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相约
“我来告诉您。这个人胆小,性格软弱。他遭了很多罪,心地相当善良。我此刻老是在想:他怎么会一下子说恼就恼,把钱乱踩一通?我始终认为,直到最后一刹那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把钱摔在地上用脚去踩。我觉得,有许多事情使他恼羞成怒……处在他那种状态不可能不这样……。首先,他当着我的面见了钱过于兴高采烈,没有向我掩饰这种心情,这一点就使他着恼。如果他高兴得比较适度,不表露无遗,而是做出一点为难的样子,像某些人受钱时那样半推半就,他也许还能马马虎虎收下。可是他的高兴太明白无误了,正是这一点使他恼怒。咳,莉兹,他是个城府不深、心地不坏的人,在此类事例中毛病就出在这上头!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不大,很轻,而且说得很快很快,不断发出吃吃的笑声,要不就哭……他真的哭了,因为实在是大喜过望……他还谈到两个女儿……谈到在另一个城市里可能谋到一个职位……。他刚打开一点点心扉,就突然害起臊来,后悔把整个灵魂都向我暴露了。于是他立刻恨得我要命。其实,他属于极其怕羞的可怜虫一类。
“他恼怒的主要原因是:他把我视为朋友,撤去对我的戒心——这个过程太快了。起初他冲我气势汹汹,虚声恫吓,可是一见到钱,马上就开始和我拥抱,不断用两只手触摸我。这恰恰表明,他一定感觉到了此中的全部屈辱。偏偏在这个当口儿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心血来潮地对他说,假如他迁往别的城市钱不够,还可以加给他,我甚至可以把我自己的钱给他,要多少给多少。这话对他无异于当头一棒:干吗我也跳出来帮助他?莉兹,对于一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来说,人人都出来充当他的恩人,那是不堪忍受的……我听别人这样说过,这是长老告诉我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但我自己也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情况。而且我自己好像也有这样的感觉。重要的是:尽管直到最后一刹那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会猛踩钞票,然而毕竟有此预感,我相信一定是这样。他之所以欣喜若狂,就因为他有预感……。虽然这一切如此糟心,我仍然认为这样倒好。我甚至认为非常之好,好得不能再好……”
“为什么?为什么好得不能再好?”莉兹大惑不解地望着阿辽沙问道。
“因为,莉兹,如果他没有踩,而是收下了那些钱,那么,回到家里,过一小时左右他会觉得自己没有骨气而哭起来,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一定会哭,然后明天一大早大概会来找我,把钞票扔还给我,再踩上几脚,就像刚才那样。而现在他是扬长而去,自豪得不得了,一派得胜回朝的光景,虽然他知道这下‘坑了自己’。由此可见,现在最轻而易举的是明天就让他收下这二百卢布,因为他钱也扔了,也踩了,已经证明自己是有骨气的……。他踩钱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明天我又会给他送去。而事实上他明明极其需要这些钱。尽管他现在很自豪,然而他迟早会想到失去了多么需要的帮助,甚至不出今天。夜里他还会想得更厉害,做梦也会梦见此事;到明天早晨,他准备跑去找我请求原谅亦未可知。而我恰恰在那时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好了,您是个有自尊心的人,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在请收下,原谅我们吧。’那时他会收下的!”
……
“是的,莉兹。就拿刚才您提的问题来说吧。我们这样解剖那个不幸的人的灵魂,是否有鄙视他的成分?——这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命题……我怎么也表达不出来。但是,能提出这种问题的人,自己是能忍受痛苦的。您坐在轮椅上,一定已经反反复复思考过很多事情……”
……
“阿辽沙,我不喜欢您的二哥伊万·费奥多罗维奇。”莉兹突然指出。
这句话使阿辽沙有些感到惊讶,但他没有提问。
“我的两位兄长都在毁掉他们自己,”他继续说,“父亲也是。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毁掉别人。那是一股‘土生的卡拉马佐夫力量’——前不久帕伊西神父说过这样的话,——它是原始、狂暴、放纵不羁的……。甚至有没有神灵御风凌驾于这股力量之上——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也是一个卡拉马佐夫……。我是修士吗?莉兹,我是修士吗?刚才您好像说过我是一个修士,是不是?”
“是的,我说过。”
“也许我还不信上帝。”
“您不信上帝?您怎么啦?”莉兹小心翼翼地轻声说。
但阿辽沙没有回答这问题。他这句过于突如其来的话包含的内容过于神秘,主观色彩太浓,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已经毫无疑义在折磨着他。
代浆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
第五卷 第四章 反叛
“……诚然,他是神。但我们可不是神。举例说,假定我正在忍受水深火热之苦,但别人决不可能...
-
第五卷 第一章 相约
-
第六卷 第二章 已故司祭苦行修士佐西马长老生平,由阿列克塞·费奥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据长老自述整理
“命运由您来决定吧!”他又大声说。 “去宣布。”我悄然答道。我的嗓子发不出声来,但近乎耳...
-
第七卷 第三章 一个葱头
“从前有个非常非常凶恶的老太婆,她一生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好事,死了以后魔鬼把她抓去扔进火...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