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好年代
有生之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普鲁斯特过着双重生活:昼间上流社会的社交明星普鲁斯特先生的享乐生活,以及夜间疯狂写作的哮喘病患者马塞尔先生的修道士般的生活。为了过昼间的普鲁斯特生活,他服用兴奋剂;为了把夜间的小马塞尔哄上床,他又服用镇静剂。他接受了自己形象上的二重性,并像一个好演员一样投入其间。在哮喘病发作的日里,普鲁斯特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只能在尘埃落定的午夜时分出门;在战争时期,他忠实的女仆每天晚上等着她的马塞尔先生回来,在清晨看着他入睡,然后在下午用咖啡静候着他醒来。那个会不厌其烦地讲述各种社会八卦,却从不让女仆坐下听的马塞尔先生,是夜间的普鲁斯特,那是在交谈中思考的作家,在讲述中记忆的普鲁斯特。 而在那些能出门的日子里,白昼的、光天化日之下的普鲁斯特先生是殷勤的、愉快的,喜欢把任何人,包括在报上猛烈抨击他作品的人都往丽兹饭店请。他会给贵家的管家送大笔小费换取小道消息,在丽饭店付200%的小费,吃得却并不多。他以每月60法郎的价格订了歌剧院的电话直播服务,然后对人说:“我听到的田园交响曲和多芬听到的一样,全没有声音。”他害怕老鼠胜过害怕来炸的德国飞机。 普鲁斯特的作品是孕育出来的,普鲁斯特自己也持这种看法,基于这种看法,他否定了文学才能的价值。记忆是最关键的,或者说记忆被唤醒的瞬间是最关键的,记忆被唤醒的瞬间就是灵光闪现的瞬间。按照这个逻辑,可以说:普鲁斯特相信所有人都具备成为他的可能,文学的才能被林杀了。但是,本着这个逻辑,我们也可以说:执着于记忆,感受到记忆被唤醒,并耐心地沉浸其中,然后优雅地加以表现,就是普鲁斯特的文学天才之所在。 普鲁斯特的作品,并不是哮喘病人在床上无穷无尽的回想,也不是纠缠于往事的病人的梦魂经过对同性恋的回避而改头换面的产物。普鲁斯特之憎恨传记法,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昼间的普鲁斯特和夜间的小马塞尔哪个才是真实的?社交界之花的普鲁斯特先生和作家普鲁斯特先生,美好年代上流社会熟悉的普鲁斯特和我们在《追忆逝水年华》中读到的个"我",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我们可以简单地说:两个都是,两个又都不是,他们都是真实的,也都是假象。那个介于昼夜之间的或者融合了两者的,同时戴着微笑和哭泣两个面具,却哭笑不得的普鲁斯特,才是真实的。那是在爱、追求、欢乐和失望之后的肃穆,一张希腊化时代雕塑般的脸。1922年9月18日坐在里维埃里酒店里的那个衰竭的普鲁斯特,那个一生都在追求,同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追求的虚妄和愚蠢的普鲁斯特,永远的小马塞尔,他对爱的无休止的追寻和他忆中的人、物、事的不加区分的执着,让他的作品变成一颗琥珀,一个逝去的世界在这颗琥珀里以最美好的方式被封存。 引自 二十四 普鲁斯特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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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美好年代
如果弗洛伊德是我们通向美好年代中产阶级内心深处的一扇窗户,那么普鲁斯特先生大概就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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