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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局长卢 西恩·贝克斯、地方预审法官阿尔特先生、杜兰德医生、巴黎安全局 吉劳德先生
管家 老仆人弗朗索瓦丝、年轻的女仆 莱奥妮·乌拉尔德、丹尼丝·乌拉尔德(一对姐妹)、雷诺夫人 埃罗伊丝、儿子杰克·雷诺先生、司机 马斯特斯先生、花匠 奥古斯特、秘书 加布里埃尔·斯托纳
多布罗尔夫人、玛尔特·多布罗尔小姐、仆人艾米丽
*加来jiā lái:(Calais)法国北部港市。临加来海峡(多佛尔海峡),距英国多佛尔港仅38千米。人口7.64万(2014年)。法国最大的客运港。有铁路、轮渡通英国。欧洲隧道的东侧终点,从伦敦到欧洲大陆的旅客多在此入境。伦敦—巴黎和伦敦—布鲁塞尔“欧洲之星”高速列车经此。花边、刺绣驰名,还有机械、化工、食品等工业。亦为贸易港和游览港。有海滨浴场。
开往加来的列车空得离奇——我所在的车厢只有我和另外一名乘客。“我是个演员。不,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板子上翻跟斗了。“你没见过儿童杂技演员吗?”“我和我妹妹。唱歌跳舞啊,还有顺口溜表演,再加上一些老节目。这是个非常新的想法,而且每次都能打动观众,会赚到很多钱的……”“哦,但我们肯定还会见面的,对吧?你都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转身离开后我大喊道。她回过头。“灰姑娘。”她笑着说。
“在想战争吗?”我点点头。“我猜,你经历过?“差不多。我受过伤,因此退役了。我现在是一位议员的私人秘书。”“啊!那得头脑聪明才行!”“不,不用。基本上没什么事可做。通常每天只需要做两个小时。这工作很枯燥,说实在的,要是没有别的兴趣来打发时间,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我跟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合住。他是比利时人,是个‘前’侦探。他在伦敦当私家侦探,做得非常出色。他真的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小个子男人。有好几次警察办案失败了,而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你记得斯泰尔斯庄园案吗?”“那是波洛办的第一件大案子。要不是他,凶手就会逍遥法外的。那可是件精彩绝伦的案子。”我越说越带劲,把整个事件从头说起,一直说到最后的胜利和出其不意的大结局。
我在其他书里已经描述过赫尔克里·波洛了——一个非凡的小个子男人。他身高五英尺四英寸,椭圆形的脑袋微微地偏向一边,一兴奋两眼就发出绿光;两撇军人式的僵硬的胡须,散发出一种强大庄严的气场。他外表整洁又时髦,热情十足地追求着各种形式的整洁,看到装饰品摆放得不端正或者有一丁点灰尘,或者别人的衣着略微有些不整齐,这个小个子男人就会备受折磨,非得把问题纠正过来心情才能舒畅。他信奉“秩序”和“方法”,蔑视那些有形的证据,比如脚印和烟灰,认为这些东西绝不会帮侦探解决问题。然后他会带着可笑的自鸣得意的神情敲敲自己椭圆形的脑袋,十分满意地说道:“真正的工作,是在这里面完成的,这些小小的灰色脑细胞——永远都不能忘了这些小小的灰色脑细胞,我的朋友!” 亲爱的先生:我需要一位侦探的帮助,然而下面的一些原因让我并不想打电话给警方。我多方打听过您,所有的反馈都表明您不仅拥有卓越的能力,而且出了名地谨慎。我不想在信中叙述细节,但是,我因为掌握了某个秘密而终日为自己的性命担心。我确信自己即将大难临头,所以恳请您立刻渡海赶往法国。如果您发电报告知我抵达时间,我会派车去加来接您。倘若您能放下手上所有案子,而致力于办理我的委托,我将万分感谢,并准备支付一切必要的补偿。我可能需要占用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如有必要您还得去一趟圣地亚哥,我曾在那里待过几年。一切费用都由您来定夺。再次说明事态十分紧急。您忠实的P.T.雷诺。法国梅林维尔郡梅尔村热纳维耶芙别墅。签名下面还有一行潦草、难以辨认的字迹:“快点来吧!”“南美有个著名的百万富翁,就叫雷诺。我不知道是否是同一个人。”“你错了。你没看到签名的墨水很黑,而附言的颜色却很淡?”“我的天哪,朋友,可否用用你那灰色的小小脑细胞?这还不明显吗?雷诺先生写信之后,没有用吸墨纸吸干,而是仔细地读了一遍。然后,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审慎地加上了最后这句话,最后用吸墨纸吸干。”“但是——这是为了确保我能过去!他读完信之后并不满意,因为语气不够强烈!”
