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另一场血腥的战争延续了二十年,却不曾像这场无限拖延、日日消磨的战争带给他们如此多伤害。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曾躲过三次暗杀,五次受伤大难不死,身经百战安然无恙,却败给了无尽的等待,屈服于凄凉的晚景,在一间借来的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想着阿玛兰姐。最后一批他知晓下落的老兵出现在报纸上的照片里,卑顺地仰着面孔,身旁站着不知名的共和国总统。他赏赐他们铸有自己头像的金扣子别在衣领上,又归还给他们一面染着鲜血和硝烟污痕的战旗,以备日后覆在棺材上。另一些人更有骨气,在社会救济的荫庇下仍苦苦等待回音,他们或因饥饿而死,或怀着一腔怒火苟活,或在精致的荣誉粪堆中衰老腐烂。因此,当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邀请他发动一场殊死决战,彻底铲除外国入侵者扶植的腐败可耻的政府,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不禁因同情而颤抖起来。 “噢,奥雷里亚诺,”他叹气道,“我知道你老了,可现在才明白你比看起来的样子还要老得多。 出那个注定要终结整个家族的神话般的生物。当马孔多在《圣经》所载那种龙卷风的怒号中化作可怕的瓦砾与尘埃旋涡时,奥雷里亚诺为避免在熟知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又跳过十一页,开始破译他正度过的这一刻,译出的内容恰是他当下的经历,预言他正在破解羊皮卷的最后一页,宛如他正在会言语的镜中照影。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一一或蜃景之城一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他们奇迹般地勉强度日。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仍能保持良好心态,继续制造情趣花样,但她也养成了午饭后坐在长廊里的习惯,似睡非睡,若有所思。奥雷里亚诺则在一旁陪伴。有时两人会一直默默坐到傍晚,面对着面,彼此凝视,在静谧中相爱,并不比当初在癫狂中相爱减色。未来的不确定使他们的心绪回到了过去。他们看见自己置身暴雨时期失落的乐园,在院中的泥坑里玩水,捕杀蜥蜴挂到乌尔苏拉身上、拿她玩活埋游戏。这些回忆令他们恍然觉察,两人自从记事以来共度的时光总是十分幸福。 此前三个月没有下过雨,正值旱季。但在布朗先生宣布他的决定后,整个香蕉种植区暴雨大作,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在回马孔多的路上正赶上这场暴雨。一个星期后雨仍未停。政府利用所掌控的一切传播渠道在全国干百遍反复宣传,官方说法最终成为定论:没有死人,心满意足的工人们已回到家中,香蕉公司在降雨期间取消一切活动。军事管制法继续施行,以备在必要时采取紧急措施处理持续降雨造成的社会危害,但军队已撤回军营。白天,士兵们高高挽起裤腿,在街上的激流中和孩子们玩溺水者游戏。晚上宵禁之后,他们用枪托砸开房门,把嫌疑人从床上拖出来,送他们踏上没有归途的旅程。根据四号令对不法分子、杀人犯、纵火犯和反叛分子实施的搜捕及剿灭仍在继续,但军方面对挤满司令部办公室的受害者亲属的询问,却一概矢口否认。“您一定是在做梦,”军官们坚持道,“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是一座幸福的小城。”就这样,工会领导人被消灭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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