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兵铃木
Die Katze (alles klar 1/10/11/12)
读过 南京大屠杀史料集10
学习马克思主义 向中国投降的士兵
在前一本《我所记录的南京屠杀》中对一等兵铃木有过大约十行字的描述。有人认为这是一个特殊事例,提出予以详述的要求。于是我决定把他作为日本军队中的一个特例加以特别描述。
我们那时与现在不同,升学率很低,军队中大学毕业生很少。一等兵铃木便是一个拥有大学学历的知识分子。然而同样是大学毕业,有些人甚至是中专毕业都通过了后备干部申请,成了少尉军官,而他却只是一等兵而已。
无论在头脑或学问方面,中队中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然而之所以他仍然是一等兵,按当时的说法,他是个“红色分子”。根据当时的国情,人们把具有“红色”思想的人视为思想危险分子,对他们怀有戒心。
晋升慢的士兵不只他一个,但他很特殊,属于那种“君之代一等兵”(熬千年万年都得不到提升的兵)。这类人除非战死沙场,否则无法成为上等兵。
一等兵铃木是被动员参军的,在编制上属于我的部下。他入伍早我五年,无论是学问还是人品都令我可望不可及。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个包袱。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他是个思想危险分子。他的言行一旦不慎就会惹恼宪兵队。如果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也就罢了,然而追究责任时,不仅分队长,就连中队长也要受到牵连。这让我们非常担心。
一等兵铃木成为我的部下后,我就一直祈祷不要发生宪兵队介入一类的事件。上海战役、南京战役、徐州战役都安然无事。但是就在打完徐州战役归来后,在南京城外驻扎了一个月左右时,发生了一件导致宪兵队介入的事。
那天我值勤归来,一到中队便被叫到了人事科准尉那里,准尉见了我说道:“铃木那家伙被宪兵队抓去了。我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宪兵队联系我们,要我们派一名负责人去把人领回来。我知道你这时很累了,但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一听到“被宪兵队抓去了”这句话我心中就紧张。一等兵铃木虽然是思想上需要提醒的人,但他为人诚实,不可能做什么坏事。那么如果被宪兵队抓去的话,问题就不可能出在思想以外的方面。虽然准尉说“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我看出来了,本来应该是他去的,但他怕了,于是就叫我去。我只好去了。我忐忑不安地去了宪兵队,听管事的人说明情况,这才放心。
原来事情并非我所担心的那样。据一位负责此事的宪兵队上等兵说,一等兵铃木喝得酩酊大醉,在路上与其他队的上等兵发生口角,结果把人打伤了。正巧路过的一名宪兵警告他注意,而他却态度蛮横,于是便被抓了。因他的行为构不成犯罪,因此当天就交给负责人带回来了。
那宪兵似乎已经猜到了一等兵铃木的身世,恶狠狠地说:“一个大学毕业生当这么多年一等兵,看你的样子我便猜到你是怎么回事。今天这事就不追究了,下次再让我碰到决不饶你!给我好好记着!”训斥了一番后,便把他放了。
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虽然有些地方我也想不通,但一想到没事就谢天谢地了,于是谢了那宪兵,把人领了出来。可他本人却并不服。
“简直是蛮横不讲理,这就是军队的做事风格。吵架应该双方都受惩罚,如果说对方受了伤,我也同样受了伤。再说,是对方先出手的。明明是对方有错,凭什么不把他抓来?”一等兵铃木说着说着就发起怒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他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其他士兵们对一等兵铃木的“左”倾思想敬而远之,没有人与他接近,因此他总是独来独往。那天他也是一个人上街,中途去酒馆喝了瓶啤酒。所谓的酩酊大醉就是指喝了那瓶啤酒。
之后,他去慰安所玩了一圈想要归队,走到街上听到有喧闹声,好多群众聚在一堆。他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当地人和一个日本兵在争吵。看来,那当地人是个人力车夫,日本兵坐完他的车之后想不给钱就跑,那车夫正跟日本兵讨车钱。
人力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拉着日本兵跑了相当远的路,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那个想白坐车的是名上等兵。车夫向他讨辛苦拉车的车费,而他却骂车夫:“滚你的!”想让车夫住口。但那车夫仍追着讨钱,日本兵便又打又踢地动起了拳脚。