路边有一幢小小的别墅,可是看起来又简陋又破败,不像是我们要找的那幢。就在我们等待时,大门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那个女孩仍然站在那儿,一只手搭在门上,注视着我们。我看得入了迷。我可是个美好事物的爱慕者,而她美得让任何人都无法视而不见。她身材高挑,身姿如女神般优美,一头金发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我发誓她绝对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孩。我们摇摇晃晃地驶入崎岖不平的道路时,我还扭过头去看她。“我的朋友,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很难相同。比如你,看到一个仙女,而我——”他犹豫了。“我只看到一个眼神焦虑的女孩。”波洛一本正经地说。
“雷诺先生今早被谋杀了。”“今天早上,老仆人弗朗索瓦丝下楼准备工作,发现前门半开着。她顿时以为是进来小偷了,便走进餐厅查看,发现银餐具安然无恙地摆在那儿,于是她就没多想,觉得肯定是主人早起去散步了。”“抱歉,先生,我打断一下,他经常在早上散步吗?”“不,不是,但弗朗索瓦丝对英国人的看法就是这样的——很疯狂,随时都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年轻的女仆莱奥妮像平时那样去叫醒女主人,却惊恐地发现她被塞住嘴绑了起来。而且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传来消息说发现了雷诺先生的尸体,从背后被刺了一刀。”“这是这个案子中最怪异的地方。雷诺先生脸朝下趴在一座打开的墓穴里。”“没错。墓坑是新挖的,离别墅只有几码。”“是这样。雷诺夫人的证词表明是凌晨两点之后,这样时间范围就缩小了。死者肯定是当即死亡的,并且不是自杀。”“那些吓坏了的仆人赶紧给雷诺夫人解开了绳子。她处于极度虚弱之中,痛得几乎不省人事。似乎有两个戴面具的人闯进了卧室,塞住她的嘴巴并捆住了她,还强行绑走了她丈夫。这些情况都是我们从仆人那儿间接听来的。听到丈夫死亡的悲惨消息,她马上激动到了极点。杜兰德医生迅速赶了过来,给她开了镇静剂,因此我们还没能问她问题。不过她醒了之后肯定会平静些,可以经得起询问了。”
老仆人弗朗索瓦丝,她是管家,跟热纳维耶芙别墅的前任房主一起生活了很多年。“跟拉·维孔特斯夫人十一年了。今年春天她卖了别墅,我同意留下来伺候英国主人。没想到——”“我怎么知道?可是你又会怎样想呢?先生,他是个英国绅士,非常有钱;而多布罗尔夫人很穷,虽然和女儿两人安静地生活着,可她很漂亮。她过去肯定很不寻常!虽然不年轻了,可是,真的,我亲眼见过她走在街上,男人都回头看她。而且最近她有钱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全镇的人都知道。以前节衣缩食的日子结束了。”弗朗索瓦丝摇着头,仍旧是一副确凿无疑的样子。“她一向都很和蔼可亲,非常有礼貌,可以说她从来没怀疑过什么。不过心里还是会痛苦的,不是吗,先生?我看着夫人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跟一个月前搬来这儿时完全不一样了。先生也变了,也有他的烦恼。谁都能看出来他快要崩溃了,可有这样的外遇也难怪。不节制、不谨慎,毫无疑问这就是英国作风!”他打发走了丹尼丝,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又把弗朗索瓦丝叫了回来,问她是不是把多布罗尔夫人的拜访日期记错了,然而弗朗索瓦丝出人意料地固执,坚称昨天晚上来的就是多布罗尔夫人,毫无疑问。“你瞧,杰克少爷,先生的儿子,也经常在这儿,他的法语就说得很糟糕。”
