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的莉拉
血,一般是经过激烈的争吵和肮脏的辱骂之后,才从伤口里流出来,事情总是按照这个顺序来。我的父亲——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但是面对一些按他的话说“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他也会破口大骂,尤其针对堂·阿奇勒,我父亲总能找到骂他的理由。有时候,我用手堵住耳朵,不想听那些难听话。当父亲和母亲说起堂·阿奇勒时,会把他称之为“你表哥”,我母亲会马上否认这种亲戚关系(他们是远房表亲),也会跟着我父亲一起骂起来。他们的愤怒让我很害怕,最让我害怕的是堂·阿奇勒可能会有听到很远地方骂他的话,我害怕他会来杀了我父母。
有时候我们也能看到佩卢索先生,他看起来真绝望。一方面,他赌博输掉了所有钱;另一个方面,他受到所有人的指责,因为他让家人都吃不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堂·阿奇勒,他欠堂·阿奇勒的钱,他所有的工具都被拿走了,就好像堂·阿奇勒的身体是磁铁做的,所有木工干活用的工具都被他吸走了,这样一来,那个木匠作坊就没什么用了。他骂堂·阿奇勒,后来作坊也被堂·阿奇勒收走了,变成了一家肉食店。很多年里,我都想象着那些锯子、夹子、榔头、锤子,还有成千上万的钉子,都像蜂群一样,跟在堂·阿奇勒身后;很多年里,我都想象各种各样的材料——香肠、奶酪、熏肉、猪油和火腿,像蜂群一样,从他粗糙的身体里往外冒着。
我一点也不怀念我们的童年,因为我们的童年充满了暴力。在我们身上,在家里,在外面,每天都会发生各种事情。但我记得,我那时从来没觉得我们遭遇的生活很糟糕,生活就是这样,这很正常。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习得的一个责任就是,在别人使我们的生活变得艰难之前,我们不得不使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当然,我也很喜欢我们的老师,还有神父那种彬彬有礼的行为方式,但我觉得他们的方式不适合我们的城区。在这里,尽管你是个女人,你也不能太客气,女人比男人斗得更凶,她们会拽头发,会相互伤害。伤害是一种疾病。从小我就想象有一种很微小的动物,肉眼几乎看不见,会在夜晚来到我们的住宅区,它们来自水塘,来自废弃的火车车厢,来自臭草、青蛙、蝾螈、苍蝇、石头和灰尘,它们会进入我们喝的水、吃的食物、呼吸的空气里。这些细微的虫子,会让我们的母亲、祖母像恶狗一样易怒。她们比男人更容易感染这种病,男人不断发火,最后他们会平息下来,但是女人呢,她们表面上很安静,心平气和,但她们会愤怒到底,停不下来。
发生在梅丽娜·卡普乔——莉拉母亲的一个亲戚——身上的事情,对莉拉影响很大,我也受之影响很深。 只有莉拉一个人是向着梅丽娜,但她从来都没说明为什么。有一次,她说假如莉迪亚·萨拉托雷被杀了,那她活该!我觉得莉拉这么想部分是因为她很坏,而梅丽娜是她的远亲,这也是一个原因。
玛丽莎先看到了梅丽娜,她在大路的另一边走着,走得很慢,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正从纸袋子里拿东西吃。玛丽莎指着她说,那个婊子!但语气里没有鄙视,她只是在重复着家里母亲常说的话。当时莉拉个子很小,人很瘦,她马上狠狠打了玛丽莎一记耳光,把她打倒在地。莉拉打人的时候非常冷静,就像其他施暴的场合,前后都不会叫喊,也没有任何预告,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非常冷静、精确。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人很惊异,奥利维耶罗老师活着回到了学校,她开始照顾莉拉,而不是惩罚她,惩罚她才是正常的事情,但老师却一直在表扬她。 这个新阶段始于莉拉的母亲赛鲁罗太太被叫到学校。 “赛鲁罗,这里写的是什么?”整个教室陷入了寂静,大家都充满了好奇。莉拉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像做了一个鬼脸。她侧过身去,整个身子靠在同桌的身上,她同桌满脸不悦。莉拉带着愠怒念道:“太阳。” “是谁教会你读书写字的?赛鲁罗……” 莉拉只有六岁,那时她很瘦小,黑黑的头发,身上穿着深色的罩衫,脖颈处有一朵粉色的小花。她回答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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