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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12
1992年3月12日的晚上,李維去世近五年左右,羅馬的街頭出現了長長的火炬隊伍,上千的火光在黑夜中前進。他們的聚集是反對義大利境內逐年的種族主義和新約粹風氣,特別是近年横行的光頭族。在小巷口,一幅長長拉開的抗議布條只簡單寫著幾個數字:174517。 1994年4月25日,二十萬人聚會在米蘭慶義大利脫離法西斯政權四十九週年,其中一幅搶眼的旗幟寫著:「勿忘174517」° 174517,一個年看毫無意義的隨機數字,在二次大戦尚未結束的1944年2月赤棵棵火烙在李維的肌膚上。當時他才從列禁的火車走下月台。這是前後一年總共載送幾千人的許多次列車的其中一次。五百個人從義大利Fossoli監獄送到徳國日後悪名昭彰的「奥茲維茲」集中營。車上有二十九名婦女和九十五名男子被挑上,依序烙印,編號174471到174565,而174517只是其中一號。剩下的四百人,老幼婦孺等等,人數很龐大,處理卻很簡單,直接送入瓦斯室處死。 引自 倖存者的聲音──導讀 王浩威 s. 15
《復甦》的〈恥辱〉一章最先完成於1947年,關於「所謂正直的人在他人果真做下錯事以前,早已隱約感到恥辱」的主題,到四十年後他在死前發表的最後一本重要作品《被溻斃的和被救活的》,進一步發展成對倖存者更深遠的分析,特別是他們的罪疚和恥辱。罪疚是指在某些場合中,儘管主動選擇的可能性將是渺小的,但還是有可能時,倖存者對自己的沒有抵抗和沒有救助他人(雖然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可能)而永遠承受自責。恥辱既是個人也是集體的。倖存者必須個別承受別人質疑的眼神:為什別人都死了而你還活著,同時也承受著集體的恥辱:我居然也是屬於這般禽獸的人類的其中一份子。 在這樣複雜的思考和分析後,李維開始肯定為何有些人在承受禁和侮辱時,可以勇敢活下來,在自由之後反而自行結東生命。他說:「自殺的行徑是人性的而不是動物的,它是密思考的舉止,不是衝動或不自然的選擇。」奧地利籍哲學家Hans Mayer(別名 Jean Améry)在1978年自殺,生前寫了一篇〈奥茲維茲的知識份子〉・警告下一代一定要抗拒冷漠和不在乎。李維在書中,也用了一整個章篇來討論這個問題,結論都是悲觀而不確定的。 引自 倖存者的聲音──導讀 王浩威 s.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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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75
可以看出,軍服他不自在,選擇我一定不止於實務考量。他含蓄而輕蔑的談論法西斯主義和戰爭,我不難看出他的態度。這整代義大利人反諷式的輕快態度,足夠慧黠和誠實而不信法西斯・太懷疑所以不積極反抗,太年輕所以不能消極接受那將至的悲劇。天意介入的種族法律,讓我提早成熟做了人生選擇,不然我也就屬於那樣的一代。 引自 鎳 Nickel s. 79
好多好多故事,據我所聞,當地五十個人,每兩人之間都有過節。排列組合算算,你可知那有多少。尤其是男人對每個女人(從老處女到有夫之婦),女人對每個男人也同樣。我只要任意選兩個名字,最好是一男一女,然後問第三者:「他們兩人,怎麽了?」哎呀我的媽,一連串美炒的故事就倒出來了。反正,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的故事。我搞不懂這些複雜私密的事,為何都很隨意傳播,尤其是對我這連自己名字都不能透露的人。但這似乎是我的命運(我絕非抱怨),我是大家都信得過來、能吐露故事的人。 引自 鎳 Nickel s. 111
s. 124
在格里齊亞街四十號前有個涼椅,喬麗亞叫我坐著等她,然後她如陣風般飛奔而入。我悲慘的等著。也許我不應這麽紳士,不要這麽愚笨保守。我以後一輩子都會後悔和她只剩下同學、同事之誼了。也許還不太遲,也許那對寶貝雙親會堅持・喬麗亞哭著下樓,我可好好安慰她。我想了一堆趁人之危的念頭。最後,就像一個沉船放棄掙扎的人,我回到那些年我主要的思緖:那種族法令,那未婚夫都只是愚蠢的藉口。我對女人的無能是不得上訴的宣判,會跟我一輩子,讓我一輩子嫉妒,為抽象、無根、無前景的慾望所毒害。 譯注:原文 salt of the earth源自聖經新約〈馬太音〉第五章十三節:「你們是全人類的鹽・鹽若失掉鹹味・就無法使它再它已成為廢物只好丢掉任人踐踏 引自 磷 Phosphorus s. 125
