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3:第四章 肉玫瑰
102-5 不过,有的时候,他们说话的腔调中包含着某种坚硬和类似于骄做的东西,假如同性——性倒错——那种特殊骄傲,正是对屈辱的颠。他们骄傲地向自己天生的女人气包含着的那种备受侮辱和压迫的脆挑战。他们具备女人的残忍,是塔索作品中女主人公们那种极度酷的忠诚,是女人暗暗为人类性格注人的悲怆和多愁善感、温柔和虚伪。他们不满足于仅仅在性格中充当反抗神圣法则的叛逆英雄,而是奢望能够出更大的事业,希望成为由英雄乔装改扮的英雄。他们就如同伪装成女人的亚马逊女战士。 …… 那些外表像是工人的年轻人,那些头发漆黑拳曲、嘴唇红润眼睛深邃闪亮、直到战前的那段时间都还不敢公然陪在贵族纳西索斯身边的无产阶级美少年,他们的出现,在同性恋女性化而又贞洁的举止上,在他们的柔情中,尤其是在他们关于自由、和平、人类和民族之间兄弟般情谊的微混乱的念头中,投下了一道不洁的阴影。同性恋者中间出现的这些年轻工人,第一次表明这种恶习波及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这种混杂性,作为恶习本身最为秘密的因素,通常是被隐藏起来的。这同时也表明了这种恶习的根源深深地扎根在最底层的人中,甚至在无产阶级的壤中。此前上流社会同性恋与无产阶级同性恋之谨慎的接触,被恬不知耻地公开了出来。这种露本身就是对于公序良俗的挑战。而从前,面对那些门外汉,尤其是那些社会阶层卑微的门外汉,上流社会同性恋们对于这些习俗、成见、规则、道德法则表示出的通常是一种虚伪的尊重。 从与堕落的无产阶级秘密、神秘的公开接触中,诞生了一种不仅仅关乎风俗,而且尤其关乎思想,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关乎知识分子态度的社会性的污染。同样是这些贵族纳西索斯,在此之前他们都自诩为唯美主义的颓废派,是那些业已疲不堪、也已经厌了欢愉和感官的文明的最后代表,而且曾经向诺瓦利斯、洛特雷阿蒙伯爵、斯卡・王尔德、迪亚吉列夫、赖内・马利亚・里尔克、邓南遮、纪德、科克托、马塞尔・普鲁斯特、雅克・马利坦、斯特拉文斯基,甚至巴雷斯讨教他们这种颓废的“资产阶级”唯美主义的缘由。如今,他们却摇身扮作马克思主义的唯美主义者:他们就像此前鼓吹最颓废的自恋主义一样宣扬马克思主义,从马克思、列宁斯大林、肖斯塔科维奇那里寻找他们新的唯美主义的根源;他们 以蔑视的口吻谈论惯常的资产阶级性观念,仿佛它是托洛茨基主义的一种劣等形式。他们幻想已经从共产主义中找到了与无产阶级美少年之间的契合点,一种秘密的默契,一份除了性以外还具有道德社会性质的协议。就像马蒂兰・雷尼耶对他们的称呼一样,他们是从“天性的敌人”,变成了“资本主义的敌人”。谁又能够预料到,那场战争的后果之一会是马克思主义同性恋。 …… 那种社会性的胆怯情感,已经被一种女性的嫉妒和野心所取代他们同样宣称自己是共产主义者,同样在马克思主义中,从社会的角度为他们的性解放辩解。不过,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炫耀的主义只不过是来源于同性恋的一种无意识的无产阶级包法利主义。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恶意的虚伪,或精致的堕落”,人造优雅永远会得到与它相称的艳俗桂冠,虚假之物将永不过时。
105 不过,这些诗歌并不能帮助他们在尚存的自恋主义和新生的马克思唯美主义之间找到一条中庸之道。那是一种冰冷的、玻璃般的抒情诗,充满了所有队一一包括年轻的德国士兵在内一特有的,对于战争的那种忧伤的漠不关心。诗句中洁净又冰冷的忧郁,并没有因为胜利的希望而变得模糊或者温暖,也没有因为起义带来的狂热而受到破坏。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11 我心里想,曾经在这些属于资产阶级的年轻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中间流行,而且至今仍然时髦的漫不经心,到底有多少是出于贫穷,又有多少是为了卖弄风骚。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12-3 我吃惊地想,我们这一代在战争、内战、反抗独裁者和民众的暴政中成长起来的人,我们坚强、勇敢,我们是男性化的一代,不向死亡妥协,尽管经受失败的屈辱和痛苦却不曾被征服,怎么会生出如此腐败、愤世嫉俗、女性化,如此安静而温柔地活在绝望中的一代人?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15 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除去那些共产主义作家以外,所有的意大利作家都虚伪而弱。