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繁盛一时
゜静 (单纯,可爱,不切实际)
锦绣如织的汴京城, 其实只是一个美丽的陷阱, 它有过太多兴亡的故事。 人间繁盛在这儿,忧患亦在这儿, 无论你在此享有过何等盛名, 最后都将以悲剧散场。 漫漫人世,无论你以哪种方式前行,始终困此一生。官宦人家也好,闾巷小户也罢,各有其扰,各有其苦。纵算此生如你所愿,岁月依顺,宠爱于你,亦会在日暮或夜深时,生出莫名的惊惧与荒愁。 一代词客,与凡人自是不同,有多少荣光,便有多少坎坷。况苏轼一生,并未以词客自居,他虽爱诗词茶酒、山水草木,却不曾真正离开过朝堂,离开他不曾贪慕过的功名。 汴京城,多少人寄梦于此,又梦断于此。它的风华,不因你的落魄而改变;它的凋败,亦不因你的努力而缓解。岁月纷纷,朝堂换主更臣,又何来真正的稳妥现世。 自初到今,这已是苏轼生平第三次于汴京久住。初时任职史馆,一年有余,即回眉山。再来时,于监官告院任职近两年,后出仕杭州。两次皆是微职,却是喜忧交织。当下,寄身汴京城,虽居高职,却早已心思淡淡,无喜无忧。 但不管身在何处,居于何职,苏轼皆不强求,亦不入朋党之争。无论是昔日官位低微,还是今朝得势,他待人处事仍自清好。他顾及世道苍生,绝不会为一己之私而与人兵刃相见。 苏轼于元丰八年(1085年)十二月到京,至元祐四年(1089年)离京。三年多时间,是其一生中最为风光的岁月。 那年,新党首领王安石、旧党首领司马光相继离世,留下一片虽纷乱却纯净的江山。以当时苏轼在朝中的地位,只要他愿意,即会权倾天下,仅拜一人。但他乃达观之人,本不喜钻营,亦不屑弄权,这浩浩天下,要之何用。 曾经的苏轼疾恶如仇,遇不平之事绝不肯置若罔闻。经过乌台诗案,他学会了暂敛言语,从修行中寻到了超脱。但他内心深处,依旧是清风朗月,不容云遮雾绕。 苏轼任职翰林其间,拟了八百余道圣旨,其文思流淌,工整严谨。因政务缠身,闲暇时日所作的诗文,比起那段散淡的黄州岁月,终是不及。 素日与诗客酒朋、旧识新交一起聚会饮宴,或能让他挥笔诗词。余下的时光,他则是倾尽才力于公文之上。 每逢夜深时,研墨铺笔,著文炼句,对望红烛,宫墙森森。遥想当年的江畔简屋,如幻梦一场。 田园已在远方,诗心暂蒙尘垢,他虽可七步成诗,却再不见明月辞章。当下的生活非他所要,终有一日,他将放下所有,重新选择漂泊。功名之事,到今时方知是负累,一旦沾惹,唯愿舍弃。 人在荣华面前,并非一味远避即可成就清高之名。远在江湖,却慕恋繁华,仍是世俗之心。身居富贵,却心寄田园,自是雅人之意。功贵来时,坦然相对,不移心性,当是君子所为。 元祐二年(1087年)七月,苏轼又兼侍读之职。此职位是教皇帝读书,为其讲解经史。每读到治乱兴衰、邪正得失时,苏轼多反复开导,唯盼对他有所启发。 读到《宝训》,言及时事,苏轼心有愤意,道:“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北流,而强之使东;夏人入镇戎,杀掠数万人,帅臣不以闻。每事如此,恐浸成衰乱之渐。”小皇帝虽然才十岁,未必能懂,却也是一种劝谏。 理学家程颐也参与讲学,这位“每以师道自居”之人,与哲宗讲儒家思想,并谆谆告诫不要耽于酒色。然这位哲宗皇帝并未听劝,坐于他尊贵的龙椅上,无暇打理大宋的江山。因高太后垂帘听政,他虚有其位,故整日湎于酒色,二十四岁就驾崩了。 苏轼如今是声名胜处,人间无双。那些才学大家,如欧阳修、司马光,甚至王安石等风流人物,已经尽数零落。残余的一些才客,对东坡早已是望尘莫及。 黄庭坚至京城,与苏轼有了交往,慕其高才,拜他门下。“苏门四学士”之名,已经传遍天下,尽人皆知。 苏辙亦在不久后返回京城,并逐渐升迁,权重一时。这些本该享受的尊荣,迟来太久,惊喜之余,内心更多的是起伏跌宕。眼下的山河,早非当年之景,人事变迁,纵有高官厚禄,亦找不回从前的心情。 元祐三年(1088年)八月,苏轼提笔写道:“乐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时心尔。