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

服从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如果你太长时间没有服从过，就会觉得服从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我迫切渴望一直活下去，这种追求总是能让我从充实起来。我始终害怕死亡，并且不断与它斗争。我相信，法抗死亡的斗争以及无条件地、近乎执拗地生活下去的决心，正是推动所有杰出的人物行动和生活的动力。......在我的的秉性中有许多纯真的孩子气的东西，好奇、贪玩、乐于消磨时光。当然，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发现，玩乐也会有玩够的时候。
懂得及时行乐，懂得亲切而细心地珍爱每一朵路边小花，懂得片刻欢愉的价值，便不会在生活中受到伤害。
当一个人难过时——我并不是说因为牙痛或丢了钱而难过的时候，而是他某一次通过某种方式看到了生活和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才如此真诚地感到悲伤——那么，他看起来就有点像动物。他似乎不仅仅是悲伤，更多的是比平时更真诚、更美好。
每个国家每个人都不应该带着“谁有罪”的政治问题假装沉睡，而是应该做更多的事，应该扪心自问自己的错误有多深，那些错误、疏忽以及恶习都应该对战争、对给世界所带来的不幸负有责任，这也许是避免下一场战争爆发的唯一方法。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不会原谅我，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并没有最，帝国统领、将军、大商人、政客、报纸——他们从来没有为自己所做的事自责过，他们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罪过。他们甚至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很好，只不过是死了几百万人。
没有人想要避免下一场战争，没人想要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避免下一场大屠杀。思考一会儿，检视一下自己，问问自己在这场天下大乱的世界浩劫中负有多少责任——你看，没有人愿意这么做。所以，这一切还将继续下去，没有人出来制止，成千上万的人日复一日充满热情地致力于准备着下一场战争。自从我第一次知道这一点，就一蹶不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在我心里，祖国没有了，理想也没有了。
我们活着是为了敬畏死亡，然后再爱上死亡。正是因为死亡的存在，我们生命中偶尔的火花才会显得如此熠熠生辉。
除了原本的灵魂做着身体的主人，每天都有一些新灵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我体内，它们大吵大闹，制造出各种各样新的困惑。
人们只有在听过这些音乐的演奏之后，才能将这些音乐融入自己的血液，才能在自己房间里想起或者梦见它。
很多时候，新的与旧的、痛苦与快乐，恐惧与喜悦能过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互相交织在一起。我时而在天堂，时而又在地狱，大部分时候同时置身二者之中。
在这个曾是我故乡的高贵世界里，我成了客人。
我思绪万千，脑子里还在回响着音乐的余音，内心充满了悲哀。我极度渴望生活、渴望现实、渴望生命的意义以及已经失去却又无法挽回的一切。
这个世界完全是她们的世界，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既不值得深爱也不值得怨恨。在这个世界里，她们的信仰、她们的渴望都如花朵般尽情绽放，她们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驾轻就熟。
你身上也有美好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你如此可爱，让你与众不同。你就是你，我不想让你变成别的样子。
我想起了那些在苦难中已经忘怀的事情，再次明白了它们是我生活的财富和价值，将坚不可摧地继续存在下去。这些经历就像星星一样难以磨灭、永恒不变，尽管我已经将它们忘记，却无法将其抹去。它们已成为恒星，成为我生活的传说，它们耀眼的星光就是我存在的价值。我生活的道路是艰难、迷惘和不幸的，我尝尽了命运的苦涩，但是我的生活却非常充实，丰富多彩而又令人感到自豪。即便深处苦难之中，我依然过着如国王般高贵的生活。尽管到达生命尽头之前的一小段路程中，我会可悲的虚度光阴，但我这一生的核心是高贵的，它有思想有个性，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而计较得失，而是立志追求永恒的星辰。
手袋并不是手袋，钱包并不是钱包，鲜花并不是鲜花，扇子并不是扇子。它们都是爱情、魔法和快乐的人造材料。
如果有人不愿意听乱七八糟的演奏而要听真正的音乐，不要低级的娱乐而要真正的欢乐，不要金钱而要灵魂，不要钻营牟利而要认真工作，不要逢场作戏而要真情实意，那么，这个美丽的世界就不会有他的栖身之地......
