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羽衣,舞一场游园惊梦
゜静 (单纯,可爱,不切实际)
读过 如花美眷,抵不过似水流年
声乐从三千年前的《诗经》中款款走来,经风沐雨,带着盛世的清音,也带着历史的兴亡。北国之音端庄雅正,南国之音则华丽旖旎。那些轻歌曼舞,拍按香檀的日子,并不遥远,于山水间,于诗词里,婉转多情,曲折有致。后来,中国戏曲慢慢舍弃了苍凉的北方,选择了明媚的南国,于这里生长闲情,酝酿雅趣。 昆曲之风雅,如兰草般清丽,耐人寻思。直至演变到后来的徽剧、汉剧、京剧、越剧等。皇族官僚,文人雅士的戏曲风气,蔓延至市井民间,成了一种风尚,悠悠千载,为之痴迷欲醉的人不胜枚举。 “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古人为打发光阴,沉醉于梨园,雅兴不减。许多著名剧本令人百看不厌,回味无穷。看那些伶人舞着水袖,于台上款步轻摇,深情传唱,每一步皆是豆蔻华年,每一声皆为离合悲欢。 “世上有,戏上有;戏上有,世上有。”人间百态千姿,迷离万象,皆编著于戏曲中,便演绎出人生阴晴冷暖的故事。一部《红楼梦》,说的是梦,却也是伴着戏曲而开展情节。贾府是一座偌大的舞台,其间的人物,在戏里扮演各自的角色。或为主角,或是配角,于锣鼓喧天的场景里,将自己长短不一的人生,尽情尽心地演完。 《红楼梦》不仅写戏曲的剧目多,写贾府演戏看戏的场面亦多。书的开篇,便涉及一出戏剧。甄士隐秉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后爱女被拐,家遭火灾,贫病交加随跛脚道士出家。念了一首《好了歌注》,内有“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笏满床”则出自传奇戏曲《满床笏》,是写唐代汾阳王郭子仪的富贵盛况。 甄士隐从《好了歌》中,参悟了人生,知富贵百年亦只是云烟一场。贪名逐利空惹愁烦,芒鞋竹杖才是真的悠然。但人生如戏,必定要演绎完起落沉浮,盛衰成败,聚散悲喜,方懂得失随缘,荣枯有定。 贾宝玉梦游太虚境,警幻为宝玉上演的虽不是戏,却也是曲。此曲不是尘世中的凡曲,每一首曲都暗示红楼女儿的命运,她们的人生,被编排在一首首词曲中。那些如谶语般的词句,待一切都经历过了,才能悟懂其间的精妙与深意。警幻仙子特地为宝玉歌一支亦幻亦真的曲,令红楼更加缥缈空灵,扑朔迷离。 贾府里有专门的戏班,元春省亲时,曾花银钱从姑苏买了十二个小戏子,称红楼十二官。这些戏子,都曾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因贫而沦为戏子。素日里,她们专供府内的老爷太太小姐们享乐。闲时,令她们唱上一曲,怡情寄兴。 第十一回贾敬寿辰演的戏是《还魂》《弹词》《双官诰》。那时秦可卿已经患病,乍看似无深意,但与整部剧情相连,又是否有所隐喻?秦可卿死后,伴宿之夕,亦有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每一出戏的安排,都有其缘由,整部红楼,步步皆是局,只是真正解局的人又有多少?
宁国府秦可卿开丧那一回贾政生日,宁荣二处人丁皆齐集庆贺、看戏,忽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便忙止了戏文,原是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之后元春省亲,贾府的专职戏班子上演了《豪宴》《乞巧》《仙缘》《离魂》。这些戏剧,平淡无奇,又迎合了书里的情节。每一出戏,都是曹公埋下的伏笔,而戏的内容,暗示了贾府主要人物的命运。 薛宝钗生日,为贾琏所安排,定了一班新出小戏。宝钗为得贾母欢心,刻意点了一出《西游记》。后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宝钗接着又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哪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辞藻更妙。”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听罢令人顿悟。“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一出戏,可见宝钗学识渊博,是个有灵性慧根的女子。而宝玉却在词中领悟禅机,归去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天资聪颖的黛玉看后,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黛玉比之宝钗,亦不减聪慧。她之不俗,看似参禅,又何尝不是在参悟人生? 宝玉和诸位姑娘住进大观园后,生出许多如戏剧般凄美婉转的风流故事。宝黛于花树下,共读《西厢记》,桃花纷落,如诗如画,无尽美好。《西厢记》讲述的是,病染相思的张生,在普救寺孤影寒窗,客中羁旅,对莺莺一往情深,两人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因为凄美动人,宝黛二人看得入痴入迷,他们内心的忧思,刻骨的情肠,与戏中的主人公那般相似。宝玉走后,独留黛玉立于庭院外,静听一段《牡丹亭》的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觉心痛神痴,落下泪来。 那日,黛玉起床,不经意念出《西厢记》里崔莺莺思念张生的词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少女情怀总是诗,黛玉自读罢《西厢记》和《牡丹亭》,对其间的锦词丽句,一直念念不忘。鸳鸯宣牙牌令,黛玉脱口道出“良辰美景奈何天”。又道:“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后引来宝钗私下询问,为此真心劝解了黛玉一番,一改往昔黛玉对宝钗的看法。宝玉见她们之间似比从前亲近,笑问:“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那日,黛玉进潇湘馆,见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因暗暗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 第二十八回宝玉赴冯紫英家酒席,同席有唱小旦的蒋玉菡,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世人都道戏子卑微无情,可宝玉却视蒋玉菡为知己,与其交换汗巾,推心置腹。第二十九回贾府打醮时,神前拈了戏,演的是暗示贾府由兴盛至败落的《白蛇记》《满床笏》和《南柯梦》。似在提醒看客,富贵荣华只作过眼云烟,醒来原是南柯一梦。 第五十三回元宵佳节,贾母在大花厅上命人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挂满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唱《西楼·楼会》这出戏,内容亦是讲述悲欢离合的故事。曹公安排所有的戏,都不是寻常的赋闲消遣,皆有隐喻,或喜或悲,或聚或散,只作人世必经之路。 除了吉庆日里,听戏看戏,到最后贾府败落,悲事迭出,仍离不开戏剧。整部《红楼梦》被戏曲贯穿了全文,读罢之后,只觉人生如一场戏梦,似真亦假。你明明在戏外,只是一个平凡的看客,却几次三番,情不自禁走进戏里,和戏中人,一起演绎悲欢,过尽爱恨。 他们在贾府这座大戏台,演出一场又一场世态炎凉的戏剧。从第一回,甄家的小荣枯,延伸至贾府的鼎盛至败落。戏的结局,贾宝玉的贴身丫鬟袭人,嫁给了戏子蒋玉菡,这一切,皆是曹公所安排。戏子真的无情么?蒋玉菡念着与宝玉的过去,对待袭人的情义,让那些王侯公子,成了薄情负心之人。 《红楼梦》原本是一场梦,戏如梦幻,来时如露,去时如电。《邯郸记》《南柯记》里的一切,皆在梦里发生,多少繁华,终要散场。红楼中,戏曲最多的场合为生辰之时。一个人自出生,便是人间的一个角色,带着各自的使命,于红尘游戏一场,待戏落幕时,决绝离去,不再回首。 戏班子散了,红楼十二官走了,这一切,预示了整个家族上演的戏剧,彻底结束。镜里恩情,梦中功名,却不知大厦一朝倾。无论是戏子,还是看客,都只是在戏里,过了一生,散场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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