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不离手 曲不离口

说到“贫贱不能移”这点，父亲虽出身于清朝贵族，然沦落为城市贫民阶层，但他并不因家庭赤贫而自轻自贱，自甘落伍，却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而含辛茹苦奋进不已。他虽然不得不投身于所谓“下九流”的行业，然决不随波逐流从俗堕落，而是坚持洁身自爱自重。父亲常教育我们说：“旧社会戏子是与妓女并列的职业，称之为‘相公’，即是男妓之意，戏班儿被称为××堂，即相公堂子，是人们最看不起的耻于与之往来的行业。民国以来，戏曲界争取了一些社会地位，受到人们的某些尊重，然而人们仍以‘戏子’、‘唱戏的’相称，实际上仍把艺人看作供王公贵族、富豪大户寻欢作乐、闲时解闷的玩物，如果自己不自爱自重不看得起自己的话，那么又何以能自处，所以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梨园世家’出身，也决不再让子女去学戏唱！”父亲在罗公先生培育支持下一炮打红成了名角儿后，社会上的各种诱惑接而来（吃、喝、赌、抽），富家姨太、军阀外室、名媛贵妇的追求无日无之，而身处其中能够洁身自爱独善其身是多么难的事，父亲却做到了！陈叔通先生对我说过：“你父亲的意志极坚强，凡认识到不应该做的事，说不做立即不做！他刚刚挣了戏份，便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怂恿去打麻将牌，越打越上瘾，结果把刚到的辛苦钱全部输光，罗公先生闻之大怒，亲书一纸禁赌令，他阅后从此禁赌，再不沾牌桌。”父亲一度嗜饮，能喝大酒，叔通先生打造戒酒戒指一枚和金项环一副相送，他立即辍饮！故叔老说，一个人能够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是最难最难的！

至于威武不能屈这一点，父亲常对我说他这一辈子是被人打压出来的，从当手把徒弟时挨师傅的打，到初登舞台小有名气受同行中人的挤对打击，再到成了名角儿还要受社会上恶势力的欺负。能从这一系列打击中苦斗出来的人，必定是爱憎分明敢爱敢恨的坚强的人，父亲在“九ー八”事变发生时愤而罢演以示忧国之情是一例。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成为沦陷区，日伪当局令梨园公会邀父亲演唱捐献飞机义务戏，父亲明确表示：“演戏买飞机来炸中国人的事绝对不干，日本人不满意叫他们来找我程某人，不要难为你们下边办事的人！”这下子得罪了日本鬼子，迫害接踵而至，先是派人用刺刀捅坏戏箱堂以示警告，继之在前门火年站跟踪围攻，父亲不甘受起抵抗，以一人击败数强徒全身而退。后来，日寇于1942年7月深夜墙入宅欲秘密逮捕父亲，因父亲在乡间务农没有进城而避过此一劫。当父亲知悉日当局要的是他本人时，竟要马上去找日本宪兵队说理、经家人阻始罢。然明知已为人俎上肉，仍能泰然处之静待敌人来捕，父亲这种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爱憎分明，不惧威胁，不怕压力，为正义而勇敢地面对危险的精神，不就是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吗！解放后，父亲对戏曲界推行的极“左”路线、宗派主义错误，不怕官不惧“权威”，敢于坚持真理，取于为京剧艺人出头说话，不也正是这种精神在新形势下的继续吗！若不是周总理、贺龙元帅出面担保，父亲肯定逃不过被打成右派的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