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海上夜莺
上海,一座金粉之都,充满诱惑和迷幻的城。它高贵又冷漠,热闹又孤独,多少人在这里找寻梦想,又有多少在这里丢失自己。万物生灭聚离不可预知,我们奔走迁徙,亦只是在寻找人生最后的归宿,再无其他。 上海,是陆小曼的缘,也是她的劫。民国乱世,何来真正的安稳?战事催急,陆小曼和徐志摩被迫离开峡石小镇,匆匆赶往上海。为了安身,他们暂时寻了一家普通旅馆栖息,可养尊处优的陆小曼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为了舒适一些,后又搬到宋春舫家中。 徐志摩给张幼仪的信中写道:“我不瞒你说,早想回京,只是走不下去,没有办法。我们在上海的生活是无可说的·…·…破客栈里困守着,还有什么生活可言。日内搬至宋春舫家,梅白路六四三号,总可舒泰些。” 为求生计,徐志摩在上海光华大学找了一份教职,有了稳定的收入。陆小曼生性喜爱奢华的生活,加之病骨柔弱,受不得半点委屈和怠慢。后来又几经辗转,住进了法租界福熙路一套摩登的三层小洋房里,总算是尘埃落定。 不久后,陆小曼的父母也从北平搬来与他们同住。他们的洋楼着实气派,哪像是流离避难之所,比之海宁石的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洋房装饰豪华壮丽,红木家具,古玩花卉,文房之物,皆陈设妥当。 一楼安置了佛堂,洁净端正,二楼设为卧房,典雅气派,三楼为徐志摩的书房。后来小曼染上了烟瘾,她还特意为自己安置了豪华吸烟室。舒适的烟榻,让这位海上佳人每日吞云吐雾,逍遥人生。陆小曼在这座洋楼里打牌、唱戏、听曲、抽烟、煮药,错乱纷纭的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也是,像她如此精致的女子,纵算是落魄,亦要优雅倾城。被称作十里洋场的上海,夜生活让能歌善舞的陆小曼如鱼得水。她本是北京社交的名媛,如今又是多情才子徐志摩的太太,她如一朵风流出世的兰,给上海这座浮华的洋场,带来清新雅致之风。 陆小曼的照片开始出现在《上海漫画》等刊物上,时而清雅秀丽,时而妩媚妖娆,时而端庄沉静。她生来就是个妖精,无论置身何处,都有其遮掩不住的锋芒。不过短短数日,陆小曼的名字就已风靡上海滩。 后来,唐瑛和陆小曼还做了云裳公司的模特。一个似玫瑰热情,一个如幽兰清雅。有一首《如梦令》吟道:“云裳尔许丽都,花容月下谁知?晚装楼十里,甚帘敢卷真珠。仙乎仙乎,一时瑜亮唐家。” 在上海,陆小曼有如金枝玉叶,奢侈无度。她长期雇佣汽车司机,家里请了丫头荷珍、巧珍、桂珍,还有做饭的老妈子、老佣人等。安逸的生活,让陆小曼渐渐变得懒、贪玩、爱吃。她每天过午方起床,然后洗弄装扮吃饭,下午作画、会客,晚上便是跳舞、打牌、听戏。 陆小曼讲究吃,家里吃的东西琳琅满目,而且都是珍稀之物。徐志摩宠爱娇妻,绞尽脑汁为她四处寻集美食。各类罐头、火腿、茶叶、水果,真是应有尽有。陆小曼爱吃杨梅,竟连嗓子都给吃扁了,一向擅长的戏也唱得不是味儿。 在徐志摩的眼中,陆小曼吃亦是一种曼妙姿态,亦娇媚无比。他曾写下这样一段生动文字:“勤食亦一堕志事,习成,少间即感不怪,非手有所抬,口有所咕,即不能安坐,眉害我也。榴子渐戈,色亦渐衰。眉持刀奋切,无当意者,则弃置弗食。然此时令为之,榴实无咎。雪里红烧细花生,真耐淡。炉边白亦焦粹透味。糖葫芦色艳艳迎人。