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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黑斯廷斯,四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并且他对此心知肚明。他的造访或许可以称为一次侦查。他可能想确定梅耶林真的死了,但我认为,他更有可能是想来看看赫尔克里·波洛,来跟他真正应该惧怕的对手交谈一番。”波洛的论断完全属于典型的自恋,但我决定放他一马。
“黑斯廷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拜访全英国最了解中国黑帮的人。”“那人你从未听说过——他叫约翰·英格勒斯。事实上他是一个智力平庸的退休公务员,家里收藏了一屋子中国古玩,经常被他当成滔滔不绝的话题主题。尽管如此,向我提供信息的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个约翰·英格勒斯手上一定有我想要的情报。”
“是的,先生。我想打听的是,您是否知道一个叫李长岩的人?”“古怪……真古怪。你是怎么知道跑来这里打听他的?”“那么您确实认识他?”“我见过他一次。并且知道他的一些事——当然那并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不过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英国竟也有人听说过他。他在自己的领域里堪称伟人,你们应该懂的,就是汉人群体,但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此。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就是那个幕后之人。”
“什么幕后?”“一切的幕后。世界范围的动乱,威胁着每一个国家的劳工问题,以及其中一些国家爆发的革命。有些人,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有些人知道一些内幕,他们说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势力,其终极目标是摧毁整个文明社会。二位知道吗,在俄国,有诸多迹象显示出列宁和托洛茨基不过是牵线木偶,他们的每一个行动都来自于另外一个大脑的指挥。尽管我无法向你们提供确凿的证据,但几乎可以断言,那个大脑就是李长岩。”
“我无法确切地指出他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英格勒斯先生继续道,“但我猜测,应该是诸如阿克巴、亚历山大和拿破仑这些睿智的头脑难以避免会罹患的不治之症——对权力和个人地位的渴望。到了近代,武装势力成了征服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条件,可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像李长岩那样的人不乏其他手段。我有证据证明,他背后有难以计数的巨额财富可用于贿赂和宣传,亦有迹象表明,他还控制着一些实力远超世人想象的科学势力。”
“尽管我只能向你们透露我自己得出的结论,无法提供任何足以在法庭上生效的证据。但我与如今在中国稍有势力的每一个人都有私交,因此我能告诉你:最受公众瞩目的那些人物几乎完全没有自己的意志。他们全是被一只幕后大手操纵的牵线木偶,而那只手就是李长岩。他是如今主导东方的大脑。我们不理解东方——也永远无法理解,李长岩却是它活着的灵魂。当然,那并不意味着他会走到聚光灯下——哦,绝不可能。他从不离开自己的地盘北京。但他会牵线,没错,就是牵线,然后遥远的某处就会发生一些事情。” “没有人与他敌对吗?”波洛问。英格勒斯先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过去的四年里,先后有四个人尝试过。”他一字一顿地说,“品德高尚的人,正直的人,睿智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妨碍他的计划。”他顿了顿。“然后呢?”我追问道。“然后,他们都死了。一个人写了一篇文章,里面把李长岩跟北京的动乱联系在一起,不到两天,他就在大街上被刺死了,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另外两个也差不多。他们都在演讲、文章或谈话中把李长岩跟某处的动乱或革命联系起来,最后都在说漏嘴的一个礼拜内死去了。一个是被毒死的;另一个死于霍乱,是单独发病,而不是大规模感染;还有一个死在了自家床上,那个到最后都没有查出死因,但有个见过尸体的医生告诉我,死者全身遍布烧伤,皮肤干枯萎缩,就像有一股巨大的电流穿过一般。”
* 结合时代背景,这正是黄祸论盛行的年代,很明显作者受其影响。
“哦,迹象……是的,当然。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个愿意透露情况的人,那个才华横溢的中国小伙子是李长岩手下的一名化学家。那天他找到我,看上去明显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向我暗示了自己在李长岩手下参与的一项实验——那项以苦力为实验对象的研究展现出了对生命最令人作呕的轻视,以及给人类带来的难以想象的痛苦。这使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同时也陷入了令人不忍直视的恐惧中。我把他安顿在家中顶楼的一间客房里,打算第二天再仔细询问——当然,那是个愚蠢的决定。”“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波洛再次追问。“那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了。那天夜里,我起来时发现家里成了一片火海,连我自己都是多亏老天保佑才逃出来的。之后调查发现,当天夜里顶楼突然起了非常大的火,而我那个年轻的化学家朋友则被烧成了焦炭。
“是的,先生,谋杀发生在今天早上。太令人震惊了。他们打电话到莫顿,我立刻赶了过来。看起来挺不可思议的。那个老头儿,他大概有七十岁,爱喝酒,这都是我打听到的。当时他就倒在起居室的地上,脑袋上有一大块瘀青,喉咙被割开了。一屋子都是血,你应该能想象到。他的厨娘,贝特西·安德鲁斯,她告诉我她主人有几件中国的翡翠小玩意儿,主人还说那些东西很值钱,然而它们都不翼而飞了。当然,这就让这起案子看起来很像入室抢劫杀人。不过,要犯这个案子特别有难度。那老头儿家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贝特西·安德鲁斯,霍帕屯本地人,还有一个相当于男仆的人,名叫罗伯特·格兰特。格兰特当时到农场去取牛奶了,他每天都会去,而贝特西则在外面跟邻居聊天。她只离开了二十分钟,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这就说明犯罪必须发生在这段时间里。格兰特先回到屋里的。他从后门进去,门开着——这里没有人锁门,至少大白天的大家都不会这么干,无论什么时候。然后他把牛奶放进储藏室里,回到自己房间抽烟读报纸。他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至少他是这么说的。然后贝特西进来了,走进起居室,看到那个惨状,发出了能把死人吓醒的尖叫。这些都没什么可疑之处。有人趁他们俩不在时进了屋,把可怜的老头儿干掉了。但我总觉得凶手应该手段非常高明,因为他要么从村子的大路走进来,要么只能偷偷穿过别人家的后院。花岗岩屋周围都是房子,相信你们都看到了。那怎么就没人目击到凶手呢?”
