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的影子战争
如果说我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中学到了些什么,那应该就是这句话了:我们在爱情中明白了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却在战争中发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引自 第一章 “马其诺防线能够支撑得住。”她说,试图让自己听上去充满信心,“你在圣诞节之前就能回家来。”马其诺防线是修筑在德法边境上的一条绵延数百英里的水泥墙,其间遍布障碍,还配备了武器,是一战后的法国出于自卫的目的而修建的。德国人是不可能攻破它的。 引自 第三章 他缓缓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了她。她想要把此刻的这份安全感全都装进瓶子里,留着在孤独和恐惧将她烤干的时候拿来一饮而尽。 引自 第三章 他们被政府欺骗了。政府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保证,马其诺防线能够抵挡德国人的脚步。 谎言。 钢筋水泥和法国士兵都无法阻止希特勒的军队,而政府却像小偷一样连夜逃离了巴黎。据说他们正在图尔市制定战略,但在巴黎惨遭敌人蹂躏的时候,战略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引自 第五章 起初,她为自己的离开感到伤感,可心里的怒火却随着臭气熏天的车厢里逐渐升高的温度而愈燃愈烈。她已经厌倦了被人挥之即去的日子。先是她的爸爸抛弃了她,然后又是薇安妮把她推到了一旁。她闭上眼睛,遮掩着抑制不住的泪水。 引自 第五章 “你好幸运。”她叹着气答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们总能轻而易举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女人就举步维艰呢? 引自 第五章 她看见过男人们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盯着她的样子,眼神停留在她的头发、绿色双眸或丰满的双唇上;她也知道他们是如何看着自己的胸脯的。就算是在女人们的眼里,她也能够看出自己的美丽。学校里的女孩们都不想让她站在自己喜欢的男孩附近,并在她尚未开口说上一个字之前就断定她是个高傲的人。 引自 第五章 美貌只不过是另一种贬损她而非理解她的方式。 引自 第五章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薇安妮理解那种令人无法释怀、如同利爪般抓住你不放的悲伤;她也曾坠入那种致人扭曲的无底的灰色之中。它让一位母亲在希望消逝后仍长久地不愿放手。 引自 第七章 一位更好、更强大的母亲现在应该能给孩子讲个故事,可是薇安妮已经吓得完全失声了,满脑子只有无穷无尽、没头没尾的祈祷词——求求你了。 引自 第七章 你确定吗?”他问道,嘴唇几乎就要碰到她了。她不知道他是在询问她有关参战的事情,还是想在吻她之前征求她的同意,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伊莎贝尔会用吻来和男孩们做交易,仿佛它是被落在公园长凳上或是被遗忘在座椅靠垫下的硬币——毫无意义。她以前从没有真正渴望过一个吻。 “是的。”她耳语着朝他靠了过来。 伴随着他的吻,她那废弃已久、空荡荡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舒展开来。第一次,她读过的爱情小说有了意义;她意识到一个女人灵魂的风景竟如战争中的世界一样瞬息万变。 引自 第七章 伊莎贝尔感觉自己脚下的世界在陷落。她知道这种反应是荒谬的、女孩子气的、过分的,却还是受到了重创。她被深深地伤害了。在那个吻之前,他并没有想要抛弃她。不知为何,他竟然品鉴出了她身上的不足。 引自 第七章 她总是感到孤独和沮丧——或者至少自从她有记忆以来,这种感觉就一直没有消失过——但从不曾像现在这般苦涩。 引自 第八章 薇安妮的怒火平息了——没有它,一种无以言表的疲惫袭上了她的心头。她们两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薇安妮循规蹈矩,伊莎贝尔则桀骜叛逆。早在两人还年幼的时候,她们表达悲伤情感的方法就截然不同。 引自 第九章 在回家的路上,她甚至都懒得沿着阴影行走。她在炫耀自己无视宵禁规定,挑拨他们再次出来阻止她。她心里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被人抓住,好宣泄一下脑海里一连串的谩骂之词。 这不可能是她的生活——身处一座还未发出任何反抗的抱怨声就投降的镇子里,还要和纳粹困在同一个屋檐下。薇安妮不是唯一一个渴望假装法国既没有投降,也没有被征服的人。 引自 第九章 她的沮丧之情凝结成了一团前所未有的怒火。