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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清:想来我的高等学校时代正赶上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在这里我说“想来”,用词其实是准确的。因为我虽然在感受性最为敏锐的青年时期遇上了那般重大事件,但战争给我带来的直接精神影响却微小到若不“想来”,就不能立刻想起的程度。我想不单是我,对许多青年而言亦是如此。由此看来,在日俄战争时期,竟然有学者对战争一无所知,只管在研究室安然度日,如此难以置信的事我想也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我对那场战争的直接体验要等到后来,即1922年去欧洲的时候。当时的情形与眼下的战争全然不同,所谓的近代战争充满着现实感。近代战争的这种性质在将所有人卷入而不容任何人置身圈外这一点上有着直接的体现。在此意义上,该性质完全具有机械的必然性。与此相反,以前的战争是有机的,或者说是浪漫的。当然现在战争似乎也需要某种浪漫主义。即便如此,近代战争在本质上是现实的。对近代战争的这种性质做深刻思考是极其重要的事。 虽然遇上那场名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大事件,我们对政治却毫不关心,或者说是得以毫不关心。而后支配我们的反倒是那种“教养”的思想,并且这种思想有着轻政治而重文化、反政治乃至非政治的倾向,是一种文化主义的观点。所谓“教养”的思想是文学和哲学式的,这种思想特别重视文学和哲学,轻视科学和技术等,将之看做是不属于“文化”而属于文明的东西。换言之,大正时代的教养思想是作为明治时代的启蒙思想——以福泽谕吉等人为代表——的反动而兴起的。这就是在我国“教养”一词所拥有的历史含义。只要词语这东西不能脱离历史而存在,就算在今天这种含义也是必须注重的事实。我在教养思想兴起的时代读完了高等学校,这意味着正因为这种非政治的不关心现实问题的风气,当时的高校才得以拥有更多偏重经典的长处。给日本的教养思想带来巨大影响的是科培尔博士,教养思想的大力倡导者都是科培尔博士的门生。就这样,在一高时代的后半期,我也阅读了较多的经典。诸如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等,虽然艰涩难懂的地方很多,但我还是竭尽全力读完了。《浮士德》是在德文课上,由现已不在人世的三并良老师讲授的,他给我们出的考题是用德文写浮士德论。我论述的是其中一个名叫瓦格纳的人物。三并老师夸我写得好,也因为此事,老师待我特别亲近。尤其令我深受影响的应当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说》。还有后来出版了单行本的阿部次郎的《查拉图斯特拉解释》在《思潮》上发表时,那也是我热心阅读的作品之一。受到经典观念的影响,我的读书范围和阅读量必定也因我那时薄弱的阅读能力而受到局限。在日本文学方面,我读得较多的是漱石的作品,那时漱石逐渐在读书阶层中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当时教养思想的大力倡导者们大多属于漱石门下,我也算是自然而然地受了他们的影响。总之在高等学校时代,我决不是一个多读家乃至博读家。当时我的好友中间广为人知的读书家是蜡山政道君。有传言说蜡山君读完了曾由大隈重信担任会长的大日本文明协会所翻译出版的全部西方学术书。如今每当遇见蜡山君,旧时他每天来回于学校图书馆的身影依然浮现在我眼前。
总之第一次世界大战让我感觉受到直接影响的,就是买不到德文书而已。而今这样的事简直难以想象。(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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