“没错,先生。凶手先把他敲晕,然后割了他的喉。这很明显。可他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呢?这种小地方,人们一眼就能认出谁是陌生人。然后我就恍然大悟了,没有人来过。我仔细查看了周围。昨天晚上下过雨,地上有很明显的进出厨房的足迹。起居室里只有两副脚印:贝特西·安德鲁斯的脚印停在了门口,其中之一是沃利先生的,他穿着室内拖鞋,还有一个男人的脚印。那个男人踩到了血迹,我跟着他血淋淋的足迹……原谅我的冒犯,先生。”
“我跟着足迹走向厨房,发现它们在那里就断掉了,这是第一点。罗伯特·格兰特的房门上有一道模糊的痕迹,一道模糊的血迹,这是第二点。第三点是,当我找到格兰特的靴子时——他当时已经把它们脱下来了,发现跟现场的脚印完全吻合。这样结论就出来啦,是内鬼作案。我警告了格兰特,然后把他逮捕了。你们猜我从他的手提箱里搜到了什么?那些丢失的翡翠珠宝和一张离开的车票。罗伯特·格兰特原来名叫亚伯拉罕·比格斯,五年前被判刑事重罪和入室盗窃罪。”探长得意扬扬地顿了顿。
波洛继续在房子里来回走动,带着一脸极不满意的神情这个房间看看,那个橱柜瞅瞅。他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让人不禁联想到博美犬的吠叫。我匆忙赶到他身边,只见他站在储藏室里,动作夸张地挥舞着一整条羊腿!“这叫冷冻肉食,”我耐心地向他解释,“进口的,你知道。从新西兰。”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紧接着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波洛回到起居室,敲了敲墙上的玻璃,看了一眼温度计。“稳定晴朗,七十华氏度(约为二十一摄氏度)。正统的英伦夏日。”
波洛开门见山地说:“格兰特,我知道你在这起谋杀案中是无辜的。现在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面前的阶下囚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有一副不讨人喜欢的面相。他看起来就像个惯犯。“对上帝发誓,那真不是我干的。”他哀号道,“有人把那些玻璃小玩意儿放到我的箱子里了。栽赃,这绝对是栽赃。我进屋后直接回房了,绝对不假。在贝特西尖叫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出事了。老天有眼,我真不知道。”
“我招了。”男人突然说,“你说得没错。我进了屋,直接走向主人——结果我看到了什么?主人已经倒在地上死了,到处都是血。紧接着我就意识到,他们会知道我有前科,到时候肯定会一口咬定那是我干的。我满脑子只想着逃跑,立刻离开,在别人发现之前……”“还有翡翠呢?”男人欲言又止。“你瞧……”“你出于难以控制的坏习惯拿走了它们,对吧?你听主人说过那些东西很值钱,于是你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我明白。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第二次进入起居室时拿走翡翠的?”“我没再进去过。对我来说一次就够了。”
“很好。那再告诉我,你是何时出狱的?”“两个月前。”“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通过某个服刑人员帮助机构。我出狱时有个人来见了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教区牧师,但长得挺像的。戴黑色软帽,迈着小碎步。一颗门牙崩了。哦,还戴了副眼镜。名叫桑德斯。他说希望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因为他给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后来我就拿着他的推荐信去找老沃利了。”
波洛再次站起来。“谢谢,现在我已经掌握了所有事实。你只需耐心等待。”他在门口停下来,又补充道,“桑德斯给了你一双靴子,对吧?”格兰特似乎吃了一惊。“他真的给了。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工作就是知道一些事情。”波洛一本正经地说。
“有结果了吗?”英格勒斯微笑着问。“是的,这个案子已经很明朗了。但跟您一样,我恐怕很难给出证据。沃利是被四魔头派人杀死的,但那个人并不是格兰特。一个十分聪明的人给格兰特提供了那份工作,并借此让他成为替罪羊。有了格兰特的前科,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送了一双靴子给格兰特,自己又准备了一双完全相同的。一切都很简单。当格兰特离开房子,贝特西又在跟村里人聊天时——这应该是她每天的日课,那个人穿着跟格兰特一模一样的靴子驾马车来到小屋前,走进厨房,进入起居室,打晕老人,然后割开他的喉咙。紧接着他又回到厨房,脱掉靴子,穿上另一双鞋,提着脱下的靴子回到马车上离开了。”
