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构中虚构真实
◆ 序言
>> 当我查阅有关1901年大瘟疫时期明格尔岛上种种事件的史料之时,我发现历史学的描述并不足以让人理解在这段短暂而颇具戏剧性的岁月里,主人公们何以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决策。考虑到以小说的形式讲述或许有助于理解这段历史,我尝试着把二者结合起来。
>> 奥斯曼帝国第三十三任苏丹穆拉德五世的三女儿帕克泽公主在1901年到1913年间给她的姐姐哈蒂杰公主写了一百一十三封信,出版社希望请我给这些信件做注,然后结集出版。因此,读者们要读的这本书最初其实只是编注者为书信集作的“序”。
>> 帕克泽公主的写作风格和机智让我着迷。这位迷人又高度敏感的公主有一种讲故事的热情,对细节的洞察,和只有极少数历史学家与小说家才可以媲美的描写天赋。
>> 没有哪一位驻外使节的笔下对霍乱或者瘟疫期间发生的同一桩事件能有如此深入、如此精彩的描述,也没有哪一位驻外使节能够描绘出奥斯曼帝国港口城市空气的味道、街道与集市的斑斓、海鸥的鸣叫、马车的车轮声。也许是帕克泽公主对人、对物、对事件精准的拿捏以及无比生动的描述让我打定主意把原计划的“序”扩充成一本小说吧。
>> 我在读信的时候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帕克泽公主像我一样,是‘女性’,所以在描述同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要比历史学家和驻外使节多姿多彩、更‘精确详细’?”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瘟疫肆虐的那段日子里,公主几乎是没有踏出总督府旅馆半步的。她对外部世界的了解全部来自和她丈夫的日常聊天!公主在信里描绘的是一个由政治家、官吏、医生组成的男性世界,而她本人也完美地与这个世界的人融为了一体。我也试图在这本历史题材的小说里从我的视角诠释这个世界。当然,真诚坦率、光彩照人、热爱生活的帕克泽公主在诸多方面是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 小说之所以成为一门艺术就在于,它不但能把我们的经历表现得如同别人的经历,同时也能让我们像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样讲述别人的故事。
>> 对我而言,更困难的是如何把自己想象成那些掌握权势的男性:推行防疫措施、指挥人们与瘟疫作战的帕夏和医生。
>> 如果一部小说从精神内核和写作形式上试图超越某个个体的故事,那么它最好是从多个不同视角来讲述,从而贴近那种人人参与其中的历史叙述。
>> 总之,帕克泽公主在信中所描述的那个异彩纷呈的世界里还有其他的“在场者”,而我通过这些“在场者”的视角让这本书更接近历史。
>> 这本书里很多内容看上去像是读者原本熟悉却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这一点却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的。
◆ 第1章
>> 当《伊利亚特》中被描绘成“用粉色石头制成的翡翠”的奇观异景出现在地平线时,细致周到的船长便会邀请乘客到甲板上欣赏明格尔岛的美景。而那些去往东方国度的画师则会意兴勃发地为这浪漫的景致作画,并为其添上厚厚的乌云。
>> 那段时间宫里流传着各种风言风语,有的说苏丹这么做是为了让新婚夫妇远离伊斯坦布尔,然后在黄热病肆虐的亚洲或者霍乱侵袭的阿拉伯沙漠地带一命呜呼。也有的说在整件事结束之后,苏丹的意图才能明了。
>> 哈米德二世希望帝国能关注欧洲在细菌检验、实验室建设和疫苗研制方面的动态,并把最新的医学发现带到伊斯坦布尔和帝国疆域的所及之处。在听闻有新型传染病从亚洲传入西方之后,哈米德二世变得忧心忡忡。这一切努里都看在眼里。
◆ 第2章
>> 老师和欧洲人一样“自律”、“有条不紊”——这两个词是由法语词改造成土耳其语的新词,特别受奥斯曼知识分子的追捧。
>> 我们虽然没能阻止霍乱的肆虐,但是在帝国的疆域内,八十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严重的疫情。之前一直有人说,两百年来从文明上把欧洲和奥斯曼帝国分割开来的不是多瑙河而是瘟疫。然而如今,您的卓越成就让这条分割线至少在医学和防疫措施方面已经消除了。”
>>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一个苏丹的女儿可以获准离开都城。”邦科夫斯基帕夏叹服地说,“妇女获得了自由,这也说明奥斯曼政府确实是在欧化。”
>> 我自然是很想和你们一起去中国,给那儿的穆斯林讲一讲遵守隔离措施、接受各种现代规则和限制的必要性。接受隔离就意味着接受了西方化,但是越往东走,这个问题就会变得越复杂。
>> 邦科夫斯基帕夏当晚一直不停地用“帕夏”来称呼努里,这让努里感觉到一种嘲讽。谁和公主成婚都会成为帕夏,阿卜杜勒·哈米德也是遵照这个传统礼仪立即封了努里的帕夏官阶,但是努里自己并不觉得一定要采用这个身份和称谓。可是现在,上了年纪的、德高望重的帕夏们这么称呼自己,他会觉得自己和这个称呼并不匹配,惴惴不安。
◆ 第5章
>> 邦科夫斯基帕夏接着说:“卡米尔帕夏大人没有禁止伊兹密尔公开发布疫情的消息,这就很好。如果明格尔的报纸也报道疫情的话,不是更好吗?这里的人们应该感到恐慌,小商小贩应该心怀对死亡的恐惧,那样的话,等隔离禁令实施时,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服从。”