就在昨天,雷诺先生说他不太可能用车,马斯特斯先生还不如去度个假。“不,先生不会开车。”“你看不出来吗?雷诺先生在信中提到会派车到加来接我。”“没准儿他的意思是雇辆车。”我提示说。“有可能是这样,可自己有车为什么还要雇车?为什么选昨天让司机去度假——很突然,而且要他马上离开?在我们到达之前他把司机打发走,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他一天比一天忧郁,吃得很少,总是很沮丧的样子。”但是丹尼丝有自己的观点,“肯定是黑手党在跟踪他!两个戴面具的男人——还能是谁?这社会太可怕了!”“不,先生,昨天晚上是有一位女士来看雷诺先生,但不是多布罗尔夫人。”虽然这位女士也是肤色略黑,但是更矮更年轻一些。“从没见过,先生。”接着,女孩胆怯地补充说,“但我想她是个英国人。”“是的,先生。她找雷诺先生的时候法语说得很熟练,但是有口音——多少能听出一点来。而且,他们从书房出来时说的是英语。”“我英语说得很好,”丹尼丝自豪地说,“可那女士说得太快了,我听不太明白,不过先生给她开门时,我听懂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停了一下,仔细而又吃力地复述道,“好,好,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现在就走吧!”
“这封信,波洛先生,我们是在死者的大衣口袋里发现的。”信纸有些破旧,皱巴巴的,是用英语写的,笔法很不成熟。亲爱的:为什么你这么久都没写信给我?你仍然爱我,对吗?最近你写的信跟从前大不相同,冷淡,奇怪,现在又毫无音信。这让我很担忧。如果你不爱我了怎么办!但这是不可能的——我真是个傻子,总爱胡思乱想!可如果你不爱我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许我会自杀!没有你,我无法活下去。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中间也许还有一个女人,那就叫她小心点——你也是!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会马上杀了你!我说到做到!哦,我真是言过其实、胡言乱语。你爱我,我也爱你——是的,爱你,爱你,爱你!爱着你的贝拉
“从背后刺了一刀,是的——但坟墓的事不是这样!那可是个体力活儿,很艰难——女人可挖不了那个墓坑,先生。是个男人干的。”“不太可能。像雷诺先生这种人,曾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过着冒险式的生活,不太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寻求保护。”
“没有。我们第一步就搜查了他书房里所有的私人文件,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切好像都清清楚楚、光明正大,唯一不寻常的就是他的遗嘱。在这里。”波洛浏览着文件。“是这样。一千英镑的遗产给斯托纳先生——对了,他是谁?”“雷诺先生的秘书。他留在了英国,曾经在周末的时候来过这儿一两次。”“其他一切财产都无条件地留给他挚爱的妻子。遗嘱很简单,却绝对合法,由两个仆人作证,丹尼丝和弗朗索瓦丝。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他把遗嘱还了回去。“也许,”贝克斯说,“你没注意到——”“日期?”波洛眨眨眼睛,“没错,我注意到了。是两个星期前写的,也许那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危险。很多有钱人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不测,所以没有立下遗嘱就死了。然而这份遗嘱说明,尽管他和别的女人有私情,却是真心喜欢他妻子的。”“是的,”阿尔特先生犹豫不定地说,“但可能这对他儿子有一点不公平,因为这将导致他必须完全依赖母亲。如果她再婚了,第二任丈夫又占据主动,那么这孩子就永远别想得到他父亲一分钱。”
“没有灰尘?”我笑着问道。他冲我微微一笑,对我了解他的癖好表示赞赏。“壁炉前面的地毯没摆正。”说罢,他弯下腰拉直。突然,他惊呼一声,直起腰,手里拿着一小块粉红色的碎纸片。“支票的碎片!”他大声说。这张纸大约两英寸见方,上面用墨水写着“杜维恩”。