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就像是一颗需要引爆的炸弹。只要走错一步——或是说错一个字——就有可能会炸开。 引自 第九章 她想要做个白日梦,假装自己的世界依旧平稳笔直,而不是坠向了一边。 引自 第十章 青春期的痛苦还是留下了令人不自在的残渣。 引自 第十一章 也许他们需要你的帮助,也许不需要。毫无疑问,他们没有你的帮助也能找到那些名字。”修女的声音既温柔又坚定,“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随着战争的继续,我们都不得不看得更深刻一些。问题不在他们身上,而在我们身上。” 引自 第十二章 “别去想他们是谁。想想你是谁,你能忍受什么样的牺牲,以及什么事情能够击垮你。” 引自 第十二章 战争。这个词在我的身边扩张开来,展开了黑乌鸦般的双翅,大到我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神。 引自 第十四章 “妈妈,什么是过路人?”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就是曾在战争中帮助过别人的人。” 引自 第十四章 她孤独地(感觉自己的喉咙上正插着一把刀)坐在餐桌旁 引自 第十七章 伊莎贝尔一生都是个单纯的行动派——若是有人把她丢下,她就会跟上去;若是有人告诉她不要做某些事情,她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所有的屏障都会被她变成一扇大门。可是这件事情……她允许自己因为恐惧微微颤抖了一下,差一点就要放弃了。紧接着,她想起了飘扬在埃菲尔铁塔上的卍字旗、和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薇安妮以及消失在某个战俘集中营里的安托万,还有伊迪斯·卡维尔。没错,她有的时候也会害怕,但她是不会让恐惧挡住自己的去路的。这些飞行员需要返回英国,好在德国人头顶上丢下更多的炸弹。 引自 第十八章 他伸出手来,把她的头发捋到了耳后,这个亲密的动作又让她的心头燃起了希望。她记得自己说过“我爱你”,可羞愧与失落却在扭曲着她的内心。 引自 第十八章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我知道,我和保罗谈过了。”他沉默了良久后说道,“你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发生改变。你将不得不转入地下生活——不是和我住在这里,也不是和任何人住在一起。你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几夜的时间,也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而且你也不再是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了,你将是朱丽叶特·杰维兹。纳粹和通敌者时刻都会搜寻你的下落,如果他们抓到你……”伊莎贝尔点了点头。父女俩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透过这个眼神,伊莎贝尔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一种联系。 引自 第十八章 “我的工作是伪造文件,伊莎贝尔。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最高指挥部里上班的原因,你当初在卡利沃分发的那些传单就是我动笔写的,但……原来诗人还有一只伪造者的手。你以为朱丽叶特·杰维兹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可——可是……”“你以为我和敌人沆瀣一气,我不怪你。”在他的身上,她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一向残忍、淡漠、消沉的男人。她壮着胆子站了起来,挪到他的身边,跪在他的面前,抬起眼睛凝视着他,感觉自己已经热泪盈眶。“你为什么要把我和薇安妮推开?”“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你有多脆弱,伊莎贝尔。”“我不脆弱。”她回答。他勉强朝她露出了一个不太完整的微笑,“我们都很脆弱,伊莎贝尔。这是战争教会我们的。” 引自 第十八章 “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差错,你能不能带话给于连?他还在巴黎。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告诉他夜莺没有飞翔。” 引自 第十九章 给莱维先生发去“夜莺放声歌唱”的电报时也许是她此生最骄傲的时刻。 引自 第二十章 薇安妮告诫自己尽可能少吃他提供的食物——她告诉自己,饥饿是她的责任——可什么样的母亲会让自己的孩子受罪呢?难道薇安妮真的要让索菲饿死,才能证明她对法国的忠诚吗? 引自 第二十章 它们是她与母亲之间仅存的一点联系了——也是她的家族最后的一点遗产。