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忆故人不可见
lotus eater (灿烂的生活-永恒的美意)
读过 大唐李白·将进酒
“龙君去后不多日,指南便病故了。”李白心中敬重这龙君,颇不欲任他说些蹧践吴指南的话语,神色先自肃然起来。
但是龙君却仿佛借着题目,立刻扬声道:“汝天资秀异,识见却恁浅俗——宁不知道体所在,周流不拘,忽而为草芥,忽而为木石,忽而为虫豸,忽而为禽鱼,忽而为男女,忽而为粪土。生死不过是小隔别耳!汝既是天星入凡,岂能滞此琐屑之情?”
“凡身一事无成,固无奈难舍,只是痴而已。”
这个“痴”字——李白在旅次之间寻思已久,实非泛泛之语——它原本是丁零奴从李白略能记事起、就随口把来笑骂他的一个字。也许不是多么严重的斥责,却总透露着丁零奴对年幼的李白所着迷之物、所执拗之事的一种轻蔑。彼时,但凡李白有念念不忘而叨叨不绝者,丁零奴别无长言,便以轻轻一声“痴”为之按语。
李白原本不解,也无从求解。日后,直到他在锦官城大通寺听维那僧道海说《毗奈耶破僧事》,竟是一则“猕猴捉月”的本生故事,才约略通晓:痴之所状,便指心有所专,余事皆无名,仿佛故事里成群结队、惊惶哀感、急着想救拔那井底之月的猕猴。痴,即是心念所系,导致知见无明,甚且因而赔上了性命,却也无从追悔的顽耿之性。
尽教他日夜征尘,随时与江山人物忽遇忽离,恰似《古诗·驱车上东门》所谓:“人生忽如寄。”一旦落脚广陵,就闻听人言:东去不几程,便是沧海。如此则看似已经来到天之一涯,可是犹觉世间茫茫,难着根脚;既不堪回眸来处,又不知放眼去处。那些有如浮云与飘萍一般相会随即相别的人,却总在他吟咏诗句的时候,亭亭然而来——他们或行或坐,或语或默。有时,李白还真不能辨识眼前所见者,究竟是心相或物相,是实景或幻景。久之成习,不得不坦然以对,他也就不再悉心分别:孰为昔?孰为今?何者属实?何者为妄?总而言之,诗句其来,犹如难以割舍的人;想念之人,尽付横空不去的诗句。非待一吟罢了,诸象不灭;诸象既灭,他的人生也只剩下了字句。
“百情无碍,一痴害人!”龙君又回头同那怪物碎念,可是所说的话,却像是刻意给李白听的,“莫道只某放汝不下,孰料此子肩背上所负之物,其沉重犹过汝;他却好随那江流溷沌翻滚,就势而下,直出东海去也!”
“昔年某出游锦城、峨眉,某师赵征君曾诫某:‘见病人,须防失业。’某竟忘之,日后行脚所及,不忍见人病苦,随手处置,遂博医名。”
“不能忍人之苦,是痴无疑!”龙君放声大笑
他,究竟能不能像赵蕤一般——至少看来无视于那些浮荡于尘世间的生老病死之苦?或者至少也仿效那丁零奴模样,一任东西漂泊、去来自如,似乎全无牵挂。
往更深一层去剖看,这话也恰恰揭露了李白对前世今生的悬念纠葛。倘或自己真如父母一向所言,是太白星所谪,则凡身所遭遇的一切,都不得不视之为应得的惩罚;则口头笔下的超脱与豁达,恐怕也只是虚言梦呓而已。如此一来,谪下凡来的天星,又何须枉费力气,追求忘情之道呢?龙君嘲笑他不能忘情,倒像是在提醒他:不必借此逃避——谪仙之天刑,端在于有情罢了。
“龙君乃是神明,神明无所不能,忘情有何难哉?”
“非也!非也!太白星君此言大谬不然了。”龙君接着道,“尽教吾辈形容百变,驰骤万端,有时移山倒海,有时摧枯拉朽,术力深矣,威吓大矣,操纵夥矣;然——恰是无所不能,故宜有所不为;可为而不为,此即神明难处。某今来会汝,偏即为道此故。”
“更请龙君明示。”
“人世亦总有难易两途,君欲任其易者,抑或任其难者,皆自由,却不可痴迷莫晓,但须辨其可为与不可为,而后为之。”
“如何是难?”
“生者难为情,有情难为死。”
“如何又是易?”
“遗苍生以怨怼!”
“啊!那是——”李白没有说下去,那是他自己的句子,仍出于《云梦赋》的第四章,他劝诫钱塘龙君以苍生为念,不要为了与泾河龙君的私怨而使黎民受灾,原文是:“私抱枨触而难安兮,岂遗苍生以怨怼?”龙君削去了领句的一个“岂”字,意思正好相反;说直白了,就是:如果要走的是一条坦易平顺之途,就不要时刻以天下苍生为念。
“念中有一人,即受一人之苦;念中有千万人,即受千万人之苦。”龙君道,“汝赋神仙之资,又慕神仙之道,然汝师之言,慎勿轻易;否则恐将为病所累。”
“病?”
“病!广陵而后,爱憎怨尤、穷愁挫辱,一应俱至,无时或已;是皆始于一病。”龙君又将绿玉杖朝塔下群丐挥了挥,道,“病既来,固有药以待之。星君且自问:若不能忍人之病,而略施妙手,然则,拯一人于疾苦而不足,拯千万人于疾苦则足乎?此为难哉?此为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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