我回答说,那些年轻的共产主义作家,那些年轻的法西斯作家,他们唯一而且真正的价值就是作为时代之子,接受他们的时代和环境赋予他们的责任,也就是和所有人一同腐朽。“这不是真的!”年轻人边用愤怒和危险的目光注视着我,一边恨恨地说,“共产主义信仰可以使任何腐败得到拯救,还可能是一种救。”我回答说,反正去望弥撒也是一样的。“什么?”个身穿深蓝色机械工制服的年轻工人叫喊道。“去望弥撒也是一样,”我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理解,”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您属于被战胜的一代。” “毫无疑问,”我回答,“而且这一点对我很重要。被战胜的一代比战胜者的一代要严肃得多。对于我来说,”我又说,“在一个被战胜和推段的欧洲,我一点儿也不因为属于被战胜的一代而感到耻辱令我感到遗憾的是遭受了五年的牢狱和流放之苦。那些又都是因为什么呢?没有任何原因。”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17 或者像奈瓦尔形容西尔薇娅时说的那样,那是一种调制出的颤抖,那种优雅的牛津腔儿。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19 我曾经很多次听人说起过“生产”,却没有参加过这个秘密仪式。那是每年都会在希腊塔秘密举行的一个著名而神圣的庆祝仪式届时,所有同性恋这一秘密宗教的大祭司都会从欧洲的各个地方汇集到这里。这种古老仪式的庆祝活动由于年代久远,起源早已不可考(亚洲的同性恋祭礼是在耶稣诞生之前不久,通过波斯传到欧洲来的。早在提比略王国时期,“生产”仪式就在罗马的很多秘密神庙里进行,其中最古老的在苏博拉)。它在战争中被迫中断。解放以后,这个仪式将第一次恢复它的荣。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21 然而,多热的礫滴到了无数不幸的人身上。他们希望以某种方式熄灭身上正在将自己吞噬的火焰,于是跳进了从各个方向穿过汉堡的一条条运河里,还有河流、港口、池塘的水中,甚至是公园的水池里面,或者在战壕里让人把土盖在自己身上,为了方便行人躲避突然的轰炸,汉堡的广场和大街上四处散布着这样的壕沟。他们在河岸和船边上,身体浸在水里,只把嘴露在水面以外,或者把土一直埋到脖子根,等待当局找到某种方法来对付这种阴险的火。磷像黏糊糊的麻风病一样粘在皮肤上,只要与空气接触就会燃烧起来。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25 格尔达忠实于一九三○年德国流行的典型古美:在波恩的时候,她曾经是科迪厄斯的学生,与一些知识分子和崇拜斯泰芬・乔治的美学家小团体有过一段往来。她就好像是在斯泰芬・乔治诗歌中惯用的那种风景中徜徉和呼吸。在那些诗歌中,温克尔曼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和《浮士德》第二部的舞台布景,衬托着荷尔徳林和赖内・马利亚・里尔克幽灵式的缪斯。用格尔达那种过时的语言来说,她的家是一座神庙。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32-3 “不,不是你们的错,”我说,“假如只是你们的错,你认为我会对你谈到某些事吗?战后总是老一套。年轻人反对英雄主义,反对关于牺牲和英雄般死亡的说教,他们总是用同一种方式反抗。因为他们反感英雄主义、高贵的理想、英雄的理想,知道和你一样的年轻人怎么吗?他们总是选择最简单的反抗:胆怯、对于道德不关心,还有自恋。他们认为自己是反抗者,是麻木不仁的人,是放荡的人,是虚无主义者,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婊子。” “你没有权利叫我们婊子,”让一路易叫喊道,“年轻人应该得到尊重。你没有权利侮辱他们!” “这是一个用词的问题。在上一次大战之后,我认识很多像你一样的人。他们认为自己是达达主义者或者超现实主义者,事实上他们只是些婊子。这次战争之后,你会看到有多少年轻人认为自己是共产主义者。当盟军解放整个欧洲以后,你知道他们会见到什么吗?一大堆看破一切、腐败、失望的年轻人,他们玩同性恋的游戏就像打网球一样。战后总是这一套。由于厌倦和反感英雄主义,像你一样的年轻人最后几乎总是落入同性恋的陷阱。他们去当自恋者或者同性恋,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们无所畏,证明他们超越了偏见和资产阶级的习俗,证明他们确实是自由的,是自由的人,而没有注意到这也是扮演英雄的一种方法!