“你知不知道凶器是什么?”“就留在伤口中。”局长把手伸进一个大玻璃缸中,里面有个小东西,在我看来,更像是一把裁纸刀。黑色的刀柄,刀口又窄又亮,总长度超不过十英寸。波洛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已经变了色的刀尖。“哎哟,真锋利啊!好方便的杀人小工具!”“可惜我们在上面找不到任何指纹。”贝克斯遗憾地说,“凶手一定戴着手套。”“这真是多亏了报纸对贝蒂荣识别法的大力推广。”“我看到他大衣里面只穿了内衣裤。”他说。“他穿的大衣很长啊。”他反常地说道。
这是一间宽敞、光线充足的房间,对面四分之一英里外则是波光粼粼的碧蓝大海。一个相貌出众的高个子女人坐在沙发里,上半身倚靠在靠垫上,杜兰德医生在一旁扶着。这位中年妇人曾经乌黑的头发现在几乎全都变成了银白色,但仍然处处彰显出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和坚强的个性,一看就知道,面前的她是那种法国人所说的“勇敢的女人”。“我们睡着了。一只手按着我的嘴巴,我被惊醒了。我想大喊,可是叫不出声。房间里有两个男人,都戴着面具。”“一个个子很高,留着长长的黑胡子;另一个又矮又结实,胡子是淡红色的。两个人的帽子都戴得很低,遮住了眼睛。”“抓住我的是那个矮个子。他塞住了我的嘴巴,然后用绳子绑住我的手脚。另一个站在我丈夫旁边,从我的梳妆台上拿起那把匕首形状的裁纸刀,用刀尖低住我丈夫的胸口。那个矮个子把我绑结实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强迫我丈夫从床上起来,跟他们到后面的更衣室里去。我吓得差点昏过去,不过还是努力去听他们说什么。“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可我听出来他们说的是一种南美地区的西班牙土话。他们好像是问我丈夫要什么东西,没过多久他们生气了,声音也抬高了一些。我猜是那个高个子说:‘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他说,‘秘密!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丈夫是怎么回答的,可另外一个人凶狠地说道:‘你撒谎!我们知道在你这儿。钥匙在哪儿?’“然后我听到抽屉被拉开了。我丈夫更衣室的墙上有个保险箱,里面经常放着大量现金。后来莱奥妮告诉我保险箱被抢了,钱都被拿走了,但他们要找的东西显然不在那儿。因为我随即听见那个高个子骂了一声,命令我丈夫穿上衣服。没多久,我猜是屋子里的什么动静惊动了他们,因为我丈夫衣服才穿了一半就被他们猛推进我们的房间。”
“手表指针指向七点钟!”“没错,玻璃是碎了,可手表还在走呢。”现在是五点零几分。可能表快了,是吗,夫人?”“确实快了,”她承认,“可我从来不知道会快这么多。”
她小声惊呼道:“认识,这是我的小裁纸刀。”接着她看到了沾有血迹的刀刃,不由得向后退去,惊恐地睁大双眼。“哦,是的。这是我儿子送给我的礼物。战时他在空军服役,他多报了几岁。她的语气中有一种作为母亲的骄傲,“这是用流线型飞机的金属材料做成的,是我儿子送给我的战争纪念品。”
“杰克?他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了。”“是的,我丈夫昨天给他发了电报。原本是打算派他去巴黎办事,可是昨天他发现必须马上让他赶去南美。昨天晚上有一艘从瑟堡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船,于是我丈夫发电报让他坐那艘船。”“不,先生,我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布宜诺斯艾利斯不是我儿子的目的地,他要从那儿走陆路去圣地亚哥。”
两只手腕上都有深红色的伤痕,说明绳子都勒进肉里去了。波洛查看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兴奋之情消失不见了。
她放下双手,俯视着这个死去的男人。这时,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强大的自制力一下子崩溃了。“我真蠢,我的朋友!要想知道一个女人的声音中充满真爱和痛苦是什么情形的话,那刚才我算是听到了。我那个小想法完全是错的。好了,我必须从头开始!”