>> “那就在报纸上宣传一下瘟疫及其传染方式、隔离措施和致死率方面的知识吧。要是真发生什么事,他们也更容易听从指挥。”邦科夫斯基帕夏耐着性子说,“总督大人,您也知道,要是没有报纸的话,管理这么大的帝国简直是天方夜谭。”
◆ 第6章
>> 尽管在近十年里,欧洲在细菌致病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进展,但是他始终认为,感染者如果能有一个空气清新、安宁静谧的环境,能够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那么他也更容易康复。
>> 有一类人,虽然已经感染,但是也没什么大碍或者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已经染病。
◆ 第8章
>> 疾病的传播不分宗教信仰。如果穆斯林不遵守隔离措施,不但会害了他们自己,也会害了基督徒。”
◆ 第9章
>> “可是英国人也没有权力把别人的东西扔到海里去!”努里做出一副为人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检疫员的工作不仅是用武力威逼人们服从禁令,而且要同时试图说服民众自愿隔离。如果粗鲁无礼的英国人把朝圣者的烤炉都扔到海里,那朝圣者势必就会与他为敌。
◆ 第10章
>> 与皇室成员喜结连理让努里很快学会了如何应对烦冗至极的礼仪和没完没了的奉承恭维。
◆ 第14章
>> 医院大楼入口处,盛着沸水的大锅翻腾的水蒸气沾染了病房里的喧闹和死亡气息。
◆ 第15章
>> 归心似箭的朝圣者们对这种隔离措施感到恼怒。一些在死亡之旅中大难不死的人却在隔离期间丢了性命。
>> 更让朝圣者怒火中烧的是,他们不但被强制隔离,还要缴纳隔离税。一些富有又有门路的人用钱打点医生,从根本上破坏了隔离规定,这种做法也让其他人忍无可忍。
>> 被萨米总督派来在岸边监视朝圣者的一队宪兵选了个岩石后方、悬崖顶上的位置驻扎下来,领头的军官放话出来,要求朝圣者投降,遵守隔离规定,不得擅自离船上岸。
放在今天,我们很难判断朝圣者们是否真的听明白了这些警告。一时间,警告让朝圣者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他们感觉到会被再次隔离,而且这一次他们必死无疑。对于他们来说,“隔离”就是一场欧洲人制造的阴谋,就是为了惩罚完全健康的朝圣者,达到谋财害命的目的。
◆ 第18章
>> 隔离的目的之一是教化民众,让他们学会自我保护。”
◆ 第26章
>> 但还有些人因为想象力匮乏而并未感到恐惧。在整整二十一年光景里只能靠想象来认知外部世界的帕克泽公主看来,这些想象力缺失的人几乎没有构想未来的场景并因此感到愉悦或悲伤的能力。
>> 在还没有发现抗生素的1901年,任何人在瘟疫面前所能做出的最理智的反应就是逃跑。同时,这种理智的态度也被一些只考虑商业利益的旅行社大肆渲染,造成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也就是“大家都自求多福吧!”这种心态。
>> 时至今日,在时隔一百一十六年之后,用没钱、没机会、麻木不仁、宿命论、不怕死这样的理由或宗教、文化的原因来解释穆斯林选择留下来的动机,能有多准确呢?我们写这本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解释”这个有趣的现象,但弃岛的穆斯林确实只是一些在伊斯坦布尔或伊兹密尔有工作、有房子、有家人的一小部分人。我们在充分尊重事实依据的情况下认为,岛民没有弃岛的一个重要原因实际上是他们对瘟疫步步逼近的情况一无所知,根本无法设想灾难的场景。而无法想象灾难本身也就导致了灾难的降临,导致历史不可逆转地展开。
>> 人们认为,未来不会比眼下更糟糕了,最终这场瘟疫也会跟从前发生的所有瘟疫一样自行消失,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哪里都不去,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 第28章
>> 帕克泽公主的信件公开发表之后,历史学家们就会了解到,事件发生一小时后,总督和努里在总督府举行的会议上展开了方法论的辩论,而这又实际上引发了值得注意的哲学和政治悖论。二人在会议上再次比较了两种不同的方法论。在阿卜杜勒·哈米德的影响下,他们将第一种方法称为“福尔摩斯方法论”,即从已有的细节中找出真相(归纳推理法)。第二种方法是用周全的政治逻辑推测凶手身份,然后在此结论的基础上寻找符合逻辑的细节(演绎推理法)。
◆ 第29章
>> 总督总是诉诸殴打、判决和监禁的手段让那些反对派和记者沉默或者忌惮,同时他还会给这些狡猾之徒保留一些空间,通过文员或者熟人给他们一些好处,向他们提出合作的建议。(总督认为这种两面派的作风是他从阿卜杜勒·哈米德那里学到的一种“仁慈”的滑头。)他尤其喜欢夜探地牢,给囚犯们递去橄榄枝。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可以让绝望的囚犯看到希望。当伊斯坦布尔频繁施压、要求释放囚犯的时候,总督的夜访次数也会多起来。
>> 像以往夜访监狱时他所习惯的那样,总督大步迈进了拉米兹的囚室,然后冷静地说出了早已想好的话。
“我和审判委员会一致认为你确实有罪。然而,我们也考虑到疫情当前,我们更需要的是宽恕和服从,而不是冲突。所以,如果你能坦诚谦恭地回答我的问题,提交一份表达悔意、承认罪行的书面声明,那么只要你保证以后永不踏足阿尔卡兹,伊斯坦布尔方面或许就可以批准你出狱。”
在阴冷潮湿的囚房里连续三天遭受酷刑折磨、没有合过眼的拉米兹已经筋疲力尽,尽管如此,总督还是捕捉到了拉米兹眼里那束生命的光芒。他是为自己蒙冤而悲愤,还是想到在高层有人能帮助自己?