哈!哈!哈!到处都是英雄!他们做这一切的借口又总是对于英雄主义的反感。”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38-40 当我碰巧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了天空。世界上有如此的天空是一种耻辱。在某些时候,天空是此此时的样子,这是一种耻辱。恐惧与厌恶令我后背感到阵寒意,不过,那不是因为那些靠在老教堂墙角下的小奴隶,不是那些用脂来掩盖苍白干枯的面孔的母亲,也不是那些黑眼睛闪闪发光、手指瘦长的摩洛哥士兵,而是天空,屋顶上、房子的废墟上、住满鸟儿的绿色树木上的那片蔚蓝而清液的天空。是那片高高的生丝般的天空,那片冰冷而闪烁的天空,天空中反射着大海遥远而模糊的绿色光亮。那片天空既脆弱又残忍,温柔地罩在波西利波山丘上,如同孩子的皮肤一样红润而又柔软。 不过,那片天空显得最为脆弱和残忍的地方,是那里,是那堵高墙,小奴隶们正是坐在那堵墙的脚下。作为老教堂背景的那堵墙,笔直而高大,墙上的灰泥因为岁月和季节的侵蚀已经完全裂开。从前墙上的颜色一定是赫库兰尼姆和庞贝古城建筑所采用的那种红色,它被那不勒斯画家们称为波旁红。岁月、风雨、日晒、丢弃,使得那种鲜艳的红色变淡和褪去,赋予它一种肌肉的颜色:这儿是瑰色的,那儿浅一些,更远的地方甚至是透明的,如同放在蜡烛火苗前的一只手。或许是因为那些裂开的灰泥,或许是因为霉菌绿色的斑点,还有从古老的灰泥中透出的白色、象牙色、黄色;或者那种效果是光线造成的,因为附近的大海不停地翻涌,所以反射的光线也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或者是因为漂泊而又焦灼的风,从山上或海上吹来的风会为光线染上不同的颜色。我觉得那堵高大而古老的墙壁具有生命,是一个活着的东西,一堵肉做成的墙,展示着人类肉体的所有奇遇:从儿童时代天真的玫瑰色,到垂暮之年绿色和黄色的忧伤。我觉得那堵由血肉筑成的墙渐渐枯萎,从里面渗出了白色、绿色、象牙色、暗黄色,那正是已经疲惫和衰老、爬满深深的皱纹、接近最终骇人瓦解的人肉的颜色。硕大的苍蝇缓慢地在那堵肉做的墙上徘徊,嗡嗡作响。白昼的果实已经熟透,在夜晚最初的阴影下,在业已疲惫和昏暗的空气中腐烂。天空,那不勒斯残酷的天空,如此纯洁和柔软的天空,令空气中充满怀疑、悔恨、忧伤而又短暂的幸福。白昼又一次逝去了。声响、颜色、鸟兽的鸣叫、大海的味道、月桂和蜂蜜的气味,也就是那不勒斯的光的味道,如同丛林中的鹿、麂、野猪一样,一个个躲人温暖的夜晚。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美化为生母的天和地,在具体的苦难面前无动于衷;逝者空洞的目光无所不在,让苟活之人不得安宁。向一切不会说话的隔别对象吐口水,是非得顾左右而言他不可。
142 在我的眼里,让路易正是欧洲这个没有被痛苦净化反而被没有因为得自由而兴奋反而备受侮辱的欧洲一一几代年轻人中某些精英的象征:他只不过是一个将被出售的青年人。为什么他们就不应该也是“被出售的青年人”呢?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被出售过在这个欧洲,这就是年轻人的命运,因为害怕或者饥饿被在大街上出售。年轻人要好好准备,养成习惯,在生命和国家里扮演他们的角色。总有一天,如果一切顺利,年轻人会因为远比害怕和饥更糟糕的理由在街上被出售。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146-7 “这没什么,”我说,“这些都可以一笑置之:饥饿、烘炸、枪毙、集中营,一切都可以一笑置之,都是小事一桩,是老掉牙的故事。在欧洲,这些事情我们几世纪之前就经历过了。如今我经习惯了。让我们沦落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并不是这些。” “那么,是什么让你们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呢?”纪尧姆将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皮。” “皮?什么皮?”纪尧姆将军说。 “皮,”我低声回答,“我们的皮,这该咒的皮。您甚至无法想象为了拯救自己的皮,一个人会如何去做,会变得如何英勇或者无耻。这个,这令人厌恶的皮,您看到啦?”(我一边说着,一边用两个手指夹住手背上的皮,拽着向一边然后是另一边。)“从前,人们忍受饥饿和折磨,以及最为恐怖的痛苦,人们会屠杀和丧命,忍受痛苦和令他人痛苦,以便拯救灵魂,拯救自己和他人的灵魂。为了拯救灵魂,人们能够做最伟大和最卑鄙的事。