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里的海水:郑成功
郑军令人惊恐的战斗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海盗遗风,一是郑成功的个人风格。 在严密的专制统治之下,敢于蹈险出海之人,都是一些血液沸点较低的热血男儿。而逃亡海上天不收地不管的自由,又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野性和血性。这些海盗,专靠勇气作为吃饭的资本。在郑芝龙降清之初,他们一时群龙无首。郑成功一树义旗,他们又呼啸而至,聚集在少帅旗帜之下。 郑成功天性英迈果决,疾恶如仇。他知道,收服这些散漫惯了的海盗,非严明的纪律不可。因此,郑成功军令如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引自 血液里的海水:郑成功 —— 329 郑成功的个性与中国人传统的英雄形象不完全吻合。在我们眼里,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应该富于城府,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 在为郑成功的不完美惋惜的同时,我看重的却是这一所谓性格弱点的另一面。郑成功却拥有中国人严重缺乏的可贵性格品质:少年性。 西方文化以积极和欣赏的心态来看待“少年”,少年意味着活力和创造力。西方人认为,必须让年轻人自己去闯荡世界,即使做出一些不负责任的事也不要紧,因为这正是少年的特权。 中国人则对少年人的活力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三十岁以前的人,在中国人看来,“血气未定”,属于“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非得四五十岁了,火气渐消,血性全无,才让人感觉安全可靠,才可以当领导,办大事。在传统社会里,“少年老成”是对一个人最高的褒扬。“老练”“老实”“老辣”“老马识途”“老骥伏枥”“老蚌生珠”,在中文词典里,与“老”有关的词语几乎都是褒义的。 《曲礼》说,孝就要“不登高,不临深”,“父母在,不远游”,中国的传统家庭教育一个重要目的是要取消一个孩子的冒险冲动和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如此,一个人当然就不会有自己的见解、思想和个性,当然就更不会有任何逆反心理。这样才能把每一代新成长起来的人的热情、火气、棱角磨去,把他们纳人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以维持千年不变的超稳定生活结构。 所以,中国文化缺乏朝气。“天真”“热烈”“理想主义”是中国文化中的缺色。中国文化是以发黄的故纸、深沉的紫檀色、缺乏个性的绣着团花的酱色衣服为底色,灰暗模糊,缺乏亮丽明快。 只有郑成功,这个异国出生的海盗之子,性格中一直燃烧着明亮的“少年性”。因此,当清军南下之时,他才会做出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选择。 引自 血液里的海水:郑成功 —— 329 郑氏父子的另一个差异是对人生的看法。在郑芝龙看来,什么“民族”、“帝国”这些宏大之事,对他来讲等同于无。人生在世,就在于要有势力、有财富、有女人,这就够了。这个老海盗的人生观是典型的中国人实用主义的“身体化”人生观。而少年郑成功的人生观无疑是一种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的人生观。在郑成功看来,荣誉重于生命,当然更重于物质利益。人活着,不仅仅要为“身”,更要为“心”。所以,不久之后,他写了中国史上独一无二的“教父篇”,要父亲“自爱”。 引自 血液里的海水:郑成功 —— 329 在骑马走进热兰遮城堡的那一刻,郑成功心中充满喜悦,然而他却无法意识到这一时刻的历史意义。他所知道的是他赶跑了一千多个红毛夷人,获得了反清复明的基地,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次战役标志着在东西半球的第一次正式海上对决中,东方取得的第一次胜利,也是唯一一次胜利。他不知道这标志着中国民间的海上武装力量,击败了当时从非洲到南洋所向披靡的欧洲人先进势力,扭转了东亚海洋势力发展的轨道。他不知道这次胜利,使得中国台湾摆脱了像印尼、菲律宾那样被西方残暴殖民三四百年的命运,开启了中国台湾成为汉人主体社会的历史。 在风雨如晦的大明末世,郑成功的胜利是整个南明史上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这是一个海盗之子为中国挣回了的一点面子,代表了整个帝国仅存的一点阳刚。 引自 血液里的海水:郑成功 —— 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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