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拿破仑三世和波拿巴主义 170
波拿巴主义的实相 在法国国内,路易-波拿巴同样面临不亚于外部的敌视。虽然一再重申帝国是“革命的君主制”,但君主制依然是君主制。拿破仑三世周围聚集着一批冒险家、流亡者,以及1815年以来失意的拿破仑帝国遗老遗少。而从1830年以来就掌握着国家权力、参与了国家统治的法国政治精英则因为帝国的建立而靠边站。拿破三世本来希望以君主制满足保守派,以革命色彩满足共和派,其结果却是帝国的革命色彩让保守派拒绝合作,帝国的君主制又让共和派跟帝国反目。 虽然法国的保守派分裂为波旁正统派和奥尔良派,无法采取统一的行动,但无论哪一派都不承认帝国。其中奥尔良派得到了相当一部分金融家、工业家、高级官僚和军事精英的支持。正统派大多是贵族和地主,得到了来自教会的支持,法国教会历来在农村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即使波拿巴家族依靠对革命时期土地产权变化的支持,同样在农村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纲领带来的影响力总不如和农民生活在一起的教士的影响力大。 而帝国对保守派的所有打击政策,无论是对哲学教育的推崇,还是对教会的压制,客观上都有利于共和派。当帝国试图打击保守派时,就壮大了共和派,而当帝国反过来压制共和派的时候,保守派又恢复了实力。无论是保守派还是共和派,他们或许在某些特定的时期,因为某个特定的政策而和帝国合作,但从内心深处他们都是帝国的敌人。 帝国的这种尴尬局面途释了“波拿巴主义”这个词在今天的意义一帝国得不到任何一个阶级、任何一种传统政治势力的无条件支持。 …… 一个得不到国内各派政治势力无条件支持,专以利用和维持对手的软弱和分化局面来维系统治的专制体制一一就是对拿破仑三世帝国内部困境的最好解释,最终也成了拿破仑三世和一系列以他为楷模的体制的标签,甚至取代了拿破仑三世自己创造的“波拿巴主义”的原有含义。 从这种内部的困境上,法兰西第二帝国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徳意志帝国的一个预演。相比于波旁王朝主张君权神授,奥尔良王朝主张既然人民已经不信任波旁王朝长枝,那么就该由波旁王朝幼枝来继承王位,但是本质上依然强调正统原则,而第二帝国在意识形态上向共和派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在理论上,第二帝国并不承认君权神授,在主张法国的主权属于法国人民这个问题上,第二帝国和它的敌人共和派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第二帝国强调法国人民通过全民公决把法国的统治权授予了波拿巴家族而已。但强调自己的民主色彩的帝国始终无法回避一个尴尬事实一一真正缔造了帝国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全民公决,而是1851年的军事政变。无论帝国怎样重申自己的民主色彩,它的权力基础依然是1851年奉命占领巴黎的那五万军人手里的刺刀。 帝国的这种尴尬处境也体现在它矛盾的体制上,一方面帝国保存了作为民意机构的立法团,而且允许它由法国人民普选产生。但另一方面,皇帝又对立法团选举实行了国家候选人制度,即立法团议员的候选人必须由帝国指定。即便立法团议员从候选人阶段就被保证由帝国认可的人充当,但皇帝还是剥夺了立法团的立法动议权。这就意味着立法团没有对政府提出不信任案的权力,而只有对政府提交的法案进行辩论和表决的权力。而辩论权在立法团论未经政府批准不得公开报道的前提下,其实也毫无意义。通过控制立法团,帝国控制了法国的民意,通过新闻和出版审查,帝国又管制了法国與论。但这种控制本身也限制了皇帝对帝国合法性的基础——法国民意的了解。这就让帝国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种极度缺乏自信的基础上,仅仅依靠拿破仑三世个人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帝国政府对民意的各种试探来进行决策。 引自 十一 拿破仑三世和波拿巴主义 第二帝国的这种试探性的统治被本雅明称为“政变式统治”。而实行这种统治的根本原因就是帝国对民意缺乏了解。当1869年的立法团选举中有40%的选民把票投给了反对派的时候,拿破仑三世哀叹道:1852年投票支持建立帝国的法国选民有一半已经进了坟墓。然后开始尝试着进行自由主义改革。但当帝国进行了这样的改革的时候,1870年5月的全民公决中又有将近70%的选民投了赞成票,这又鼓励了想要恢复专制帝国体制的保守派。法国的识字率和初等教育的成果正如英国人所批评的那样,赋予法国多数人能读会写、可以被报纸煽动的能力,却没能让他们通过进一步的教育获得独立判断的能力。任何一种意识形态都可能在法国引起轩然大波,而帝国却无法准确地判断自己的力量和敌人的力量。 所以,帝国在内政上只能采取一种非常粗放的形式统治。在内政方面,第二帝国实际上是奥尔良王朝的继续。奥尔良王朝以经济繁荣来证明自身合法性的政策,几乎被第二帝国原样照搬。只不过第二帝国似乎对“让所有国人都发财”失去了信心,所以把金钱更多地花费在组织各种眼花缭乱的庆典、举行各种华丽辉煌的节庆上。基佐那句著名的“公民们发财去吧!”演变成了第二帝国的“帝国欢庆”。而且帝国初年的经济高增长很大程度上是波旁复辟王朝和奥尔良王朝的贡献。经济高增长让帝国得以推动巴黎的城市改造,用一个又一个工业进步、城市花团锦簇的场面来掩盖帝国的虚弱。当帝国轻歌剧般的欢乐场面开始令人民审美疲劳的时候,帝国经济也随之进入停滞阶段,巨资的呆滞让帝国陷入困境,而帝国却无力在内政上真正打开局面。 波拿巴主义的统治最依赖君主个人的激情,比如威廉二世在这方面就比拿破仑三世要强得多。威廉二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君主,他可以把虚幻的民意具象化为一个一个的党,甚至某一个人。当他用海军政策来满足资产阶级政党取得成功时,他觉得这是他的臣民对他忠诚的体现,而当他强硬的反社会主义法遭到各派势力反对而不得不撤回时,他并不相信那是人民对他的反对,而是某几个阴谋分子对他统治的背叛。相比之下,拿破仑三世没有威廉二世那样的激情,他能够感受到民意,但没有威廉二世那样强烈的感受力。他更多的时候能预感到民意的离去,而很少能感受到民众的支持。所以当梯也尔在立法团里宣称“你们的体制依赖于经济的高增长,而你们的高增长依赖于你们的和平”时,拿破仑三世固然很厌恶梯也尔,却不会像威廉二世那样暴跳如雷,他感受到更多的是恐惧而不是愤怒。 引自 十一 拿破仑三世和波拿巴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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