从楼梯旁走过的时候,波洛抬头看了看,不解地摇了摇头。“仆人们什么都没听到,这简直难以置信。那楼梯吱嘎作响,三个人走过去的话,死人都会被吵醒的!”“别忘了,那时候是在半夜,他们肯定都睡得很熟。”
贝克斯先生没有沿着车道走到大门口去,而是向右拐进一条小路。小路是条微微向上的斜坡,通向房屋的右边,两旁都种有灌木丛。走着走着,小路突然转入一片空地,在那儿可以看到大海。空地上有一张长椅,不远处有一间摇摇欲坠的小棚子。往前走两步,一排整齐的小灌木丛标志着别墅的地界。贝克斯先生穿过灌木丛,忽然间,我们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开阔的丘陵之地。我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情况。“啊,这是高尔夫球场!”我叫道。贝克斯点点头。“球场还没有完全建好,”他解释说,“原本计划在下个月开放。尸体就是建造球场的工人今天一早发现的。”
“我告诉你,策划凶案的人是绝不会冒险的。这人是被自己的裁纸刀刺死的,也被自己的铁铲埋了起来。他们以为这样就不留痕迹了!可我会打败他们的!总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我一定会找出来的!”但是显然波洛的兴趣在别的什么东西上,那是铁铲旁边一小段褪色的铅管。他用手指轻巧地碰了一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问道:“贝克斯先生,请告诉我,绕着墓地四周的这圈白粉线是做什么用的?是警方画上去的吗?”“不是的,波洛先生,这是建造高尔夫球场的人画的,表示这儿有一个所谓的‘沙坑’。”“沙坑?”波洛转身对我说,“就是那种填满沙子、一侧设有堤岸的不规则坑洞,对吗?”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作为一个埋尸地点,这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工人们挖土的时候,一切就都被揭穿了。”
我们离开球场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吉劳德匍匐在地面上进行彻底的搜查。我不禁对他深感佩服。波洛猜透了我的心思,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讽刺地说:“你终于见到你所仰慕的侦探了——披着人皮的猎犬!不是吗,我的朋友?”
“我们不必多说了。吉劳德查他的,我想我的。案子似乎简单明了,可是,可是——我的朋友,我很不满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个手表快了两个小时,而且还有几个小小的疑点跟案情不太吻合。比如,凶手是为了报复,那他们为什么不选在雷诺睡着了的时候刺杀他,从而结束这一切呢?”“他们想要那个‘秘密’。”我提醒他说。波洛不高兴地拍掉他袖子上的那一点点灰尘。“好吧,那‘秘密’在哪儿呢?既然他们要他穿好衣服,那么假设它离这里有段距离,可他却在附近被害,几乎就在自家旁边、听觉所及范围之内。再者,像裁纸刀这样的杀人工具就这么随便放在桌上,唾手可得,这纯粹是巧合吗?”他打住了,皱着眉头,然后接着说:“为什么仆人们什么都没听见?他们被下药了吗?是不是还有一个帮凶,那个帮凶是不是负责留着前门?我怀疑——”
“我的朋友,我要让你大吃一惊——讨你欢心!我会牢记你的批评。我们这就去研究一下那些脚印!”“不,不,我的朋友,至少我找对了方向。我仍然不明就里,不过我刚刚对贝克斯先生暗示过,这些脚印才是这个案子中最重要、最有意思的线索!可怜的吉劳德——就算他完全没留意到这些,我也不惊讶。”
“弗朗索瓦丝肯定没说错,”局长言之凿凿地对我说,“我给总部打过电话,最近这六个星期——也就是说,自从雷诺先生来到梅林维尔之后——多布罗尔夫人分三次往自己的账户里存了一大笔钱,一共是二十万法郎!”
“先生好眼力啊。一般需要一两天花朵才能恢复过来。是的,昨晚我在每个花坛里各种了十株新的。先生肯定知道,阳光强烈的时候是不能种植的。”“那个品种非常不错,”波洛指着说,“我能剪一枝吗?”