索菲本可以在自己的婚礼上戴上它们,或是把它们传给自己的女儿。“不过她今年冬天就要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去了。”薇安妮说。她也不确定让自己的声音哽咽起来的是忧伤、悲痛抑或是解脱。家里还有东西可以变卖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幸运的事情才对。她低头盯着那些珍珠,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手掌中的重量以及它们从她的身体里吸收热量的过程。某一个瞬间,她看到它们散发出了无尽的光芒。紧接着,她无情地戴上了手套,沿着梯子爬了回去。 引自 第二十章 她之所以会到教堂里来——不畏严寒——是为了让神父的布道在这个礼拜日中安抚她,用类似“荣誉”、“责任”和“忠诚”之类的词语来启发自己。可今天,那些理想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一个人怎样才能在病入膏肓、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保有自己的理想?她该如何在接受敌人施舍的食物时面对自己的邻居,即便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口粮?其他人比她更加饥饿。 引自 第二十章 在她们左手边的过道上,教区居民们——大部分都是女人——正鱼贯而出。每个人看上去都和她一样虚弱不堪、形容枯槁、筋疲力尽,身上层层叠叠地裹着羊毛织物和报纸。 引自 第二十章 “我没有收音机,这种东西是不允许被藏在家里的。”她总是这样回答。此话不假。尽管如此,每一次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时,她还是会感到一丝的恐惧。他们学到了一个新词:通敌者。他们是一群替纳粹做着卑鄙勾当、告发自己的朋友和邻居,乐意举报各种真实存在或被他们想象出来的违法行为的法国男女。就因为他们的话,人们开始为一些小事被捕入狱,许多人自从被带进指挥官的办公室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人看见过。 引自 第二十章 鉴于参与逃生路线维护工作的男女老幼(大部分是女性)都在冒着生命危险工作,整个体系也要力求在经济上不受破坏才行。 引自 第二十一章 薇安妮的喉咙有些发紧。即便最好的情况发生,她也有可能许多年都听不到朋友的消息,或者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方法能够确保你能与自己爱的人保持联系。 引自 第二十二章 她了解死亡,也了解会将人撕成碎片、让你的一生都变得支离破碎的那份哀痛。她无法想象瑞秋是如何呼吸的。若是换作其他时候,薇安妮会坐在瑞秋的身边,牵起她的一只手,让她哭出来;或是抱住她,或是和她说话,或是什么也不说。无论瑞秋需要什么,薇安妮就算是上天入地也愿意为她去做,可她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就是比眼前的一切更加可怕的地方:她们连哀悼的时间都没有。 引自 第二十二章 我想要保护索菲,保护她的安全,但成长在一个因为信仰不同就会无故消失的世界里,安全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引自 第二十三章 薇安妮知道自己把此事处理得已经够糟糕的了,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索菲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会再轻易相信谎言了,可她在真相面前又远远不够成熟。 引自 第二十三章 一位更好的母亲会把这种愤怒化作失落,并最终将它转化成某种可以忍受的充满爱的记忆。可薇安妮此刻心中却空荡荡的,根本就做不成一位好母亲。除了谎言和废话之外,她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引自 第二十三章 “......这场战争把我们全都放在了自己不喜欢的位置上。” 引自 第二十三章 薇安妮感到自己心中的某个部分坚硬起来。这场战争之中,当她每一次认为自己已经坠入谷底时,总是会有更加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 引自 第二十五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伊莎贝尔看上去是无坚不摧的,她刚毅的外表下保护着一颗棉花糖似的内心。我想说的是,别伤害她。如果你不爱她——” “我爱她。” 薇安妮端详着她,“她知道吗?” “我希望她不知道。” 若是换作一年前,薇安妮是不可能理解这个答案的。她无法理解爱情怎么会有黑暗面,无法理解为什么有时隐藏自己的爱意反倒是最善意的举动。 引自 第二十七章 她比以前聪明多了,现在的她知道生命和爱情是多么脆弱了。