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收入差距的容忍度
收入差距不可能完全消除,但社会也无法承受过大的差距所带来的剧烈冲突,因此必须把不平等控制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影响不平等容忍程度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经济增速,因为经济增速下降首先冲击的是穷人收入。不妨想象正在排队的两队人,富人队伍前进得比穷人快,但穷人队伍也在不停前进,所以排队的穷人相对来说比较有耐心。但如果穷人的队伍完全静止不动,哪怕富人队伍的前进速度也减慢了,困在原地的穷人也会很快失去耐心而骚动起来。这种现象被称为“隧道效应”(tunnel effect),形容隧道中两条车道一动一静时,静的那条的焦虑和难耐。
上文提到,1988年以来,我国城镇居民中高收入群体的实际收入(扣除物价因素)增长了约13倍,低收入群体和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也分别增长了6倍和9倍。在“经济蛋糕”膨胀的过程中,虽然高收入群体切走了更大一块,但所有人分到的蛋糕都比以前大多了,因此暂时可以容忍贫富差距拉大。美国情况则不同,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穷人(收入最低的50%)的实际收入完全没有增长,中产(收入居中的40%)的收入近40年的累积增幅不过区区35%,而富人(收入最高的10%)的收入却增长了2.5倍。因此社会越来越无法容忍贫富差距。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让穷人财富大幅缩水,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引发了“占领华尔街运动”,之后特朗普当选,美国政治和社会的分裂越来越严重。
另一个影响不平等容忍度的因素是人群的相似性。改革开放前后,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经历都比较相似,或者在农村的集体生产队干活,或者在城镇的单位上班。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先富起来可能会给另一些人带来希望:“既然大家都差不多,那我也可以,也有机会。”20世纪90年代很多人“下海”发了财,而其他人在羡慕之余也有些不屑:“他们哪里比我强?我要去的话我也行,只不过我不想罢了。”但如果贫富差距中参杂了人种、肤色、种姓等因素,那人们感受就不一样了。这些因素无法靠努力改变,所以穷人就更容易愤怒和绝望。最近这些年,美国种族冲突加剧,根本原因之一就是黑人的贫困。黑人家庭的收入中位数不及白人的六成,且这种差距可能一代代延续下去。一个出身贫困(父母家庭收入属于最低的20%)的白人,“逆袭”成为富人(同代家庭收入最高的20%)的概率是10.6%,而继续贫困下去的概率是29%。但对一个出身贫困的黑人来说,“逆袭”的概率只有区区2.5%,但继续贫困的概率却高达37%。
家庭观念也会影响对不平等的容忍度。在家庭观念强的地方,如果子女发展得好、有出息,自己的生活就算是有了保障,对贫富差距容忍度也会比较高,毕竟下一代还能赶上。而影响子女收入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经济增长的大环境。我国的“70后”和“80后”中绝大多数人的收入都超过父辈。若父母属于收入最低的40%人群,子女收入超过父母的概率接近九成;即便父母属于收入居中的40%人群,子女超越的概率也有七成。这种情况很像美国的“战后黄金一代”。美国的“40后”和“50后”收入超越父母的概率很接近我国的“70后”和“80后”。但到了美国的“80后”,这概率就低多了:如果父母是穷人(收入最低的40%),子女超越的概率还不到六成;若父母是中产(收入居中的40%),子女超越的概率仅四成。
总的来说,经济增长与贫富差距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经济学中有一条非常有名的“库兹涅茨曲线”,宣称收入不平等程度会随着经济增长先上升而后下降,呈现出“倒U形”模式。这条在20世纪50年代声名大噪的曲线,其实不过是一些欧美国家在“二战”前后那段特殊时期中的特例。一旦把时间拉长、样本扩大,数据中呈现的往往不是“倒U形”,而是贫富差距不断起起伏伏的“波浪形”。造成这些起落的因素很多,既有内部的也有外部的,既有经济的也有政治的。并没有什么神秘的经济力量会自动降低收入不平等,“先富带动后富”也不会自然发生,而需要政策的干预。不断扩大的不平等会让社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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