“她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了,”局长点头朝那房子示意,“很平静,很不显眼。除了在梅林维尔认识几个人,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或亲戚了。她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去,也不提自己的丈夫,人们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要知道,她可是一个神秘的女人。”“那她女儿呢?”我鼓起勇气问道。“非常美丽的女孩,端庄谦恭、真诚有礼,具备一切好品质。人们同情她,因为她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而想向她求婚的男人肯定会四处打听,这么一来——”局长冷笑着耸耸肩。
她没有女儿高,玲珑的身材曲线散发出成熟女性的魅力。她的头发不同于自己的女儿,是黑色的,中分,做成贵妇人的发型。湛蓝色的眼睛半遮在低垂的睫毛下面。确实不再年轻了,但保养得不错,魅力仍不减当年。
“雷诺先生一向对我很好,”最终,她回答道,“我自然关心他的事。”“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推测他们是从圣地亚哥来的智利人。哦,小姐,你瞧,年轻貌美的好处多么巨大啊。为了你,我连工作上的秘密都泄漏了。”女孩愉快地笑了,然后害羞地对波洛表示感谢。“就我所知,好几起重大案件中的罪犯都有一张天使的面孔,”波洛兴致高昂地说着,“畸形的灰色脑细胞跟圣母般的容颜可是绝配!”“哎呀,别激动!我没说我怀疑她。不过你得承认,她这么着急想了解案情,这可有些反常。”“见鬼!要是我能想起在哪儿见过这张面孔就好了。”“也许是我记错了。不过我认为那是一起凶杀案!”
“就在杰克少爷去巴黎之前,他还差点误了火车。他从书房里冲出来,抓起放在门厅的旅行袋。汽车送去修理了,他只好跑着去了车站。当然我正在打扫客厅,看到他经过。他脸色发白——非常苍白——两颊却红得厉害。啊,他可是真的生气了!” “你为什么这么热心?”我有气无力地问,“你想要看什么?”“哦,什么都想看!案发地点、凶器、尸体、脚印或者类似有趣的东西。我以前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凶杀案,一定会终生难忘的。”我转过身,一阵恶心。如今的女人都是怎么了?女孩的那种残忍的兴奋令我十分厌恶。女孩发出短促的喘息声,我扭过头看了看她。她一脸惊骇,之前那种高昂的兴致彻底消失了。那女孩的身体忽然间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我连忙跑过去扶她。“哦,我住在灯塔旅馆,小地方,不过挺好的。明天过来看我吧。”之后,我返回别墅,想起刚才走的时候没有把棚屋的门重新锁上,所幸还没有人发现我的这个疏漏。我扭动钥匙,锁好门,交还给警官。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虽然灰姑娘给了我她的地址,可我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吉劳德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小东西,放在桌上。我们凑上前去。这两样东西非常简单:一截香烟和一根还没点燃过的火柴。警探转向波洛。“你没有仔细研究这些东西。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火柴——至少在本国不常见,不过在南美很普遍。幸亏没点着过,否则我就认不出来了。显然是其中一个人丢了烟蒂,又点了一根,这时一根火柴从盒子里掉了出来。”“你觉不觉得很奇怪?”波洛问,“这些陌生人来到这里,不带武器,不戴手套,也不带铁铲,却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所有这些要用到的东西?”
