡一种近似“宇宙的大家族”的学说;这种“宇宙的大家族”或宇宙乌托邦”的构想,在他的时代引起许多人的批评,觉得近于墨学无亲疏、无等差之“兼爱”。 引自 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从《治心免病法》到《仁学》
谭嗣同认为一切罪恶的根源,皆起于“妄生分别”“妄生分别”故有“名”产生。《仁学》上说:“学人不察,妄生分别,就彼则失此,此得又彼丧,徘徊首鼠,卒以一无成而两俱败。只见其拘牵文义,嫌疑罣挂(gu)碍,分崩离而相率以叠毙于分别之下。”谭嗣同认为“名”是无实体之物,忽彼忽此,极易生乱。故俗学陋行之以名为教,而又动言“名教”,最为他所反对。他说如果主张以“仁”为“共名”,则君父责臣子,臣子亦可反责君父。古来之君父对此感到不便,所以设“分别等衰”之“名”来保持自己的威权。他又说:“中国积以威刑,钳制天下,则不得不广立名,为制之器。”“又况名者,由人创造,上以制其下,而不能不奉之;则数千年来,三纲五伦之惨祸烈毒由是酷焉矣。君以名桎臣,官以名轭民,父以名压子,夫以名困妻,兄弟朋友各挟一名以相抗拒,而仁尚有少存焉者得乎?”“然而仁之乱于名也,亦其势之自然也。”人与人在实际上本来是平等的,差别的“名”是一部分人们创造出来,用以合理化尊者对卑者的宰制与欺压,其范围包括很广,三纲、五常、君与臣、官与民、父与子、夫与妻都是,原来人们都是平等的人,但是有力者创造出虚假的“名”来合理化不平等的从属关系。 引自 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仁学》在清末民初的影响
“冲决网罗”一词一直到新文化运动时期仍在流行,“新民学会”发起人之一蔡和森(一八九五ーーー九三)于ー九一八年七月十四日写给毛泽东的信中说:“吾人之穷极目的,惟在冲决世界之层层网罗,造出自由之人格,自由之地位,自由之事功。” “冲决世界层层网罗”说,当然袭自谭氏。此外,蔡和森又曾在给老师杨昌济(一八七 九ニ)的信中说:“思大仁大勇,普度众生,非地狱不行。”谭嗣同即曾说:“今使灵魂之说明,虽至暗者犹知死后有莫大之事,及无穷之苦乐,必不于生前之暂苦暂乐而生贪着厌离之想”、“知身为不死之物,虽杀之亦不死,则成仁取义,必无怛怖于其衷。”蔡和森的这段话是从《仁学》脱胎而来,足见其对这位早期共产党先驱的影响之大。 毛泽东也是受到他的老师杨昌济影响,非常推崇《仁学》斯诺( Edgar Snow,19051972)的《西行漫记》中有一段说毛泽东在杨昌济课上写过《心之力》。毛泽东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教员是杨昌济,他是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后来我同他的生活有密切的关系。他教授伦理学,是个唯心主义者,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对自己的伦理学有强烈信仰,…我在他的影响之下,读了蔡元培翻译的本伦理学的书。我受到这本书的启发,写了一篇题为《心之カ》的文章。”“心之カ”是用《仁学》中的心力观来讲《伦理学原理》,杨昌济给“心力”这篇文章一百分可惜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这篇文章了 毛泽东力主张心力、意志力可以左右一切、改变切,而且人可以“炼心力”,使得心力无限巨大,这也是受到谭嗣同的影响。他说:“且人心能力说,余久信仰,故余有以谭嗣同《仁学》可炼心力之说”。2此外,他常提冲决切之网罗,当然也是受《仁学》之影响,他说:“中国人沉郁固塞,陋不自知,入主出奴,普成习性。安得有俄之托尔斯泰其人者,冲决一切现象之网罗,发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书,以真理为归,真理所在,毫不旁顾。前之谭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又毛君主张将唐宋以后之文集诗集,焚诸一炉。又主张家族革命,师生革命。革命非兵戎相见之谓,乃除旧布新之谓。 引自 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一股改造世界的巨大力量
谭嗣同身后,他的思想影响甚广,构成清末民初股强大的破坏秩序、改造世界的力量。谭嗣同用“以太说”、原子说、化学元素说,把整个宇宙质点化,形成可聚、可散、可成、可毁;新的世界不是以我们原先想象那样的方式渐渐积累或渐渐毁坏,而是可以用人的意志去形成,也可以用人的意志瞬间通通消灭,然后在某个地方再重新聚拢。另一方面借着“心力”加“以太”,形 成意志可以改变一切的思维。如谭嗣同所说:“以太之用之至灵而可征者,于人身为脑”;“于虚空则为电”“脑为有形质之电,是电必为无形质之脑”;“人知脑气筋通五官百骸为一身,即当知电气通天地万物人我为一身也”,所以发一念、出一言,皆可以使人与我同念同感而且可以影响千里之外之人。所以说,“以太”能“通天地万物人我为一身”,超越一切彼此隔、畛域、生死、利害、分别,贯通一切,全球为一家,而成一种新的道德团体。 因为“心力”与“以太”相通,所以“心力”能无限扩大,可以操纵构成宇宙的新的质点。质点化一切后,可以构成新的世界,可以构成东西也可以消灭东西。所以心力”和“以太”加起来,正好构成一个庞大的力量,可以借由心的力量来驱使宇宙的所有的事情,包括道德、国家。如此一来,便容易形成很大的破坏力量和建设力。这些在今天看来迷迷糊糊、恍恍愡,夹杂着科学、道德人心等的概念,在谭同这里形成一个新的系统,甚至是新的群体。在这个新群体中,一切都可以打破,冲决原来所有的网罗后,重新制造一个平等的社会。对于上述的思想,只要继承其中一枝一节,就可以溶解宗法社会,建立新的乌托邦式的道德团体,为政治弥赛亚提供了强大的可 引自 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其他观点
我想任何重要的思想都有两面性,一面是具有普遍性、长时间的价值,还有一面是时代针对性。如果纯粹只有长远普遍的那一面价值,那么它在那个时代不会非常有影响力。但是如果只有时代性,那么它通常会被时代所绑住。正因为两面都有,所以一方面在当时有影响,也会在以后引领人们不断地思考、体验。所以,晚清以来很多重要的思想也无不具有这种两面性。我知道很多人认为,余英时先生考证的朱熹的思想世界把朱熹的形上世界破坏了,可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想:任何重大的思想都有两面性甚至更多面,有一面是具有普遍性的意义,而有一面则是对着时代说的。把他对着时代说的这一面发掘出来、重建出来,并不代表它不具有普遍性的那一面。《明夷待访录》亦复如此,它所针对的很多都是十七世纪的事情,可是它也有个长远性的面相,如果没有这个长远性的部分一一这个部分对很多时代都是通的,那么它的历史价值也会受到压制。章太炎曾经写道,晚清要经过一番大杀戮才会有希望,可以见到那个时代的风气坏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引自 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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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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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心力”与“破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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