一等兵铃木看到这里无法视而不见,便插到了两人中间。他对上等兵说:“你不可以白坐,把车钱给他。这样多丢人,快别这样了。”上等兵发怒了,他怎能容忍被比自己地位低的一等兵管自己呢。就说:“妈的,别多管闲事,不过是个一等兵,敢管我?”他边骂边冲过来打。
铃木被他打中几拳,也火了。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当然他还击了对方几拳,上等兵的鼻子流血了———这就是构成了所谓的铃木动手伤人事件。
就在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发现宪兵站在那里。虽然向那宪兵陈述了事情原委,但宪兵并没有判明谁是谁非。当时是把辨明是非的行为一律当作反抗性态度看待的。宪兵只把一等兵铃木一人带走了。理由与谁对谁错无关,仅仅因为一个一等兵去与上等兵打架就是以下犯上。还有一点,同情中国人就是不对的。
以上就是一等兵铃木为何不服气的原因。按常理来说,他生气是很自然的事情。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劝他息怒。事情总算过去了。
这件事过去半个月左右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一等兵铃木仍是一个人外出,傍晚回来时特别兴奋。傍晚点名之后,他便提着从外边弄来的酒走进了我的屋子,坐下来说:“今晚陪陪我吧。”看样子像要久坐。
他在屋子中间坐定便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喝一边带着怀念的口吻,讲述起他学生时代的故事。我不会喝酒,不能陪他共饮,同时他也不是好的聊天对象,因此我能做的事就是听。
据他讲,他学生时代崇拜马克思主义,发起过运动,成为一名斗士。从那时开始便经常被警察跟踪。后来通过兵检,参了军,在苏满①边境的独立守备队服役两年。以他的条件派他去条件恶劣的北满洲留守部队,其实是一种惩罚。这样,整个服役期间他都被贴上了思想危险分子要特别注意的标签,处于宪兵队的监控之下。
其他大学毕业生只用一年时间便通过后备干部审查,退伍成为见习军官。而他用了两年时间,却以一等兵的身份退役。他并非对军队的军衔恋恋不舍,但是一等兵是他能得到的最高军衔,肩上的星从此再也无法增加。
他退役回到地方便上了警察的黑名单,被跟踪监视。这次征兵通知一到便被抓了起来从拘留所直接征召入伍。他的语气变得犀利起来,开始批评国家的战争政策。我不知如何应对。我与他虽然都是当兵的,然而思维方式截然不同,不管怎样都无法合拍。即使这样,他一个人也讲了两个小时左右。
要离开时,他对我这样说道:“分队长,我所说的话你可能现在还不能理解,可是请你牢记:这是一场侵略战争,分队长和我都成了这场侵略战争的帮凶。不要在这种战争中丧失生命。分队长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活着回到祖国。我所说的话到那时你便会明白的。”
他反复说了几遍,才扬长而去。
当时,我以为这是他反战言论的老调重弹而已,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不对了。
第二天点名时,一等兵铃木不见了。我们分头去寻找,却不知他的下落。这时我才明白,头天晚上他的举动的意义,估计那天他外出归来之所以很兴奋,肯定是因为他与中共方面的工作人员接了头,制定了脱逃日本军队的计划。昨晚他来到我屋里是为了告别。
整理他留下的物品时发现了一张便笺,上面潦草地这样写着:“给分队长添了麻烦,实在并非本意,但我已决意脱离日本军队。我是日本军国主义不能容忍的人,再也无法参与这种战争。从今以后我要为中共方面工作了。希望分队长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并且请不要来找我。衷心希望你能珍惜生命,平安回国。”
一等兵铃木终究还是与这个他无法追随的日本国断绝了关系,脱离了日本民众,投奔了中共。
在我看来,对于一等兵铃木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我把自己的意见向中队长详细阐明,希望让他这样跑掉算了。中队长也怕因自己队伍中出现思想上的逃兵而背黑锅,于是便给他定了个“意外事故死亡”,便不了了之。从此一等兵铃木的名字便从中队名册中被抹去。“铃木贤太郎”这个名字也从日本国籍中永远消失了。
不知那以后他怎样了,我想他应该从日本军的视线里消失了,开始了新的工作。
