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取事物的立场
暮秋
整个秋天末了不过是一杯冷却的药茶。各类落叶浸泡在雨水里。 没有发酵反应,没有酒精生成: 要等来年春天木腿上的纱布药性发作。 陨萚无章。所有选厅的门开进开出,噼啪乱响。扔进筐里!扔进筐里!大自然扯烂手稿,拆毁书架,疯狂地打落最后一批果实。 接着她突然从书桌后站起。 身躯顿时高大无比,头发千丝万缕,面孔隐没在雾霭中。 她挥舞双臂,尽情呼吸冰冷的风清醒她的思想。白昼短了,黑夜长了,趣事不再。. 地球在天穹各星座中重新摆起了严肃的面孔。 开朗的地段窄了,阴暗的山谷渗进来。 那鞋,宛如流浪汉的鞋:浸透了水,奏着音乐。 在这青蛙活蹦乱跳的沼泽地,在这泥水相混的健身环境里,万物精力充沛,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改换草场。溪流增多。 这就叫做一次漂亮的,不守常规的清洗!穿得像一丝不挂,淋个透湿。 就这样湿漉漉的,连续三个月有益身心的反省:没有经脉反应,没有浴衣避寒,没有舒经活血擦洗皮肤的鬃毛手套。 但强健的筋骨挺得住。 同样,当嫩芽重新冒出树枝的时候,个个胸有成竹一一它们之所以看上去小心翼翼僵硬通红,正是因为深知原委。 然而从这又引出了另一段故事,虽然闻不到黑尺的气味,或许还取决于它:我这就要用木尺画上终结线了。 引自 暮秋 橙子
如同海绵,橙子在经受挤压的考验之后,渴望重整仪容。但是,凡海绵做得到的,橙子却做不到:它的 细胞已经迸裂,组织已经破碎。 当橙皮独自仰仗着弹性软绵绵地恢复形体的时候,琥珀色的汁液已经溅出,当然伴随着清凉和甜香……却也常常夹带着橙核过早排出的苦涩意识。 是否应该在这两种难以受挤压的形式之间作出舍?……海绵只是肌肉,充斥着空气,清水或脏水:它的体操是卑贱的。橙子品位较好,却太软弱……另外,这作为祭品的香味实在让挤压的人占了太大的便宜。 然而,仅仅提到橙子芬芳空气,令刽子手欢欣的独特做法,还不够。应该强调由此产生的汁液那荣耀的色泽,比起柠檬汁,橙汁更能迫使喉咙敞开,不论是为了发出字音,还是为了饮用:入口前不会让人担忧地咧嘴,使舌苔耸起。. 我们默认橙皮应得的赞赏……它把柔软、易碎的粉色卵形球体包裹在湿润、厚实的“吸墨纸”中;表皮细薄而色彩浓烈,味道酸涩,凹凸不平,恰好可以在果实完美的形体上体面地留住光泽。 但是,在这一段力求圆满利索、过于简短的研究接近尾声的时候……应该最后回到橙核。这粒种子,形如小柠檬,外部呈现柠檬树白木的颜色,内部是青豆或嫩芽般的绿。在由果实球体自身组成的香色味俱全的威尼斯灯笼惊人地爆炸之后,正是橙核……再现了树木、树枝、树叶的相对硬度和它们的青涩(并非淡而无味);总之,果实存在的理由虽小却很肯定。 引自 橙子 面包
面包外壳之美妙首先来自它给予的几乎一览无余的感觉:似乎人手中在握的就是阿尔卑斯山脉、托罗斯山脉或安第斯山脉。 因此,在我们眼中,一块软弱无形、冒着气泡的面团曾经被送如繁星密布的烤炉,面团渐渐变硬,形成山谷、山脊、山坡、山口……所有这一切从此高高低低清晰相连;火光把余焰涂抹在薄薄的山岩中,却没瞧上一眼岩石下不体面的软物。 这个被人称为面包心的软弱阴冷的地下层有着海绵般的质地:叶片或者说花瓣像联体姐妹一样肘靠肘地粘接在一起。面包放久了,这些花儿就会凋谢、枯萎,一个个相互分开,整块面包就会变得脆弱易碎…… 还是废话少说,掰开面包吧:面包入口应该说是敬重不如食用。 引自 面包 季节的轮回
厌烦了整个冬天的束缚,树突然感到受了蒙骗。它们再也按捺不住,大开言论:朵朵绿色的浪花,处处绿色的涌动。它们想让语言的叶片全部更新。 算了!能怎么长就怎么长吧!可事实上,这是有规矩的! 叶的更新来不得半点自由……树随意发出话语(至少它们自己这样以为),抽出更多的枝条悬挂更多的话语: 我们的枝干,它们想,就是在此担负一切的。它们竭力互相掩饰,互相补充。它们以为能够说出一切,用变换了的诂语重新覆盖整个世界: 它们只说出了…….“树”,它们曾经为拥有如此新奇的花朵而沾沾自喜,如今却无力挽留飞往别处的鸟儿。 永远是同样的叶片,永远是同样的舒展方式,同样的局限。永远是对称的叶,对称地挂着!再试一张!一模一样!另一张!一模一样!总之什么都无法让它们停止下来直到这突如其来的醒悟:“通过树的途径走不出树。” 重新的懈怠,重新的道德观念转换。“让这一切都枯黄,掉落吧。让沉默到来吧,来吧,失落的季节,秋天。” 引自 季节的轮回 水