◆ 第31章
>> 对于推动历史进程而言,“个性”有多重要呢?一些历史学家从来不觉得这是个重要的话题。对于他们而言,历史是比任何个体要大得多的车轮。然而,还有一些历史学家认为,重要人物和英雄的个性可以推动历史前进。我们相信,历史人物的品性有时候是可以影响历史进程的。但历史也反过来塑造了这个人物的个性。
>> “我让人把伊利亚斯和其他死于瘟疫的人一起埋了,还撒上了石灰,否则中毒的谣言会闹得满城风雨。”总督说,“如果承认伊利亚斯和邦科夫斯基帕夏一样是被该死的暴徒密谋害死的,那明格尔政府的颜面何存?不管是我本人还是伊斯坦布尔政府都接受不了。如果苏丹知道邦科夫斯基帕夏的助手也遇害了,而我和您都没能找到凶手的话,大概会认定是我们有意为之的。”
◆ 第35章
>> 努里倒是没有那么悲观。说不定在第二天早上,隔离措施就可以显示遏制疫情的效果,只是见效的速度是快是慢的问题。与其在慌乱中草率行事,还不如仔细观察周遭的一切,再去思考为什么人们会有抵触情绪。
>> 总督有时感到势不可挡的瘟疫像是一股超自然的大浪,想战胜它,必须足够冷静,足够坚定,他由衷地佩服自己,佩服努里和防疫人员身上的那种勇往直前、坚韧不拔的品质。但有时他也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平日里要和各国领事争吵,还会卷入对推进疫情防控而言毫无益处的外交斗争和政治阴谋无法抽身,有时要一头扎进根本没人读的报纸里去,为几篇区区小文冥思苦想却毫无收获,把时间花在琢磨自相矛盾的表述和揭露领事们的两面派作风上。
◆ 第36章
>> 即使是最虔诚的穆斯林,在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时的那种恐惧也会让他的躯体和灵魂分离,把人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在卡米尔看来,每个人都忽然变得更加懦弱、愚昧和自私了。
◆ 第37章
>> 这样的管理方式也导致瘟疫传播的速度急剧上升,隔离区很快就人满为患了。隔离区已经不再是消除疫情的地方,而变成了疫情的高发区域。很快就有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某个人来的时候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在隔离的时候染病的。这种流言蜚语让人们对隔离区和隔离制度疑虑重重,让隔离区变成了城堡里的第二座牢狱之城。
>> 就好比一个信徒既不能亲眼见到真主,甚至也不能想象真主一样!在流行病学研究室的地图上,这些残酷的事实已经一清二楚。这就像是人们做了一场噩梦,因为害怕把噩梦说出来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一样,人们在这时要么缄默不语,要么编造谎言麻痹自己。
>> 生活将会难上加难这个残酷的现实之后,大家都开始自我欺骗,哪怕只是为了获得一丁点希望
>> 当日常的谎言和对符号的解读已经不足以让人获得希望的时候,人就会产生想要甘心认命的感觉。
>> 努里发现,总督有时候一天忙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或者,即便觉得还可以尝试其他办法,也感觉到心有余力不足,甚至直接放弃。每到这时,总督、卡米尔和努里都认为,获得快乐和安慰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幽暗光线下与心爱的人紧紧拥抱。
◆ 第39章
>> 熊熊烈火引来了众人长时间的围观。火浪越来越大,金黄色的火球越烧越旺,给周围天空抹上了或蓝或紫的颜色。可能是因为用了煤油的缘故,这一场火持续了很长时间,这壮观的场面不单在阿尔卡兹城,就连整个明格尔岛都能看到。在这之后,大量物件、衣服和床都会经常送到焚烧场来销毁,而在整个疫情持续期间,白天里升腾的滚滚浓烟也让老百姓心生恐惧。滚滚浓烟让岛民们感觉到死神如此之近,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伴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
◆ 第40章
>> 这是一种使人无法谨言慎行、无法深入思考、无法采取行动的绝望,是一种“我们终究是死定了”的宿命感。虽然眼下他们还没死,但是人人都感觉自己被困在了岛上,迟早有一天会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一命呜呼。
◆ 第44章
>> 一些历史学家认为,烧毁房屋的决策是“错误的”,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在同样发生疫情的孟买,特别是在一些农村地区,遏制疫情的办法就是坚决果断地烧毁简陋的家宅、破旧的大楼、棚屋和垃圾场。在克什米尔、新加坡和中国的甘肃地区,为了遏制疫情蔓延到大城市,防疫人员会把整栋楼、整条街甚至是整个村子都烧掉。因此,在这些平原地带,在荒芜贫瘠和贫穷落后的地区,橙红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常常预示着瘟疫的逼近。
◆ 第45章
>> 总督感觉到,全世界都会像奥斯曼政府那样对一无是处的明格尔岛既同情又鄙夷,因为这里不但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无法遏制疫情,甚至连一场火灾都不能扑灭。
◆ 第46章
>> “帕夏,您也别因为我听来的这些谣言而生我的气。这些不是我编的,而且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些消息。”
“但你有时也相信了!”