出乎我意料的是,波洛把他昨晚对贝克斯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门开着,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有必要这么做。不承认这一点,什么推论都是徒劳的。” “这里存在一种独特的犯罪手法。”忽然,波洛摆出一副说教的架势,对在座的人演讲起来,“我现在对大家说的,是犯罪心理学。吉劳德先生很清楚,每个罪犯都有其独特的作案手法,而且,警方进行调查时,比如盗窃案,只需根据凶案所使用的独特手法,就能精确地推测出凶手是谁。(杰普也会这么说的,黑斯廷斯。)人类是一种模仿性动物,在他合法的日常生活中是这样,在法律之外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犯过一次案,那么他所犯下的其他罪行也会非常相似。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某个英国杀人犯先后把他的几任老婆都淹死在浴缸里。如果改变一下作案手法,没准到今天他还逍遥法外。但是他受人类共性的支配,认定第一次成功了,那么第二次也会成功,结果因为缺乏创造力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走进客厅的这个人很是引人注目。他个子很高,有着运动员一样结实的身材,面部和脖颈呈古铜色,气势压人。就连吉劳德在他旁边也黯然失色了。进一步了解之后,我知道加布里埃尔·斯托纳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英国出生,游历过全世界,在非洲射杀过大型动物,去过韩国旅游,在加州经营过农场,还在南海群岛做过生意。
“因为老头子非常慌张,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他没向我透露过,我们的交情还没到那个程度。不过他确实非常……慌张。”“差不多两年前,他刚从南美洲来,我是通过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认识他的。他聘用了我;他是个很好的老板。”“他有没有说过旅居的时候有过某个秘密?”“我不记得他说过。话虽如此,但他确实是个神秘的人。比方说,我从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少年时期,或者去南美之前的生活经历。我认为他可能是个法裔加拿大人,可我从未听他说过在加拿大的生活。要是他愿意,他能像牡蛎那样一言不发。”
“我全都知道——他拟定好之后我就把它交给律师了。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律师的名字,遗嘱仍然在他们那儿。内容非常简单:一半留给他妻子终生使用,另一半给他儿子。还有几笔遗赠。我想他也给我留了一千英镑。”“是什么时候写的?”“哦,大概一年半以前。”
“请您允许,夫人。我了解到您丈夫是法裔加拿大人,您可否跟我们说说他青年时期的经历或家庭教育?”她摇摇头。“我丈夫对自己的事总是避而不谈,先生。我知道他来自西北部,不过我觉得他童年生活得并不好,因为他从来不提那段往事。我们只生活在当下和未来。”“他过去的生活有没有什么秘密?”
法官接过电报,大声读了起来:“‘速去瑟堡,乘今晚的安茱拉号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最终目的是圣地亚哥。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后将有进一步指示。别误了船期,事关重大。雷诺。’以前你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此事?”杰克·雷诺摇摇头。“只在这封电报里提到过。当然,我知道我父亲在那里住过很长时间,在南美肯定有很多产业,可他从来没说过让我去那里。”“我在那儿度过了童年。但我在英国接受教育,大部分的假期也是在那里度过的,所以我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了解南美。”
那孩子把一把沉甸甸的裁纸刀扫落在地上,愤怒地大喊:“那又怎样?没错,我是跟父亲吵过架,可能说过这些话——可我太生气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当时气疯了,恨不得杀了他——你好好利用这一点吧!”他挑衅似的靠在椅子上,满脸通红。“我当然知道。他们吵架是因为玛尔特·多布罗尔小姐。”“是,”他承认了,“我爱多布罗尔小姐,想娶她为妻。当我跟父亲提起这件事时,他立刻暴跳如雷。我当然无法忍受我心爱的女孩受到羞辱,所以也大发脾气。”“我对玛尔特·多布罗尔小姐没有任何成见,但我更希望你能娶一个英国或法国女孩,而不是一个母亲身份不明的女孩。”“他好像大吃一惊,然后专横地命令我打消这个念头,他永远都不会答应。我很生气,问他为什么排斥多布罗尔小姐。他并没有给我满意的答案,却带着轻蔑的口吻跟我讲起了这对母女神秘的身世。我说我娶的是玛尔特,不是她的身世。可他冲我大喊大叫,拒绝再讨论这件事,而且要我放弃这段感情。这种不公平和强制的方式让我气疯了——特别是他自己也经常关心多布罗尔母女,还老说要让她们来我们家做客。我失去了理智,和他大吵一架。我父亲提醒我说,现在我仍然完全依赖他,而我肯定是反击了他,说他死后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裁纸刀!不见了!”
他熟练地掏出卷尺,一本正经地走过去测量挂在门厅里的一件大衣,从领子量到下摆。我之前没看到那里挂着大衣,我猜可能是斯托纳先生或杰克·雷诺的。然后,波洛满意地咕哝了一声,把卷尺放进口袋,跟我走出屋子。
诺夫人对她儿子说的话,似乎另有含义。“原来你没有上船?”她说,然后又补充道,“总之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像个谜——意味深长。有没有可能她知道更多的事?她说自己对于丈夫派给儿子的神秘任务一无所知。她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吗?要是她愿意,能为我们提供些线索吗?她的沉默,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事先计划好的呢?“你说得很对,黑斯廷斯,从一开始我就确信她对我们有所保留。起初我怀疑就算不是她唆使的,起码她也是纵容犯罪。”“当然。她受益最多——其实,根据这份新遗嘱,她是唯一的受益人,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她了。也许你注意到了,我早就找机会检查她的手腕,想看看是不是她自己塞住了嘴巴绑住了手脚。好吧,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没有作假,绳子绑得很紧,都勒进肉里去了。所以这就排除了她单独作案的可能性。但她仍有可能是煽动者、纵容者或者共犯。而且,她的说法听着很熟悉——两个她不认识的、戴着面具的男人,还提到了‘秘密’。我以前听过或者读过类似这种事。另一个证实我的推论的小细节就是她没有说实话。手表,黑斯廷斯,那只手表啊!”