学习马克思主义 向中国投降的士兵 在前一本《我所记录的南京屠杀》中对一等兵铃木有过大约十行字的描述。有人认为这是一个特殊事例,提出予以详述的要求。于是我决定把他作为日本军队中的一个特例加以特别描述。 我们那时与现在不同,升学率很低,军队中大学毕业生很少。一等兵铃木便是一个拥有大学学历的知识分子。然而同样是大学毕业,有些人甚至是中专毕业都通过了后备干部申请,成了少尉军官,而他却只是一等兵而已。 无论在头脑或学问方面,中队中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然而之所以他仍然是一等兵,按当时的说法,他是个“红色分子”。根据当时的国情,人们把具有“红色”思想的人视为思想危险分子,对他们怀有戒心。 晋升慢的士兵不只他一个,但他很特殊,属于那种“君之代一等兵”(熬千年万年都得不到提升的兵)。这类人除非战死沙场,否则无法成为上等兵。 一等兵铃木是被动员参军的,在编制上属于我的部下。他入伍早我五年,无论是学问还是人品都令我可望不可及。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个包袱。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他是个思想危险分子。他的言行一旦不慎就会惹恼宪兵队。如果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也就罢了,然而追究责任时,不仅分队长,就连中队长也要受到牵连。这让我们非常担心。 一等兵铃木成为我的部下后,我就一直祈祷不要发生宪兵队介入一类的事件。上海战役、南京战役、徐州战役都安然无事。但是就在打完徐州战役归来后,在南京城外驻扎了一个月左右时,发生了一件导致宪兵队介入的事。 那天我值勤归来,一到中队便被叫到了人事科准尉那里,准尉见了我说道:“铃木那家伙被宪兵队抓去了。我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宪兵队联系我们,要我们派一名负责人去把人领回来。我知道你这时很累了,但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一听到“被宪兵队抓去了”这句话我心中就紧张。一等兵铃木虽然是思想上需要提醒的人,但他为人诚实,不可能做什么坏事。那么如果被宪兵队抓去的话,问题就不可能出在思想以外的方面。虽然准尉说“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我看出来了,本来应该是他去的,但他怕了,于是就叫我去。我只好去了。我忐忑不安地去了宪兵队,听管事的人说明情况,这才放心。 原来事情并非我所担心的那样。据一位负责此事的宪兵队上等兵说,一等兵铃木喝得酩酊大醉,在路上与其他队的上等兵发生口角,结果把人打伤了。正巧路过的一名宪兵警告他注意,而他却态度蛮横,于是便被抓了。因他的行为构不成犯罪,因此当天就交给负责人带回来了。 那宪兵似乎已经猜到了一等兵铃木的身世,恶狠狠地说:“一个大学毕业生当这么多年一等兵,看你的样子我便猜到你是怎么回事。今天这事就不追究了,下次再让我碰到决不饶你!给我好好记着!”训斥了一番后,便把他放了。 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虽然有些地方我也想不通,但一想到没事就谢天谢地了,于是谢了那宪兵,把人领了出来。可他本人却并不服。 “简直是蛮横不讲理,这就是军队的做事风格。吵架应该双方都受惩罚,如果说对方受了伤,我也同样受了伤。再说,是对方先出手的。明明是对方有错,凭什么不把他抓来?”一等兵铃木说着说着就发起怒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他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其他士兵们对一等兵铃木的“左”倾思想敬而远之,没有人与他接近,因此他总是独来独往。那天他也是一个人上街,中途去酒馆喝了瓶啤酒。所谓的酩酊大醉就是指喝了那瓶啤酒。 之后,他去慰安所玩了一圈想要归队,走到街上听到有喧闹声,好多群众聚在一堆。他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当地人和一个日本兵在争吵。看来,那当地人是个人力车夫,日本兵坐完他的车之后想不给钱就跑,那车夫正跟日本兵讨车钱。 人力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拉着日本兵跑了相当远的路,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那个想白坐车的是名上等兵。车夫向他讨辛苦拉车的车费,而他却骂车夫:“滚你的!”想让车夫住口。但那车夫仍追着讨钱,日本兵便又打又踢地动起了拳脚。 一等兵铃木看到这里无法视而不见,便插到了两人中间。他对上等兵说:“你不可以白坐,把车钱给他。这样多丢人,快别这样了。”上等兵发怒了,他怎能容忍被比自己地位低的一等兵管自己呢。就说:“妈的,别多管闲事,不过是个一等兵,敢管我?”