“我信什么都会跟您说,我觉得您有时候也信,只是您不说而已,因为您会觉得无地自容。但即便如此,您也还是信的。我跟您说这些谣言的时候,您的表情就已经告诉了我您信什么,不信什么。
◆ 第54章
>> 所有历史学家都一致认为,那一晚,统帅的确处在死亡边缘。由于缺乏医生的详细诊断报告,在这万众瞩目、极富戏剧性的时刻,关于这位国家缔造者的伤势,出现了很多不切实际、自相矛盾的说法。
>>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生活在深宫的人来说,最伟大的爱情不仅体现在男女双方的彼此肯定和相互理解上,更体现在彼此感情的深刻与真挚中。在公主眼里,卡米尔夫妇之间就有这样一种强烈的亲密感。显然,虽然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天,但是泽伊内普很明白,没有卡米尔,自己是无法活下去的。帕克泽公主对于卡米尔夫妇这一幕的描述有朝一日肯定会出现在教科书里,在这本小说出版后,我们还要出版公主的书信,到那时,读者们可以读到完整的版本。
帕克泽公主既兴奋又激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只想向努力让明格尔获得独立的卡米尔表达自己的支持:
“统帅,您真的太棒了!”公主说,“您是个真正的明格尔人。”
“明格尔属于全体明格尔人。”统帅有些吃力地回答道。
>> “在自由的明格尔岛,报纸肯定是自由的。”帕夏说,“但是在涉及历史和民族问题的时候,您不能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您得先听取我们的意见。如果单凭一腔热血来写作的话,很容易被暴徒、团伙(帕夏指了指流行病学研究室)和敌人利用,最终危害我们的自由和独立。我们会很快成立新政府,公布新的隔离政策!”
>> 卡米尔铿锵有力地说,仿佛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我为自己是明格尔人而感到自豪。我为自己是全世界各民族里光荣和平等的一员而感到幸运。但我也渴望世界各族尊重明格尔政府,尊重明格尔岛,尊重明格尔语。等到我孩子出生的那天,他也会和岛民们一样在家里说明格尔语。我们不希望孩子们到了上学的年纪因为讲明格尔语而感到羞愧并抛弃这门语言,我们不希望明格尔人民在全世界的关注下被瘟疫击溃。这就是我们制定这些政策的初衷。”
今天,明格尔的每一个成年人和每一个刚上学的孩子都对卡米尔说的这番话烂熟于心。他们常常在背诵这段话的时候热泪盈眶。绝大多数岛民都会面带微笑,无比自豪地说“我是明格尔人”,尤其是在国外遇到同胞的时候。然而,即使这番话里有明显的自相矛盾之处,也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的。谁也不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既然大家情同手足,那为什么我们的祖先说了几百年的土耳其语、希腊语甚至还有意大利语和阿拉伯语,都要比明格尔语更低一等呢?1901年,明格尔岛上出生的孩子当中只有五分之一的人在家里说明格尔语,但我们也并不能说绝大多数人是在希腊语或土耳其语的环境中长大的。
◆ 第55章
>> 有些评论家精准地指出:经过长时间的讨论,萨米帕夏不但瓦解了奥斯曼帝国支持者的阵营,在他们中间制造了分歧,而且还成功地把他们留在了岛上,从而赢得了一股支持自己的强大力量来对抗希腊人群体。这些在家里说土耳其语的人虽然心里盼着疫情结束,希望奥斯曼帝国的战舰来解救他们,但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们认为明智的做法是采取温和态度。
