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谈话之后,我偶然读到纳道什·彼得(Nadas Peter))的一篇短篇故事。有人告诉我,他是战后一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不过作品极少被翻译为英文。这篇故事名叫《一个有关火和知识的故事》(‘A Tale About Fire and Knowledge'),文章形式介于讽刺性诗文和非常复杂晦涩的哲学论文之间。其迂回与精巧的文章论述的是某一国家人们所使用语言的双重性,以及公共语言如何渗入,成为私人的、内化的语言,结果只余思想上的某种不适,作为记忆的印记,暗示二者曾经的分别。后来某个晚上,这个无名国家火灾四起,电视台亦报道了这次危机。一时激动之际,主播竟然一句话说顺嘴,脱离名实不符的双重语言,传递出真正的危机意识。顿时全国为之震惊,用餐的叉子停顿在半空中,因为人们都认出这几乎被遗忘的真实语气。之后危机解除,主播再度戴上一如往昔的面具,其他人也同样暗自松了口气,恢复原貌。
这个故事让我对“精神分裂”开始有了线索。如果同样的故事写的是波兰,听到新闻的观众会忙着分析主播字谜游戏后面的“真正”意义;在捷克的版本中,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生主播将实情掺入报道中的情况,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只会挑起恐惧的情绪,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主播会为她的失言受到处分。但是在纳道什的故事里,
字谜游戏已被每个人内化,乃至收听新闻的人不再知道他们知道些什么,或遗忘了些什么。对照之下,这种更为复杂的双重性,必定反映了卡达尔时期匈牙利的复杂氛围--当时政府所提供的酷似真实和自由的一切,民众有可能信以为真;因此也有可能与之共谋,几乎淡忘掉原有的疑虑。
但这只是几乎,却非完全,因为要完全摒除众人的疑虑几乎是阿不可能的。有太多人仍然记得,尽管卡达尔政权以为人称道的“古拉什针共产主义”收尾,却毕竞开始于恐惧和背叛。卡达尔早期的生涯是恐惧的最佳范例,情节写引人人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是拉科西•马加什无情政府中的核心一员;在1948年第一次整肃时期,卡达尔受命逮捕拉科西的头号目标拉伊克·拉斯洛,并负责审讯工作。在党组织中,拉伊克原本是卡达尔的上司,一个忠贞的斯大主义者,也是秘密警察的创办人,自有其残暴的一面。卡达尔承诺拉伊克,如果他“招供”自己是美国间谍的话,可以免于一死;拉伊克同意了,而不出意料地,下场就是遭到处决。1951年第二次整肃的这一回,轮到卡达尔自已被关,遭到酷刑;直到1955年,因为一道司法命令才获释。在悲惨的1956年暴动中,他再度凭借背后插刀展示了他的求生技巧。他先是加人一个革命团体,追随纳吉•伊姆雷;但几天后,他便叛逃到苏联。在起义活动被苏联第二次人侵平定后,卡达尔出现在广播中,宜布成立一个新的亲苏联政府,由他自己担任第一书记。接着又开始背叛曾短暂掌理国务的纳吉,口头答应保障他的安全,实际却逮捕他和他的同志们。两年后,经过秘密审判,纳吉等人均被处决。(这段资料部分取自帕特里克·布罗根〔Patrick Brogan〕所著《被困缚的国家》[The Captive Nations〕,该书是研究战后欧洲极佳的史料。)
引自 第四章 匈牙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