不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也包括他人的灵魂。如今,人们痛苦和令他人痛苦,屠杀和丧命,做出美妙和恐怖的事情,不过不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而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皮。人们自认为是为了自己的灵魂而战斗和痛苦,不过,他们事实上是为了自己的皮而战斗和痛苦,仅仅为了皮。其他的都不重要人们为一件如此可的东西而成为英雄!为了一件航脏的东西。人类的皮是一件丑陋的东西。您看。这是件今人厌的东西。想想世界上充满了准备为这样的东西牺牲自已生命的英雄。” “尽管如此……”纪尧姆将军说。 “您不能否认,与其他的一切相比…“如今,在欧洲,一切都在出售:荣誉、祖国、自由、公正。您应该承认,出售孩子这件事算不了什么。” “您是个诚实的人,”纪尧姆将军说,“您不会出售自己的孩子。 “谁知道呢?”我小声说,“间题不在于是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是个好人不说明任何问题。这不是每个人是否诚实的问题。是现代文明,这个没有上帝的文明,强迫每个人赋予自己的皮如此大的重要性。如今,重要的就只有皮。皮是唯一可以肯定、摸得着、无法否认的东西。是唯一属于我们的东西。是我们的东西。是世界上唯会死的东西。唉!只有灵魂是不死的。可是,如今灵魂算什么?重要的只有皮。一切都是用人皮做成的。即使军队的战旗也是人皮做成的。战斗不再是为了荣誉,为了自由,为了公正。战斗是为了皮,为了这令人厌恶的皮。” “您不会出售自己的孩子,”纪尧姆将军注视着自己的手背又说。 “谁知道呢?”我说,“假如我有一个孩子,或许我会把他卖了,去买美国。要做自己时代的一员当一个人是胆小鬼时,就要做底的胆小鬼。”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注解 意大利语中的皮(pelle)一词可以引申为“生命”。这个词正是本书的标题。 意大利语中拯救自己的皮( salvare la pelle),喻侥幸活命、苟活。 引自 第四章 肉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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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1:第一章 瘟疫
或许历史早已写下,欧洲的自由不应该诞生于解放,而应该诞生于瘟疫。或许历史早已写下,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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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2:第二、三章
第二章 那不勒斯的处女 48 我更喜欢战争,而不是瘟疫。 ……在那四天惨烈的战斗中,孩子和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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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3:第四章 肉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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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4:第五、六、七章
第五章 亚当的儿子 164 那是一幅神话般的景象太风景的边缘处,安德洛墨达被链条拴在一块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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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5:第八至十二章
267 “不过,科克将军解放了我们!”总督阁下大声喊道。是他第一个想出了把城市的钥匙献给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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