◆ 第56章
>> 卡米尔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人们的言行举止,当他看到他们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当他走过人们窗前听到他们大喊“万岁!”(过去的三天里他听到了七八次),他明白自己是被人拥戴的。他希望这份爱能化成一种持久的希望,一种共同的信念,这样不仅可以把明格尔岛从瘟疫中拯救出来,而且还可以让明格尔岛免于其他灾难。保护好这些满怀希望冲他微笑的心地善良的人是真主赋予他的使命。
>> 想要恢复经济,维持阿尔卡兹人的正常生计,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破隔离禁令。
◆ 第57章
>> 无论是通过法庭审判和死刑达到迫使民众服从统治的目的,还是抱持这样的政治信念,即“革命的理想”必须通过暴力惩戒反对者来获得成功——在这些方面,二者确实具有相似之处。
◆ 第58章
>> 我们在扬尼斯·科桑尼斯的《眼见为实》这本书里找到了关于这一可怕场景的唯一描述。当时他隔得很远,看不清那些白色斑块,但这反而刺激了他的想象,让他觉得更害怕。然而在这本汇集了许多宝贵信息的书里也有诸多反对土耳其和反对伊斯兰教的叙述,这些叙述表明新政府继承了奥斯曼帝国的旧例,继续实施暴政,而奥斯曼人除了施用绞刑并无他法。
>> 在无风的日子,这座城市里死亡的气息、尸体的腐臭味和金银花的味道更为浓烈,夜深人静时,瘟疫笼罩下的城市到处一片死寂。人们躲在家里,坐在上锁的门后面低声说话。进进出出的蒸汽船的汽笛声和回荡在港口四周的群山之间的发动机轰鸣声,船只抛锚停泊的声音,马车的摇铃声和马蹄声都已经完全消失了。港口周围和港口附近的酒店、码头沿线以及伊斯坦布尔大道上的灯笼已经很长时间没人点亮了。非法偷运的船只都只能在远处的岩石湾活动,因此即使是船夫和敢冒险的乘客也不敢贸然前往。这几天夜里经常有人突袭各个道堂信徒的住处,信徒们一个个担惊受怕,惶恐不安。大多数人天黑以后都不再出门。在桥上靠陡坡那一侧的街角已经听不到马车、牛车和马蹄的喧闹声了。夜里家家户户的关门声,激动、兴奋的叫喊声也都听不见了。时不时还能听见孩子们的嬉笑声,但跟平日比起来还是沉闷了许多,这过于冷清的氛围似乎绝不止是因为城里没有了宣礼声和敲钟声。
>> “那我们一起逃走吧。您带我离开这里。”
“您也知道,”努里说,“我对明格尔岛和这里的人民怀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我知道您一定感同身受。您也像我一样,不仅喜欢这里的土耳其人、穆斯林,也喜欢包括希腊人在内的所有人,希望帮助他们。再说,即使我们在这里的人道主义任务结束了,我们也很难再回到伊斯坦布尔了。毕竟至少在人道主义和医学的层面,我和这个脱离了奥斯曼帝国管辖的独立政府合作过。我想您的情况跟我也没什么不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您的皇叔必须先赦免我们,我们才能考虑回伊斯坦布尔。”
一想到“叛国罪”,一想到自己的无助处境,帕克泽忍不住哭了出来。努里抱了抱她,亲吻了她耳朵后面柔软的肌肤,闻了闻散发着清香的秀发。
>> “照这么说的话,我们现在就是这里的人质。”
“您在伊斯坦布尔也是人质……”
“可您为什么要参与这里的政治斗争?皇叔派您来是阻止瘟疫的,不是让您帮他们建国的。”
“那您皇叔为什么要派您跟我一起去中国呢?他为什么专门把卡米尔从亚历山大港调派过来跟我们一起来这个瘟疫蔓延的岛上呢?”