兩小時後,喬麗亞像砲彈般從門口衝了出來。根本不必問她。「我猛捧他們。」她臉紅氣喘的說。我試著真心向她道賀,但你實在沒法在喬麗亞面前隱藏自己的想法,或讓她相信你的言不由衷。擺脫了心理的重擔,臉上閃耀著勝利的光彩,她直視我雙眼,看到其中的陰影,她問:「你在想什麽?」 「磷。」我答道。 幾個月後,喬麗亞結婚,和我道別,她哽咽和瓦麗斯可交代各種烹飪食譜。後來・她受了很多苦・兒女成群。我們還是朋友,偶爾在米蘭見面,聊聊化學和其他可聊的。我們對自己的抉擇並不後悔,也不抱怨生命所賜予的。但當我們相遇時,彼此都有種奇妙的印象(我們都互相提了好幾次):是一個骰子,一陣風,一片薄紗,讓我們分道揚鑣走上兩條不歸路。 引自 磷 Phosphorus s. 128
喬麗亞結婚後,我只有兔子作伴,覺得像鳏夫、孤兒,成天夢想寫些像光合作用之類碳原子漫遊的詩,只有化學家才看得懂。事實上,我後來終於寫出來,但那是多年之後了,是本書結尾的故事。 如我沒記錯,每個人都在寫詩,除了伊多,他說工程師寫詩有失尊嚴。當全世界在燃燒,寫那些朦朧的爛詩,我們也沒覺得奇怪或可恥。我們自稱為法西斯主義的公敵,但實際上,法西斯主義已對我們(也對所有義大利人)有影響,它孤立我們,使我們膚淺、消極、犬儒。 引自 金 Gold s. 166
這顧客看起來奇怪。我們卑徴而活躍的實驗室,化験各種不同東西,各色人都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但看起來都是工商人士。任何做買賣的都很容易認出來,他們有雙銳眼,嚴肅的臉,他們怕被騙或考慮騙人,像黃昏的貓一般機警。那是一種傾向摧毀靈魂的行業。有哲學家做朝臣,有哲學家磨眼鏡片,甚至做工程師;但是據我所知,沒有哲學家是店東或大盤商。 愛密羅不在,由我來接待他他。可能是個農夫哲學家:是個健康的老頭,一雙粗手因工作和關節炎而略彎・雖然眼垂下已有眼袋・但雙眼有神,他穿著背心,小口袋垂出錶鍊。他講皮埃蒙特方言,這馬上讓我不安:用義大利話回答方言是不大禮貌,這馬上把自己放到了籬障的另一邊,在貴族的一邊,在有地位的一邊,在與我同姓而有名的李維所說的「 Luigini」一邊'。而我的皮埃蒙特話雖然音調正確,卻太正式而醴貌,聽來不真實,不像是祖傳,倒像是從文法字典苦學來的。 引自 砷 Arsenic s. 203
s. 213
怎麽辦?這穆勒角色跳出來了,從他的繭蛹冒出來,輪廓清晰。既非無恥亦非英雄,除掉那些辭藻和誠意或不誠意的謊言,剩下的是個典型的灰色人,盲人中的半盲人。他誇我不該得的榮譽:愛我的敵人。不,雖然他並非嚴格定義的敵人,我不覺得愛他,不想見他,但感覺一絲敬意,做半盲人還不容易。他並非懦夫、聾子或犬儒,他並不盲從,他只是想安頓過往但弄不合,試著合,就欺騙一點。你能從一個前任特勤隊員要求什麽?和我過去遇到的其他誠實德國人比較,他還算好的,他對納粹的譴責雖然軟弱閃爍,但他不找藉口辯護。他想對話,有良心,掙扎想撫平。在他第一封信,他談到「 Bewältigung der Vergangenheit」(克服過去)。我後來發現是個慣用語,今日德國的修辭,意指「從納粹贖回」。但walt這個字根,同時也出現在「壓制」、「暴力」和「強姦」些字眼,所以我也相信,翻譯成「扭曲過去」和「對過去的暴行」也沒離它的深層意義太遠。但他求助於陳腔濫調,總比其他一些德國人的愚鈍要強。他「克服」的努力是笨拙的,有點可笑、討厭和可悲,卻是正確的。畢竟他為我弄了雙鞋子,不是嗎? 引自 釩 Vanadium s. 214
當晚,穆勒從德國打電話過來。線路狀況不大好,這時我的德文也不大好了,不易聽懂,他的聲音吃力沙啞,語調緊張而激動。他說在六週後的逾越節,他將來義大利,我們可以碰面嗎?冷不防,我說好的。我要他把到達的細節預先通知我,並把那多餘的草稿丟開。 八天以後,我接到穆勒太太的通知,穆勒博士遽然逝世,享年六十歲。 引自 釩 Vanad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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