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仙 第202-203页

    修辞等级低俗的游仙诗在列举群仙时，满足于列举西王母、东王公、赤松子和王子乔几位，可是在这里，曹植则构建了一座万神宫，同时他提供天界的细节，使用技术性词汇，而这些细节和术语都是在关于神仙与长生的其它种类的作品中出现过的。不过，在修辞等级低俗的诗歌的背后有一个程序在运作，那个程序既是诗歌话题的序列，也是一个宗教程序。曹植的诗中的确存在一个基本的叙事框架——享受仙界盛宴，接受升天的邀请，顺便拜访天帝——但是这个叙事框架被湮没于繁复的描写之中。
    在《步出夏门行》的诗人拜谒西王母和东王公的地方（“乃在太山隅”），曹操看到神仙们在赌博。虽然我们不能说前文引用的那些游仙诗体现了任何宗教上的敬畏情绪，但是诗人至少时而表现出一种兴奋和惊奇。而曹植笔下的神仙们却是欢喜和轻浮的，这种轻浮从很多方面来说确实很适合于一个摆脱了死亡阴影的世界。这些神仙很像是无聊的贵族青年，觉得周围的环境太拘東，邀请诗人在天衢上散散心（虽然曹植和他的朋友们也可以被视为“贵族”，他们仍然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描写天界显然是一件乐事，曹植津津有味地记录了他的旅程。诗中有一个很妙的时刻：当他从五岳上方飞过，他俯视下界的人间。他看到的凡间景象——“人生如寄居”一一明显属于“古诗”和通俗修辞等级的诗歌。虽然种种游仙主题本身也是早期诗歌共享材料的一部分，但是它们与它们所描写的凡间的不同，除了仙凡之隔以外，也代表着诗歌话语的不同。死亡、分离和忧虑在早期诗歌中占据显要的位置，也提供了最常见的话题和主题。仙人的世界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无论从诗歌的层面来看，还是从想象力的层面来看，都是如此。
    曹植写了很多游仙诗，当代诗学的痕迹仅仅以零星片段的形式在其中出现。这些诗与其它早期的游仙诗不同的，是所谓的否定的能力”（negative capability），诗人能够彻底在想象中置身于仙界，以至于可以从仙界的角度发言。论者对曹植的诗歌几乎总是作出政治解读，几乎总是会想到他曾经一度几乎成为曹操的继承人，想到兄长登基后他受到的追害。但是，也许我们不是应该对他的诗歌，而是应该对他的诗（poetics）进行政治解读，作为现实权力失落之后在想象中获得权力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