自从得知要和宣讲团一起被派往中国的那天起,努里和帕克泽讨论得最多的话题再次被提了起来。两人心平气和地探讨,避免伤害对方的感情。
>> 努里告诉帕夏,啄食腐尸、死老鼠的乌鸦和海鸥不会感染瘟疫,但是可以传播疾病。帕夏确实有好几次见到乌鸦啄食尸体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只是他不明白,乌鸦为何害怕稻草人,却不害怕尸体。
◆ 第59章
>> 有一天,统帅突发奇想,他让防疫队把在家里仍然说明格尔语的年轻人都找来,然后让这些年轻人和研究明格尔语、明格尔文化的学者互相认识。正如那些立志复兴明格尔语的人所熟悉的那样,统帅还派专门从事语言研究的人去那些在瘟疫流行期间失去父母、流离失所的孤儿中间,研究他们的语言。同时,统帅还与防疫队一起制订了一项“营救”计划,他们将救下一批隐居在与世隔绝的山谷中和难以抵达的峭壁上的孩子,而他们所讲的地道的明格尔语将被完好无损地传承下来。然而随着死亡人数节节攀升,这些振奋人心的计划最终搁置了。
◆ 第60章
>> 面对传播范围广阔、异常险峻的瘟疫,仍有一些基督徒和穆斯林始终头脑清醒,正直人格丝毫未受动摇。当一些人只想着保全自己的时候,仍然有那么一些人冒着生命危险拜访死者的亲属,或帮助那些备受煎熬的患者缓解痛苦,甚至还有一些善良的人去安慰那些喊着“我们这是怎么了?人间地狱一般的世界!”、在街上乱跑的疯子。仍然有很多人并未丧失社区观念、互助意识和无私精神。
◆ 第63章
>> 历史学家们一致认为,当晚牢房里爆发的骚乱戏剧性地改写了明格尔的历史。有人认为,如果卡米尔立即离开患病的妻子去指挥战斗的话,结局肯定会截然不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送命。我们难以认同这种观点。当时,城堡地牢里的骚乱完全失控,只有具有军事和政治才能的统帅才能力挽狂澜,离弦之箭无法回头,一切已成定局,软弱的政府必定难以阻挡局势的变化。
>>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痛失妻儿的卡米尔悲伤过度,想要逃离现实,所以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传奇的明格尔农夫,而泽伊内普就是明格尔田园故事里的农妇了。1901年7月27日,经历了沉重打击的卡米尔依然能够将悲痛理解为明格尔神话的一部分,这种直面命运的态度让今天的我们也深感敬佩和震撼。
◆ 第64章
>> 真正改变历史进程的是控制了城堡的囚犯。他们最终撬开了隔离区的铁门,而这也是城堡里最后一扇封闭的大门。一时间,近三百名确诊的和疑似的瘟疫病人获得了自由。
>> 也许他们也相信隔离工作者私底下达成的共识:隔离虽然必要,但无法奏效,甚至可能徒劳无功。(但至少把人抓进隔离区是没有道理的,因此把他们放了,也算是一桩义举!)
>> 有人说,这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法律废弛的、政府治理失败的时代。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正在加速蔓延。新政府成立还不到一个月,强奸犯、杀人犯、可能已经染上瘟疫的人就已经充满了大街小巷。
>> 从隔离区逃跑的人很快也看到了阿尔卡兹的权力真空。经历了疫情和革命、目睹了绞刑的人们已经不敢出门上街了,何况四处都是从牢房和隔离区逃出来的囚犯和病人。而防疫队自从被萨米帕夏提醒之后也不怎么在街上活动了。
>> 我们可以在此用一两句话讨论一下个体在历史进程中起到的作用。如果统帅的妻子没有染病而亡,那么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历史就会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推进?或者说明格尔岛的命运早就被历史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切都不可避免?这些问题很难厘清。然而,在缺乏有力统治和秩序混乱的情况下,统帅只想着明格尔语和亡妻,无疑加剧了散漫无序的气氛,而更致命的是,新政府最初传递的希望和乐观情绪很快就荡然无存了。
◆ 第65章
>> 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卡米尔染疾预示着明格尔的反革命浪潮卷土重来。如果我们把革命理解为脱离奥斯曼帝国谋求独立的话,那是不对的,因为明格尔岛在卡米尔染病后也依然在继续争取独立;如果我们把革命理解为世俗化和现代化的话,那么历史学家的论断或许可以成立。我们认为,这里面的本质问题是,尽管在两天时间里,新政府的领导者和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新政权的权力也难以稳固。萨米帕夏的线人和密探也沉默了,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缺乏规章、杂乱无序、无人治理的问题使整座城市陷入了西方人所说的“混沌”和“无政府”的状态。总理大楼里没有一个人完全了解城里的情况。
>> 他喃喃自语地说,明格尔民族是世界上最高贵、最真诚的民族,而且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这颗稀世珍宝既不会因为被戴在邪恶贪婪的手指上而黯然失色,也不会因为意大利人、希腊人和土耳其人的欺凌与压迫而失去它的价值。明格尔和从前一样,始终是珍贵的。没有人能比明格尔人更了解明格尔岛,也没有人能像明格尔人那样让明格尔岛熠熠生辉。这就是明格尔语存在的意义。任何说“我是明格尔人”的人都是其中的一员。几百年来,谁都不敢触犯禁令公开说“我是明格尔人”,但是从今往后,这句动人的宣言将被视为一句神圣的祷文,说这句话的人不应受到任何质疑。