“我的朋友,你认为悲剧发生在什么时候?”“哦,两点钟左右啊。”我吃惊地说,“别忘了,雷诺夫人告诉我们,那两个歹徒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听见钟敲了两下。”“没错。正是基于此,你、法官、贝克斯或者其他人便接受了这个说法,而没有进一步追究。可是我,赫尔克里·波洛,却说雷诺夫人撒谎了。案发时间至少要提前两个小时。”“他们验完尸体之后,宣称死亡时间在七到十个小时之前。我的朋友,出于某种原因,表面的案发时间必须比实际时间看起来晚一些。你读过一只打碎的手表或钟记录着确切的案发时间这种故事吗?所以不能只听雷诺夫人的证词来确定时间,有人把手表的指针拨到两点,然后把它使劲摔在地板上。不过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然这也是常有的事。表盘上的玻璃碎了,不过手表的机芯没有受损。这对他们的计划来说是灾难性的,因为如此一来我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在两点上:第一,雷诺夫人在撒谎;第二,推迟时间一定有重要的原因。”“最后一班车离开梅林维尔的时间是十二点十七分。”“如果凶案看起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发生的,那么乘坐那班车的人就有了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雷诺先生肯定有一个秘密——这是确凿无疑的。另一方面,我认为‘圣地亚哥’就是一条红鲱鱼,反复提出来只是为了误导我们。有可能曾经有人以同样的方式这么对待过雷诺先生,好让他对近在眼前的事情不起疑心。哦,黑斯廷斯,你要相信,他的威胁不在圣地亚哥,而是就在法国,就在这附近。” * 红鲱鱼谬误(red herring),即转移话题谬误,就是把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按一定技巧穿插进来,把对方注意力和讨论方向转移到另一个论题上,从而赢得论战。由来:鲱鱼是一种鱼,本来不是红色的,经过腌制和熏制以后就变成深红色了,并带有强烈的气味。人们把烟熏好的红鲱鱼,放在有狐狸出没的地方,来测试猎犬的搜寻能力。后来,人们用红鲱鱼来表示为迷惑对手而提出的错误的线索或伪造的事实。
“那在尸体附近发现的火柴和烟蒂又是怎么一回事?”波洛脸上洋溢着快乐无比的光彩。“故意放在那里的!就是为了让吉劳德那种人发现的。啊,吉劳德挺聪明的,会耍小把戏。一头上好的猎犬也会!他对自己的收获大为满意。他在地上趴了好几个小时。‘看我发现了什么?’然后又对我说,‘你看到了什么?’我?我深刻而真实地回答:‘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吉劳德,伟大的吉劳德,他大笑,心想:‘哦,这个老头儿是个笨蛋。’不过我们走着瞧……”“那么关于戴面具的人的说法——“假的。”“可是窗户下面的花坛里没有脚印啊。”“是没有——而且本来是应该有的。听着,黑斯廷斯。你也听花匠说了,前一天下午他在两个花坛里都种上了新的花。一个花坛里满是他钉靴留下的脚印,可另一个——没有!你明白了吗?有人从那里走了过去,为了弄掉脚印,他们用耙子把花坛里的土给弄平整了。”
“亲爱的,”她说,“是真的吗?我们的麻烦都解决了?”“你知道,玛尔特,”杰克·雷诺回答道,“相信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阻止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障碍已经除掉了。没什么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没什么……”女孩喃喃地说,“哦,杰克,杰克,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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