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世界里黑色的活着
惟愿,他们最后到达的地方,有夏天、秋天、春天,有一切无雪的季节。
他(维克伦德老先生)的一只眼睛患有白内障,那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好像这位农场主的眼睛里存有冰霜。她必须小心避免看那只白霜眼:里面的寒气可能会突然爆发,将一个过分好奇的孩子裹在它的襁褓中,永远囚禁在那里。 但那庄园主的微笑很温和,他那只没有毛病的眼睛看着玛塔莱娜,也很和善。那只白霜眼越过她,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饥饿是“柳树芳里”装进麻袋的小猫咪,猫咪用小爪子去抓挠麻袋想要出去,造成剧烈的疼痛。但它不停地抓挠,因而疼痛也不曾间断,直到猫咪筋疲力尽,掉到麻袋底部,在那里左思右想,然后鼓足力气,开始新一轮的挣扎。你想把那个小动物拎出来,但它抓挠得很凶,你不敢伸手进去。你别无选择,只能把麻袋扛到湖边,扔进冰窟窿里。 玛塔莱娜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她觉得肚子很痛。刚开始痛得像针扎一样,但不久就感觉像一只愤怒的猫在抓挠,抓挠,把它的牙齿前进了她的心窝里。猫爪在肚子里刺透她的肋骨,那动物残忍地撕咬她,让她感觉撕心裂肺的痛。猫抬起它那肮脏的尾巴,从她嘴里钻出,带着血淋淋的糊状物。一阵狂暴的飓风吹进她的脑袋,击中她的双眼,让她一个劲儿翻着白眼。 玛塔莱娜瘫倒在地上。 (玛塔莱娜死后)一股寒意从她肚子里蔓延到全身,变成了悲痛,将里面的一切一扫而光,饥饿、寒冷、疲劳统统被搁置一旁。一种沉重的空虚充斥着她那空洞的身体,里面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那是一个沼泽池塘,满是黑压压、死气沉沉的水。一只鹊鸭在她眼前游来游去,它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黑鳬,想要迎空飞起。接着,一阵血虐风饕冻结了一切,空虚成为主宰,那鸟儿消失了。暴风雪过后,尽是白色,尽是死亡。 尤霍还在咯咯咯地笑,这孩子的笑声在灰暗的绝望中开辟了一条道路。这笑声没有引向白色的死亡,而是引向了黄绿色、春光和煦的圣彼得堡。玛利亚腹中的饥饿、空虚,被冰冷的、净是骨头的拳头紧紧抓住,沙皇的城市似在冉冉升起。 玛丽亚想牢牢抓住圣彼得堡的意象,但那个城市在萎缩,一片雪地和一片黑森林冒出将它围绕,树木掩藏了宫殿,宫殿消散在远处。 一阵狂风把一层薄薄的雪吹到少年身上。某种力量迫使玛丽亚向上向前,但刚迈出几步她就气衰力竭。她就地冻结,动弹不得。一种深不可测的渴望从她空荡荡的肚子深处升起。玛丽亚试图在鲁尼的脸上描绘生命的颜色,但只看到被霜冻撕碎的青白的耳朵。 渴望凝聚成悲伤。悲伤充斥着玛丽亚的身体,把她变成装满水的木桶,沉重的水挤压木桶的四周,令其无法继续顶住水的冲击。玛塔莱娜和尤哈尼就在那悲伤之水中沉睡。玛丽亚晕晕乎乎地向前迈了几步,接着,箍着木桶的铁箍松开了。 水迸发而出,肆无忌惮,弄湿了她的双脚,渗入她的双腿,一路向上蔓延,知道她变成一张湿漉漉的脏床单。湿气结晶成粉末状的雪,风贯穿而过。玛丽亚碎裂成一场暴风雪。雪堆覆盖着躺在木板上的玛塔莱娜。玛丽亚向尤哈尼求救,但她的声音只是垂死之前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化身天鹅的尤哈尼被困在最后一片开阔的水域,冻在水中,他不能飞起,是把头低垂到冰洞的边缘,慢慢地滑进黑水之中,随后那黑洞彻底闭合了。 玛丽亚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散架坠落。她握着尤霍的手松开了。她坠啊坠啊,没有尽头。她看到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雪野。 然后,永恒终止了。大地没有温存地接受她。一场无情的寒冷正在前路等待,那是永不停息的大雪,随着玛利亚的跌倒,幻化成一片云彩。 死神的颜色是白色的。他的雪橇在玛丽亚身旁停下。死神自己占据了马夫的座位。就连沙皇也从树梢上下来,与死神并肩而坐。雪橇消失了,一片白色的黑暗降临,埋葬了一切。 那双眼睛被一层苍白的薄纱遮盖着,像窗前拉上的帷幔。在薄纱后面是寂寥的空虚,那种人们常在死人的眼睛里看到的寂寥的空虚。 谁愿意向孩子透露,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自由呢?我们越是滑向自由,就越疯狂地摸索我们所有可以戴上的枷锁。人人都受自己的冲动驱使,追逐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虚幻。枷锁的长度展示的是我们自由的界限,我们只有随遇而安,才能不受界限的困扰生活。我们自己的欲望就是最大的拘囿。一旦我们的欲望泯灭了,我们也就无需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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