◆ 第66章
>> 谢赫哈姆杜拉时代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虽然瘟疫流行,但清真寺、教堂、道堂、修道院等宗教场所仍然重新开放了。这一时期商店、餐厅、理发店、跳蚤市场和旧货店也都恢复了正常营业,但是这些场所的开放远不及开放宗教场所造成的后果那样严重。重新开放清真寺和教堂不但让信徒们更加坚信隔离毫无意义,也使他们的宿命论的、失败主义的观念得到了强化,在他们看来,除了依靠真主别无选择。半个世纪以来,地中海所有城市里的藤艺匠人、地毯商人、旧货店店主和水果摊小贩都被看作是瘟疫的传播者,而这个群体里大多数人都是支持隔离措施的希腊人。因此,他们并没有接受谢赫哈姆杜拉的决定,而是继续关门歇业。大型商店、知名饭店、旅馆餐厅和俱乐部也是如此。
那些已经开门营业的理发店、小餐馆都集中在偏僻的街道和更遥远的居民区。这些经营者一直无视隔离规定,瞒着检疫人员直接把仓库里的货物偷偷运送给顾客,或者在约好的某个时间点打开店铺的后门进行秘密交易。在这些店铺干活的学徒和师傅有超过一半的人还没等到谢赫哈姆杜拉时代结束就染疾身亡了。
很少有人关注这场可怕的悲剧。没有人会因为哪个店里的学徒丧命就采取预防措施,因为大家已经觉察不到这些事实了。随着隔离的解除,墓地上登记死亡病例、清点灵车的办事员和在流行病学研究室的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笔详细标记死亡病例的文员都被解雇了。每天岛上的死亡病例就这样成了未知数。当然,掌权者本来也不想知道真相。
◆ 第67章
>> 帕夏能察觉到远处有一群卑鄙小人正躲在广场的某个角落里看热闹。在临死前,他终于明白,这些无赖怎么看自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没有什么比生活本身和这个宇宙更重要的了。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 第68章
>> 有时,提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夫妇俩会走到窗前凝望地平线,仿佛他们能看到一艘从伊斯坦布尔驶来的船。地中海比往日显得更加生机盎然了,而阿尔卡兹城却像坟墓一样寂静。
◆ 第70章
>> 在萨米帕夏和尼基弗罗相继被处决之后,因政治谋杀而死的可能性似乎比感染瘟疫而死的可能性更大了。(对于努里而言更是如此,尽管他为了不让妻子担心而说出了与此相反的判断。)
◆ 第72章
>> 尼米图拉相信大家一定会对他辞职的决定感到好奇,因此在谈话中,他忽然讲起了一周前做的梦,以此解释自己“突然”辞去位高权重的总理一职的原因。而他讲这个梦的真正目的是想让大家觉得辞职完全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认为,在瘟疫肆虐、政府瘫痪的局面下,尼米图拉想要继续掌权变得愈发困难。当初他成为总理,也是希望解除隔离的。如今,人们都已经明白过来,恢复隔离才是唯一的出路。
在不到十分钟的交接仪式上,新任总理努里承诺政府会给前任尼米图拉的哈里菲耶道堂和教派提供资助。然而,努里坚决回绝了尼米图拉提出的在盲人穆罕默德帕夏清真寺为谢赫哈姆杜拉举行国葬仪式的请求。
◆ 第73章
>> “女王”帕克泽意识到,那种被抛弃、被孤立的感觉不仅来自整座城市,来自明格尔城堡,而且还来自东地中海。她只想赶快回去,把城市和瘟疫带给自己的恐惧写下来告诉姐姐哈蒂杰。
◆ 第74章
>> 与前任国家元首们尤其是与统帅卡米尔截然不同的是,帕克泽和努里并不迷恋各自拥有的地位和头衔。
>> “我们要是今天就宣布隔离措施,开始封锁房屋和街道的话,谁也不会服从的。”努里说,“民众对国家和军队已经没有半点尊重与信任了。他们对遏制瘟疫这件事已经彻底绝望,都在拼尽全力自救。”
“您太悲观了!”尼科斯说,“按照您的说法,那么禁止外出的规定也没人会遵守的。”
“他们会的,”马兹哈尔说,“否则明格尔就会灭亡,就会出现无政府状态。”
“到那个时候,要么是奥斯曼人重返明格尔,要么是希腊人入侵明格尔。”尼科斯说。
“不,如果国家崩溃了,那么英国人一定会来接管。”努里说。
“没有国家,也就没有民族了,”马兹哈尔说,“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沦为其他大国的殖民地,被他国奴役。唯一的办法是让全副武装的阿拉伯士兵走上街头,一旦发现有不遵守禁令的人,直接开枪就是。倘若外出禁令无法得到严格实施,我们所有人都会丧命。我在监狱里的时候考虑过这个问题。”
“您从前的上级萨米帕夏不就是因为强行执行隔离,让士兵对着民众开枪,最后被送上绞刑台了吗!”尼科斯说,“但愿我们的结局不会如此悲惨。”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难道要挨家挨户地排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人手,也不能指望志愿者来做。有那么多死者,再加上还有藏起来的人,我们根本无法逐一搜查。人人自危的时候,我们宣布实行隔离,要求人们不要结伴出行,先观察一下他们是否遵守,怎么样?”
