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乡下的牵牛图仔,初出社会,去做解的时候,他们总是说,你要先学会交际应酬,有交际手腕,口オ好,你才会有生意。他们就带我去酒家喝呀喝的。我也不是憨慢的人,只是这样的生意场,我第一次碰到,连怎么点菜,怎么喝酒交际,怎么热场子说笑话,咱都是外行人。他们花我的钱,养自己的女人,包整个晚上,可是我不懂,只能憨憨听人家的。后来是阿月,她看我也是一个豪爽的男子汉,也看不惯他们吃定了我,就帮我打点,才不会继续当冤大头。她照顾我,帮我喝酒摆场面,替我招呼生意场的客户,总是慢慢就有了感情。” 我默默听着父亲的外遇告白,心里总有一种矛盾的感觉。作为儿子,我无法同意,但今夜的酒后,作为“朋友”般在旁边聆听,我又似乎应该体谅。然而他只是用一种感伤的语调漫漫说着。 “后来,你妈妈也跑路去了。我到处躲债,没有地方去,她让我先住在她家,帮我交际应酬,继续做生意,替我跟酒家签账。那些年,我们逗阵,唉!…” 他的语调充满伤感,低沉而恍愡。 “唉!咱查埔人,最怕的不是逢场作戏,不是酒场欢喜逗阵,而是真正要跟着你,不顾性命,就是要来跟着你的女人。你怎么办呐?” 他顿了一下说:“我是有家庭的人,自开始,我就讲清楚了。她都知道的,还是要跟着我,这样的情义,人要怎么报答? 引自 第八章:温泉乡的吉他 然而,想象着那艰难的岁月中,妈妈去逃亡,他自己一个人也在外面落魄,该是如何地孤独?那女人,像尤里西斯流浪故事中的克莉佩索( Calypso),她救起了海难中的尤里西斯,照顾了他,把他藏起来,养好他的伤痕,甚至和他生了孩子,可是他还是想归乡,回到一个男人的战场。当他可以再出航时,就永远地离开,回到他的绮色佳( Ithaca),回到潘尼洛普和孩子的身边。他有他的家园和责任。 引自 第八章:温泉乡的吉他 人生ー世,木一春。路,一直向前,不会回头。有情还情,有义还义,恩怨分明。可是人生中,还有这种,要跟你走一世人的感情,你无法报答啊! “最后我当然回来照顾你妈妈,伊拼生拼死,真正跟了我一辈子。可是人生,总是有一些事,有一个人,是你饮酒之后想起来心肝会艰苦的人…”他斜斜靠着窗户,眼睛空茫地望着前方 引自 第八章:温泉乡的吉他 他说:“如果你要干的是革命,所有现状,包括经济制度政治制度、社会现状都要打破,一切推翻重来。就像俄国革命、中国大陆的革命。但台湾能不能这样?台湾社会是否有这种革命条件?就需要想清楚。这需要社会分析,去做实际的调査看看有没有农民、工人要跟你干革命,不是说革命就革命的。但如果要改革,一切就得有耐心,从各方面加以改革。这是两条路。你有想清楚自己要走什么路吗?” 这一席话,把我从乌托邦的梦想中唤醒,拉回现实。我于是决定重新凝视台湾社会的真实面貌,它的社会性质、社会发展阶段、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社会的阶级构成等,都要重新认识。我决定先把台湾社会弄清楚。 引自 第九章:告别的年代 但台湾之不同在于:欧洲以四百年完成的资本主义化进程,台湾从农业社会走入工业社会,仅仅用了四十余年。以十倍的速度向前冲,让所有社会基础来不及改造,所有人来不及反应,所有制度来不及建立的瞬间,就彻底瓦解,彻底崩溃,彻底转变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社会。 欧洲的都市化花了几百年才完成包括卫生医疗、公共教育、交通建设、城市规划、行政管理、商品流通、食品安全、居住规范等等,那是一步步建设起来的。但我们却是急速发展,来不及配套,像倒豆子一般,啦啦全面来临了。但最难的不是经济,而是文化。 经济生产、政治制度或可迅速转换,唯有文化,其内涵实是人的“思维方式(即 way of thinking)之总和”,要ー下子改变过来,根本不可能。唯有靠时间,让人的思维方法,随着社会变迁而逐步自我调整。因此,政治可以革命,只要推翻一个政权,建立一个新政权即可。古今多少朝代更,不都是如此?经济也可以革命,俄国命把所有制改变,社会基础更迭,即革了经济的命。但唯有文化,它是人的思维方法,它植根于古老的血脉、宗族、民俗、信仰、生活饮食、哲学思想等等之中,如何一夕转变? 引自 第九章:告别的年代 这不是“迷信”与否的问题,而是个世界观的问题。要之,我们还能够继续身心合一且安顿地接受理性或是科学世界观(或杨渡所说的“ way of thinking”)的霸权吗?杨渡还是在一种诚实的困惑状态中,一方面曾经在他自己所亲身经历的病魔劫难中体会了一个道理:“或许规划命运的,不是理性自主的力量,而是某一种更高、更难测的偶然性力量”,但另一方面,他又似乎还是习惯性地以一种理性主义、启蒙主义的姿态对应世界,例如他对商场中人拜“武财神”的现象所提出的隐晦“批评”。 引自 序曲
32人阅读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