“还是有一个疑点,为什么没人看到他?”“啊!那正是四号的聪明之处,对此我也不得不感到佩服。每个人都看到他了,但每个人也都没看到他。因为他驾驶的是一辆屠夫的马车!”我不由得惊叫一声。“那条羊腿!”“没错,黑斯廷斯,那条羊腿。每个人都发誓早晨没有人到过花岗岩屋,而我在储藏室里找到了一条羊腿,还没解冻。今天是星期一,所以羊腿一定是早晨刚送过去的。因为星期六那天天气很热,羊腿不可能经过星期天一整天还处于冷冻状态。于是我可以肯定,确实有人去过小屋,而且还是一个身上有些血迹也不会引起怀疑的人。”
他们在问询时找到一名女性,她记得自己看到屠夫离开了小屋,却无法描述出有关那个男人的任何有用的特征。他给她留下的唯一印象似乎就只有下巴刮得很干净,中等身材,看起来就像个十足的屠夫。听到这样的描述,波洛泰然自若地耸了耸肩。“就像我此前跟你说的,黑斯廷斯,”审判结束后,他对我说,“他是一名艺术家。他绝对不会使用假胡须和蓝色眼镜来做蹩脚的伪装。他会改变自己的外貌特征,没错,但那只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在那个特定的时刻,他就是他所扮演的人。他活在自己的角色中。”
“晚上好,先生们,”探长说,“请允许我向二位介绍美国特勤处的肯特上校。”肯特上校是个身材颀长的美国人,长着一张异常冷淡的脸,仿佛是直接用木头雕刻出来的。
“波洛先生,您可还记得有这么一篇报道,有好几艘鱼雷艇和驱逐舰突然撞上美国海岸,沉没了。那件事刚好发生在日本地震之后,政府给出的事故原因是海啸。可是在不久前,警方组织了一次针对诈骗和持枪犯罪的集中搜捕,并从他们那里搜出了足以让事实彻底颠覆的资料。那些资料中提及了一个叫‘四魔头’的组织,还不太完整地描述了某种强大的无线电装置——它集中了前所未有的无线电能量,甚至能够向某个特定位置发射一束非常密集的射束。这个发明的成就看上去很可笑,但我还是看在资料本身价值的份上把它交给了总部,结果被我们一位学术渊博的教授注意到了。现在看来,你们英国有一位科学家曾在英国科学协会的成员面前发表过这方面的研究报告。他的同行们似乎没有拿他当一回事,甚至还觉得那项研究过于牵强和天马行空,可是你们的那位科学家依旧坚持己见,并宣称自己很快就要试验成功了。”
“上头认为我该过来拜访一下那位先生。他还挺年轻的,名字叫哈利戴。他是整个研究项目的带头人,而我必须让他告诉我那玩意儿的效果是否真的有可能实现。”“他是怎么说的?”我急切地问。“事实是这样的,”贾普简洁明了地说,“哈利戴失踪了。”“两个月前。巴黎。”
“四魔头,”波洛说,“是一个以某个中国人为首的跨国组织。人们将那个中国人称为一号。二号是个美国人,三号是个法国女人。四号,叫‘毁灭者’,是个英国人。”“他们为什么要把船弄沉?难道四魔头是德国的走狗吗?”“四魔头为自己行动,也只为自己行动,上校先生。他们的目的是统治世界。”
“我丈夫星期四去了巴黎,那天是七月二十日。他计划在那里与各种跟工作有关的人会面,其中有一位奥利维叶夫人。”波洛听到那位著名法国女化学家的名字,会意地点点头,她的辉煌成就甚至能让居里夫人也显得黯然失色。她已经被法国政府授予了荣誉勋章,是当代最为杰出的人物之一。
“他在晚上到达后,立刻前往郎世宁酒店。他预计第二天早晨与布格诺教授见面,并且准时赴约了。他的情绪很正常,也很愉悦。两个人进行了一场十分有意义的交谈,还约好第二天到教授的实验室里参观某项实验。随后,他一个人在皇家咖啡厅吃了午餐,再到林间道散了一会儿步,接下来便前往奥利维叶夫人位于帕西的住处拜访。在那里,他的行为举止依旧十分正常。他大约六点离开的,不知道在哪里吃的晚餐,可能一个人去了什么餐厅。他大约十一点回到酒店,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途中只问了前台有没有寄给他的信件。第二天早晨,他离开酒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把行李都留在酒店里了吗?”哈利戴夫人看上去不太想回答,但最后还是说:“不……他应该带走了一个小行李箱。”“您刚才说他回到酒店时曾向前台询问是否有自己的信件,那么他是否收到了信件呢?”“只收到一封,并且肯定是他离开英国那天我写给他的。”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又扶着门站住了。“夫人,请告诉我,您可记得您丈夫是否提到过‘四魔头’这个词?”“四魔头?”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不,应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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