就这样,新政府的掌权者们达成了共识。考虑到调集驻防军队的阿拉伯士兵尚需时日,他们认为不宜匆促宣布这一举措。
大部分历史学家并不知道这几位决定明格尔民族和国家存亡的人那一天陷入了怎样的绝望,而今天的民族主义历史学家们也不愿意提及这些国家领导人内心的焦虑。然而,在我们看来,如果没有当初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对违背禁令者开枪的严峻态度,民众就不可能在解禁二十五天后再次遵守隔离措施。不过,政府出于谨慎,在两天之后才开始在各处张贴关于各项隔离规定和外出禁令的告示,派传令官散播这一消息,还安排了马车去往各个街道传达政令。
>> 在瘟疫流行的夜晚,很多人之所以做噩梦,并不仅仅因为他们被头痛、肿块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折磨,而且也因为这种无止尽的困惑和悲伤。
◆ 第75章
>> 与日俱增的责任感让她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个更多是象征性或者仪式性的女王角色。流行病学研究室被粉刷一新,弹痕累累的墙面和柜子都修复了。她每天都会参加会议室的早会。虽然她的穿着打扮对于一个穆斯林女子来说有些过于欧化,但是用披肩充当头巾裹着头坐在会议室后面的举止还是非常端庄的。
等到部长们都离开之后,帕克泽就会和丈夫讨论会上的各类话题,然后要求丈夫解释他的某个决定背后的逻辑。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每一项决议以及会议讨论的过程,读过这些信件的读者们可以发现,帕克泽严格按照明格尔宪法,仔细审查了丈夫的各项工作。
>> 读者们在读过帕克泽写给姐姐的信之后就会明白,苏丹穆拉德五世的女儿,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的侄女所拥有的政治智慧远在她的父亲和丈夫之上。她的父亲头脑昏聩地在即位之前加入了共济会,而她的丈夫唯一懂得的政治理念似乎就是“温和包容”。
◆ 第77章
>> 尽管如此,女王和马兹哈尔在某些问题上还是观点一致的。比如他们都发自内心地缅怀开国元勋卡米尔和他的妻子泽伊内普。马兹哈尔的怀念可能更多是出于政治需要。卡米尔让明格尔岛摆脱了奥斯曼帝国的统治,因此赢得了明格尔人的拥戴。而在女王看来,卡米尔和泽伊内普的爱情故事浪漫感人,年轻的奥斯曼军官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这个拒绝做人第二任妻子的直率女子,并娶她为妻,接着很快他就发动了革命。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里,两人具有传奇色彩的爱情和由此衍生的故事成为了维系明格尔民族团结的精神纽带之一。
◆ 第79章
>> 此刻,帕克泽意识到,自由时光已经结束,自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离开房间,坐马车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去各个居民区体察民情了。很快,她的房间门口再次出现了卫兵,而且这一次是六七个,比谢赫哈姆杜拉时期还要多。与以往不同的是,如果努里夫妇要离开房间的话,这些卫兵不会凶狠地盯着他们或把枪对着他们,他们会立刻站好,用身体筑起一堵人墙,挡住他们的去路。很明显,明格尔政府的权力已经完全落入了马兹哈尔和另外几个部长之手。
>> “女王陛下,总理阁下!‘阿齐兹耶’号将继续按照从亚历山大港出发时的原计划前往中国。”此时,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他立即弯腰向女王夫妇致敬,“明格尔人民将永远感谢您!”他继续说道,不过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女王而不是努里身上。
听了这一席话,帕克泽心潮澎湃地爬上了舷梯。不苟言笑的俄国船长见老朋友来了,微笑着迎接他们。所有的船舱都亮着灯,他们和邦科夫斯基帕夏共进晚餐的那间会客厅里灯都亮着,仿佛表明,这房间是不同于现实的另一重空间。帕克泽和努里走进了那间他们共度了许多美好时光、有桃花心木家具和镶金边的镜子的舱房,房间依旧散发着皮革和灰尘的味道。这时船开动了,帕克泽立即走向甲板,与明格尔“无与伦比”的风景依依惜别。这是在整个20世纪都被写入黎凡特旅行指南的风景。
“阿齐兹耶”号沿着明格尔岛自北向南绵延不绝的艾尔多斯特山脉航行,火山的尖顶已经清晰可辨了。月亮钻进了云层,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帕克泽看到阿拉伯灯塔闪烁着微光,想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见到明格尔岛,她不禁悲伤起来。正在这时,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她看清了城堡的尖塔和巍峨的白山。但月亮很快又没了踪影。帕克泽泪眼婆娑地凝视着无边的黑暗,渴望着再一次见到明格尔的风景,又过了很久才回到船舱。
◆ 多年以后
>> 军官发动政变推翻一个国王或者女王,然后建立共和国,这在当时是时常发生的事,然而像明格尔这样在没有流血冲突的情况下实现革命却是极为少见的。明格尔民族主义者和部分历史学家为了给这种过渡增添一些戏剧性,夸张地称之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不过,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总统马兹哈尔执政时期,“民主”根本无从谈起。
>> 热爱历史的小说家奥尔罕·帕慕克告诉我,上世纪80年代,他住在从尼尚塔什的时候,他每周都会有一天步行五分钟到博物馆兴致勃勃地参观这一展品。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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