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况既过之后,复有何物比之?寻声捕影,系风趁梦,此四者犹有仿佛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对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乐处?当以至理语君,今则不可。” 当初穷困潦倒,只为简单的衣食,今时富贵无边,却整日忙于俗事。细想来,何时为苦,又何时为乐?都说英雄为江山而奋发,志气不减,可他心思清明,只想拥有寻常人的快乐。 樵夫行于山泽,日斫林柯,夜归茅舍,时闻鸟唱山林,泉声淙淙。亦有荆棘相伤,风雨阻路,为求一餐饱饭愁苦,为多得一担柴薪欢悦。若甘于平淡,不羡浮华,守着柴门小院,亦是喜乐。 高官出入朝堂,紫蟒玉带,尽享美馔珍馐,家中奴仆成群。但也有忧烦之事:日间政敌官友钩心斗角,奔忙不歇,心力交瘁,甚至不能独坐书斋,取笔铺宣,静心为文;更无闲时,邀三五知己,去往林泉深处,赏景品茗。如此碌碌一生,又何来快乐可言? 苏轼并不快乐,以他洒脱之性情、豪迈之气势,不宜为政。看似风光的表象,藏着太多难与人言的烦忧。尽管如此,他的世界终愉悦多于愁闷,豁达多于惊惧。 他初回京城,便与司马光政见不合,虽有争辩,只是意见不同,无伤根本。司马光去世后,逐渐有了朔党、洛党和蜀党之分。 苏轼心胸坦荡,如静水清风,不喜与人相争,但坐于朝堂之上,又怎能逃脱局势的摆弄。锦绣如织的汴京城,其实只是一个美丽的陷阱,它有过太多兴亡的故事。人间繁盛在这儿,忧患亦在这儿,无论你在此享有过何等盛名,最后都将以悲剧散场。 元祐元年(1086年)十二月间,各党之人对苏轼发起了攻击。他们先后写数十篇奏章,倾尽所有的力量来弹劾苏轼。其内容多是无中生有,强词夺理,甚至有说苏轼对仁宗、神宗不敬。 高太后深知东坡高风亮节之人品,故勒令群臣对其停止诋毁。谁知那群伪君子并未止歇,依旧肆意为之。 苏轼对功名早无眷恋之心,今再遭小人算计,亦是预料之中。他自不必心事索寞,更不会枨触感伤——这虚浮的富贵,不要也罢。 苏轼几番上表,请求外调,并未成行。那些整日搬弄是非的政敌苦心钻营,亦没有达到目的。高太后的尽力支持,让苏轼于朝堂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虽一无所获,他们却不肯罢休。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不光朔、洛两党,连王安石余党,对苏轼亦怀恨于心。他们一旦有机可乘,便暗箭伤人,频加诽谤。而那些被苏轼举荐的人,也未能幸免,受到殃及。 苏轼之心与朝堂渐行渐远,留下是困惑,离开是解脱。无数个风雨之夜,他凭楼远眺,所思的,是苍茫的山水,是阳羡的田园。 太行卜居 柳仲举,自共城来,抟大官米作饭食我。且言百泉之奇胜,劝我卜邻。此心飘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祐三年九月七日,东坡居士书。 其友柳仲举相访,说太行山风光绮丽,盼与他结邻。苏轼心驰神往,奈何困于汴京,高墙深院,何以从容摆脱。 望着自己的门生、知交,一个个因他所累,被弹劾,受委屈,苏轼怅然亦失望。这天下看似清朗端正,却有太多的阻隔,让人深觉无趣。他自该急流勇退,以避纷扰,小舟江湖,自在无羁。 苏轼再三恳请,终于得到批准,除龙图阁学士,知杭州。几载消磨,所换取的,依旧是溪山明月,他应是满足的。苏子如离笼之鸟,若归海之鱼,回到了该去的去处。 人事糊涂,若三春的花事,东风过处,欲尽未尽。浮名浮利,虚苦劳神,莫如沽酒吃肉,邀月填词,携了清风,往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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