他边骂边冲过来打。 铃木被他打中几拳,也火了。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当然他还击了对方几拳,上等兵的鼻子流血了———这就是构成了所谓的铃木动手伤人事件。 就在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发现宪兵站在那里。虽然向那宪兵陈述了事情原委,但宪兵并没有判明谁是谁非。当时是把辨明是非的行为一律当作反抗性态度看待的。宪兵只把一等兵铃木一人带走了。理由与谁对谁错无关,仅仅因为一个一等兵去与上等兵打架就是以下犯上。还有一点,同情中国人就是不对的。 以上就是一等兵铃木为何不服气的原因。按常理来说,他生气是很自然的事情。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劝他息怒。事情总算过去了。 这件事过去半个月左右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一等兵铃木仍是一个人外出,傍晚回来时特别兴奋。傍晚点名之后,他便提着从外边弄来的酒走进了我的屋子,坐下来说:“今晚陪陪我吧。”看样子像要久坐。 他在屋子中间坐定便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喝一边带着怀念的口吻,讲述起他学生时代的故事。我不会喝酒,不能陪他共饮,同时他也不是好的聊天对象,因此我能做的事就是听。 据他讲,他学生时代崇拜马克思主义,发起过运动,成为一名斗士。从那时开始便经常被警察跟踪。后来通过兵检,参了军,在苏满①边境的独立守备队服役两年。以他的条件派他去条件恶劣的北满洲留守部队,其实是一种惩罚。这样,整个服役期间他都被贴上了思想危险分子要特别注意的标签,处于宪兵队的监控之下。 其他大学毕业生只用一年时间便通过后备干部审查,退伍成为见习军官。而他用了两年时间,却以一等兵的身份退役。他并非对军队的军衔恋恋不舍,但是一等兵是他能得到的最高军衔,肩上的星从此再也无法增加。 他退役回到地方便上了警察的黑名单,被跟踪监视。这次征兵通知一到便被抓了起来从拘留所直接征召入伍。他的语气变得犀利起来,开始批评国家的战争政策。我不知如何应对。我与他虽然都是当兵的,然而思维方式截然不同,不管怎样都无法合拍。即使这样,他一个人也讲了两个小时左右。 要离开时,他对我这样说道:“分队长,我所说的话你可能现在还不能理解,可是请你牢记:这是一场侵略战争,分队长和我都成了这场侵略战争的帮凶。不要在这种战争中丧失生命。分队长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活着回到祖国。我所说的话到那时你便会明白的。” 他反复说了几遍,才扬长而去。 当时,我以为这是他反战言论的老调重弹而已,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不对了。 第二天点名时,一等兵铃木不见了。我们分头去寻找,却不知他的下落。这时我才明白,头天晚上他的举动的意义,估计那天他外出归来之所以很兴奋,肯定是因为他与中共方面的工作人员接了头,制定了脱逃日本军队的计划。昨晚他来到我屋里是为了告别。 整理他留下的物品时发现了一张便笺,上面潦草地这样写着:“给分队长添了麻烦,实在并非本意,但我已决意脱离日本军队。我是日本军国主义不能容忍的人,再也无法参与这种战争。从今以后我要为中共方面工作了。希望分队长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并且请不要来找我。衷心希望你能珍惜生命,平安回国。” 一等兵铃木终究还是与这个他无法追随的日本国断绝了关系,脱离了日本民众,投奔了中共。 在我看来,对于一等兵铃木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我把自己的意见向中队长详细阐明,希望让他这样跑掉算了。中队长也怕因自己队伍中出现思想上的逃兵而背黑锅,于是便给他定了个“意外事故死亡”,便不了了之。从此一等兵铃木的名字便从中队名册中被抹去。“铃木贤太郎”这个名字也从日本国籍中永远消失了。 不知那以后他怎样了,我想他应该从日本军的视线里消失了,开始了新的工作。 引自 23.我所记录的南京屠杀(续)——战史中没有记载的战争故事
Die Katze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
斩首(地点不明)
-
南京暴行的原因
参加入侵南京的日军,做了许多受国际间非难的残暴行为。当时的高级军人曾辩解说:“因为参加...
-
一等兵铃木
-
向井、野田、田中、以及不知名旧日军军官的“一百零七人”刀。
向井、野田的军刀进行过修复研磨,据说捐赠给了东京日日新闻。田中的“助广”不知去向。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