比我低,永远比我低的是水。 我看它时两眼低垂。宛如土地,土地的一部分,土地的变形。 白亮,无形,清凉,消极,固守着惟一的堕落——重力,用各种绝招完成这种堕落: 包抄,穿透,腐蚀,渗入。 堕落同样作用于水的内部:不断坍塌,每时每刻都在放弃各种形状,一味地卑躬屈膝,趴在地上,像尸首,又像某些教派的僧侣。总是更低···似乎它的座右铭就是:与高级对立。 我们几乎可以说水发疯了,它歇斯底里般地惟重力是从。这个需求控制着它,如同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当然,世上万物都有这种需求一一这必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得到满足的需求。 就像这个橱柜,显得极为固执地想归入土地,如果哪一天失去平衡,它会宁愿毁了自己也不违抗重力。 但是,说到底,它在一定程度上与重力游戏,向重力挑战:它并不完全坍塌,拱起的装饰部分、凹凸的花纹曲线并不屈从。它有为维护个性和形状而抵抗的能力。 液体从定义上讲更愿意服从重力而不是维护自己的形状。为了服从重力它拒绝一切形状。根深蒂固的观念以及病态的不安使它完全失态。因了这种堕落,它或快,或急,或慢;或柔,或刚;或刚柔并济,如那水滴石穿的刚劲;它善于回旋,能够渗透,还会绕弯; 以至于人们随便怎么处置它都行,甚至可以把它引入管道让它喷涌而上,以此来欣赏它坠落成雨点的景象:一个真正的奴隶。 不过,重力这种垄断性的影响力遭到了太阳和月亮的嫉妒。当水集结成片,尤其是当它分散成浅浅的水洼、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时,太阳和月亮试图展现自己的力量。太阳提取大部分的战利品,将水纳入一个永恒的循环,把它变成圈中松鼠。 水逃离了我,从我的指间溜走。更有甚者!这甚至不(像蜥蜴或是青蛙那样)干净利落: 水迹、水印还留在我的手掌上,得等较长的时间或者擦拭它才会干。它逃离了我却给我打上印迹,而且让我无大计可施。 从观念上看也是一样:它逃离了我,逃离了任何定义,但是在我的思想上和稿纸上都留下了不成形状的痕迹、印渍。 水的不安定:能感觉出最细微的倾斜变化。双脚并拢跳楼梯。活泼快乐,幼稚地顺从。当人们撤走这边的斜坡叫唤它时它马上就跟过来了。 引自 水 记一枚贝壳
不知为什么,我希望人类不要去兴建巨型的建筑物,因为那只证实他的想像力与身体(或者说与卑下的社会道德、群体道德)之间可笑的不成比例;也不要去雕塑与他高低相仿或略高于他的形体(我想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因为那只是简单的再现。我倒希望人能雕刻一些诸如窝巢贝壳那样与其大小相称的东西,一些形状与软体人类极不相同却与其成比例的东西(黑人的小茅屋在这一点上令我相当满意)。我希望人类用心给后代建造一座并不比身材大很多的住所,体现出人类所有的想像和理性。我希望人类把聪明才智运用于如何协调搭配而不是一再比例失调……或者,我希望人类的智慧至少认识到支撑物(体胳)的局限性。 我甚至不欣赏像法老那样让大家只为一个人建造纪念碑:我多希望他能用这人力营造一部不大于或不太大于自身的作品……或者,这本会更令人称道,用他自身作品的特点证实他的高人一等。 在这一点上,我特别欣赏讲究简约的作家和音乐家,如巴赫、拉摩、马雷伯 ,贺拉斯、马拉美,这些作家比别人高明,因为他们的建筑是由真正的软体人类的共同分泌物形成的,是与人体最协调、最成比例的,是人类所能构想的物体中与人的形状差别最大的:这就是话语。 哦,供览阅的卢浮宫,在人类绝迹以后也许还能被别的来访者居住:猴子、飞禽,或某种高等动物……正如蟹代替软体动物在斜圆锥形的帽贝里住下。 之后,当所有的动物都绝迹了,空气和小粒沙子慢慢侵入,渐渐受到侵蚀却仍在地面上闪着光芒,即将辉煌地化为尘土。哦,不育的、无形的灰尘,哦,辉煌依旧的渣滓, 尽管仍受着海空压榨机无休止地搅拌和碾磨,说到底,我们已经不在那儿了,不能用沙子重新制造什么了,甚至用石英砂也不行了,而这就是尾声! 引自 记一枚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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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四篇之雇员的内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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