蜜汁樱桃一瓶,仅存底浆。然眉儿犹晓晓苦口不尝新味,娇哉!” 陆小曼是奢华骄纵的,可她的华丽,又是那么真实动人。她像一枝寒梅,疏影横斜,置身浮乱的夜上海,冷艳奇绝。她的华丽,不是刻意堆砌,她又似芙蓉,独领清溪,天然去雕饰。她穿素净的蓝布旗袍,淡妆轻抹,短发别耳,平鞋莲步,又那样简洁大方,骨子里透露出艳丽和高雅。她的惊艳,非同于一般俗流,好似世间万物见之亦要为她生动。 但她分明就是奢靡放纵的,她时常包订剧院,夜总会等娱乐场所的坐席,甚至还光顾豪华的赌场。陆小曼的干女儿何灵琰曾回忆:“干娘真是会玩,还带我们去著名的一百八十一号赌场,那是一所私人大花园洋房,楼上楼下布置华丽,灯火通明,客人们全是当时社交场合中有名气的人物。我对赌当然一点也不懂,只记得客人可以随意点东西吃,不必付钱,干娘给我点了罐头桃子,那是我第一次吃那样的桃子,觉得好吃得很。” 据王映霞回忆:“陆小曼派头不小,出入有私人洗车,家里仆人众多,司机、厨师、男仆、贴身丫头,她们年轻时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人家的小姐呢。小曼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顾家中需不需要,更不问价格。” 这就是陆小曼,任性而为,我行我素。她懒散随性、挥霍无度、张浪费。她时而绝世倾城,像璀璨的明珠,在灯火通明的舞场风云不尽。时而又病弱如西施,躺在病榻上,软语呢喃。白日里,她罗裙翩翩,柔软无力,像个幽魂在家里飘荡。夜晚,她装扮齐整,于麻将中设局,舞池里摇摆,乐此不疲。 陆小曼的家里,宾客如云,胡适、江小鹏、邵淘美、张歆海夫妇,后来多了个翁瑞午。他们聚在一起闲聊打趣,于茶食中虚度光阴。陆小曼就是贪玩,徐志摩为了让娇妻心悦,对她百般迁就,干恩万宠。 也曾委婉相劝过:“我不愿意你过分‘宠物’,不愿意你随便花钱,无形中养成‘想要什么非要得到什么不可’的习惯;我将来决不会怎样赚钱的,即使有机会我也不来,因为我认定奢华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爱,在俭朴的生命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着小草花;在奢华的生活中,即使有爱,不能纯粹,不能自然,像是热屋里烘出来的花,一半天就有衰萎的忧愁。” 可陆小曼的性子,哪里肯听人劝。她就是喜爱烈火烹油,繁花簇锦的生活,并不是因为虚荣,而是骨子里向往这样的随性自在。她的人生要自己做主,不愿意被任何人事、物象所束缚。她如一缕来去自由的风,丝毫的阻挡和劝慰,都会心生厌烦。 布衣素食的日子,陆小曼也能过,只是不到迫不得已,她始终不肯对生活让步。这样的女子,活得热闹纯粹,活得明媚光明,她肆无忌惮,却磊落坦荡。她贪吃懒惰,奢靡成风,却一点也不扭捏作态,不刻意矫情。
当徐志摩写下,眉,你我几时去山中做神仙去。而陆小曼却醉倒在上海滩的霓虹灯下,不知归路。徐志摩是诗人,他钟情山水自然的清欢,愿一枝疏影,一弯冷月聊寄心怀。而陆小曼还是个贪玩的女孩,不将尘世五光十色的风景看尽,誓不罢休。 她是夜莺,披着华丽的羽衣,不知疲倦地欢唱嘶喊,快乐又惊喜,凄厉又悲绝。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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