或许她爱他只有这一日,又或许只有接下来的一周,抑或直到她变成一个很老很老的妇人。说不定他会是她一生的挚爱……或许她的爱还熬不过这场战争……或许他只不过会是她的初恋。但她只知道在这个糟糕得令人害怕的世界里,她总是跌跌撞撞地碰到某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她不会再放手了。 引自 第二十八章 现在的伊莎贝尔却想不付出任何努力地走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气再被人拒绝。然而,他们正身陷战争之中。时间是奢侈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拥有更多;明天就像黑暗中昙花一现的吻,朝生暮死。 引自 第二十八章 “我爱你”这几个字在她的心中燃烧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发声。然而她更想要从他的嘴里听到这几个字,仅此一次,告诉她,她是被爱的。 引自 第二十八章 在他们的对话中,故事总是反反复复,让她感觉两人的时间正在被侵蚀,他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的时间。事实上,他们已经拖延了太久。 引自 第二十九章 我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他竟然认为一个人的一生可以被浓缩进一段有头有尾的故事里,他对于那种一旦付出过就永远无法被彻底忘怀或忍受的牺牲一无所知。 引自 第三十一章 她给了他一个犀利的眼神。大家会对男人们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女性在反抗行动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为什么这些男人就是看不到呢? 引自 第三十二章 她的人生就是由一连串藏身的小屋、落满灰尘的床垫和可疑的陌生人组成的。 引自 第三十二章 眼下,她每一次见到某个人,都很难和他们道别。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与他们相见。 引自 第三十二章 他们都有各自的家人需要去担忧。这样的焦虑司空见惯,在战争地图上的每一个位置上都不稀奇。 引自 第三十二章 薇安妮凝视着这个在被战争扭曲之前曾经教会了她热爱读书和写作、观赏日落的男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引自 第三十三章 他这是在试图弥补她,在求她原谅的同时寻求救赎,为了她而牺牲自己。一瞬间,她瞥见了曾经的那个他,那个让妈妈坠入爱河的诗人,那个在战前也许可以找到其他方法和完美措辞来和解他们破碎的过去的男人。可他已经不是那个男人了。他失去得太多,又在失去中抛却了更多。这是他所知的唯一一个倾诉他爱她的方式。 引自 第三十四章 如果她过分担忧这些“如果”,就永远也做不成任何事情。在她帮忙隐藏犹太孩子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学会了不顾恐惧、勇往直前。 引自 第三十四章 “某些故事注定不会拥有幸福的结局,即便是爱情故事,也许尤其是爱情故事。” 引自 第三十四章 一位母亲到底该如何向自己几近成年的女儿讲述这个世界的丑陋呢?她如何才能诚实以对,期待她的女儿不会像她那样苛刻地评判自己呢? 引自 第三十五章 一切都感觉不再对劲了。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他也有所体会。她心里清楚,每天晚上,战争都会横亘在他们之间。 引自 第三十五章 她们都知道,在夜里哭泣的女人会在早上死去。悲哀和失落会随着每一次吸气钻进她们的体内,却从来都不曾被她们呼出。你不能放弃,一刻也不能。 引自 第三十六章 她想起妈妈曾经告诉过她们,某一天她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而时间会把她们的生活缝合在一起。 引自 第三十八章 “男人们都很会讲故事。”我说。这是对他提出的问题最真实、最简单的答案。“女人则会带着故事生活下去。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场影子战争。战争结束时,没有人为我们游行,史书里也没有我们的奖章或记载。我们在战争中的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战争结束之后,我们拾起碎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也许这就是我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允许她被人遗忘。也许我们本就该提起这件事情。” 引自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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