时代和世界、金钱和权利属于平凡肤浅的人，而其他人，那些真正的人，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们的，属于他们的，只有死亡。
而永恒是个真正的国度。莫扎特的音乐属于这个国度，你崇尚的那些大诗人所作的诗属于这个国度，那些创造了奇迹、壮烈牺牲、给人类树立了伟大榜样的圣人也属于这个国度。每一个真是的行为，每一种真情实感所包含的力量也都属于永恒，即便它们并不为人所知，没有人将它记录下来流芳百世。在永恒中没有后世，只有今世。
“永恒”不是别的，是对时间的超越，在一定程度上指时间回归到纯真，经过转换再次变回空间。
这朵夏日的玫瑰结出饱满的果实，散发出成熟而又浓烈的芳香。这芳香是告别，是秋天，是命运。
一切高级的幽默始于人们不再对自己太过严肃的那一刻。
我们用哲学无法打死它们，必须用枪膛里的子弹才行。
今天只是长久以来我习惯了的许多天中的一天，属于一个总是能够为不满足的中年男人带来适度的喜悦感、完全可以忍受和容忍的、漠然而平淡的时光，没有特别的痛苦和关心，没有格外的担忧、没有陷入绝望的时光。
所有智慧的开端都是疯癫。
真见鬼，生活的滋味是多么苦涩！
日子像往常一样，一天又过去了。
他能够认识到自己在世界这座大厦中的位置，能够知晓并了解那些不朽之人，能够预知却又害怕总有一天他要正视、剖析自己。他很清楚那面镜子的存在，他迫切需要看向这面镜子，却又因为出于恐惧而退缩了。
就像每个人的生活一样，他的生活不是只能在肉体和精神或是圣人与罪人之类简单的两极之间漂泊不定，而是在千万个极点之间摇摆不定。
所有人都必然需要将自己视为一个整体。
每一个自我都远远不是作为一个单一的整体存在，而是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是繁星布满的天空，是将各种形式、状态、不同阶段以及各种继承下来的天性所组成的杂乱的混合体。
每个人从身体构造来说都是单独的个体，但灵魂从来不是单一的。
人就如洋葱，外面包裹着层层表皮，又如无数西线编织而成的布匹。
生活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也并非如我们笨拙语言中所说的那样粗糙简陋。
尽管他比市民阶级更清楚修身的目的，但他依旧紧闭双眼，选择对此视而不见，不愿知道：绝望地依附于自我，反抗着不愿赴死，无疑是通向永恒的死亡；而舍生忘死，能够抛弃这副皮囊，不遗余力地投身于自我变化中，就会永生。
一切返璞归真、走向本源和上帝的路，都不是转回头，而是向前行；不是退回成狼或者孩童，而是走进罪恶，引导我们修身。......你的世界不应该越来越窄，灵魂也不应该越来越纯洁，而是应该不断容纳这个世界的一切，最后将整个世界容纳进你痛苦而膨胀的灵魂中。
我是这个世界中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在我这历尽千辛万苦、疯狂不羁的生活中，我演够了唐吉可德似的角色，宁愿选择荣誉而不要安逸，宁愿留存英雄主义不要理智。
当我终于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可以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发白的天光。这是一个阴雨沉沉的冬日早晨，像铅一样沉闷压抑。
我寻死的决心已经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它会慢慢长大、逐步成熟并结出饱满的果实，命运的微风将它轻轻地摇晃，而下一阵风必定会将它狠狠地吹倒在地。
两分钟前，我还在充满愤怒的对这个世界呲牙咧嘴，而现在，刚一听到一位可敬的忠厚之人的热情问候，我就感激涕零、对答如流了，就像一个还没断奶的小猪一样，在享受到的一丁点儿的善意、尊重和赞许中开心得满地打滚。
尽管我看不见别的出路，尽管恶心、厌恶和绝望几乎将我吞没，尽管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我，能给我带来欢乐或哪怕一丁点儿的希望，可是一想到死，我仍然会瑟瑟发抖。
过着满足且毫无痛苦的平淡生活，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我这样一个无家可归、形单影只的荒原狼，对这种市民阶层的无聊生活充满愤恨，却总是栖身在这样的房间中。
房间里脏乱不堪，书、书稿、思想，一切都展示和浸透着一个落魄孤身男人的困境、人生的困苦以及想为这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人生赋予新的渴望。
我忽然想起那些我早已忘记的青年时代的记忆。那时，我多么喜欢深秋初冬时分那种忧伤的、阴暗的夜晚，是多么迫切地醉心于这种孤独的感觉。那时，当我把自己裹进大衣，半夜里迎着风雨，在充满敌意、落叶纷飞的野外重重而行时，我是多么的悲哀。当时尽管感到孤寂，但又充满欢乐、充满诗兴。
这个世界的目标我无法明确，也无法理解它的欢乐。无论是在歌剧院还是在电影院，我都无法长时间地停留。我几乎不看报纸，也很少阅读当代书籍。我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快乐促使着人们涌入已经过度拥挤的地铁和酒店，进入装饰一新的咖啡厅，进入世界博览会等。我无法理解，更别提分享这种快乐，尽管这种快乐我唾手可得，尽管千百万人在为了得到它而努力奋进。相反，那些能给我带来快乐的极少的几件事，我认为不同凡响、让人欣喜的 人间极乐之事，人们大多只在文学作品中见过，他们认为在现实生活中这些都是极为荒谬的。事实上，如果世人是对的，如果咖啡馆里的音乐、那些大众所追求的快乐和那些轻易被取悦的美国化的人是对的，那么我就是错的，我就疯了，我就的确如自己所称的那样是只荒原狼，迷失在这个陌生又晦涩难懂的世界，无家可归、没有快乐，也无法寻得空气和食物。
孤独就是要独立。我向往独立，而且经过好多年才学会独立。独立是冰冷的，是的冰冷的，但它又是安静的，美妙而广阔，正如群星旋转的冰冷空间。
正如规则之下总有例外一样，又好比和九十九个正派的人相比，上帝或许更加偏爱一个罪人。
他和所有人一样，用最深刻、最固执的本能竭力争取的东西最终得偿所愿，但过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最先开始是他的梦和快乐，最后则成了他的厄运。追逐权力之人毁于权力，追求金钱之人毁于金钱，屈从顺服之人毁于谄媚迎合，一位求乐的人毁于快乐，而荒原狼则毁于他的特立独行。......独立而孤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由他自己决定。因为每个意志坚强的人都能得到驱使内心冲动而去追寻的东西。
“自杀者”总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顽强和对生活的渴望，也具有勇猛果敢的本性 。但是，正如那些一患病就发烧的人一样，被我们称之为“自杀者”的这些人总是非常敏感且情绪化，稍有刺激便会把自杀的概念加以扩大。
舍弃了极端，便会获得自我与安宁。
如果过一个机体太过虚弱，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任何特效药能够维持其生命。
凡是不反对我的，都是拥护我的。
身居这个世界，却好像又不是身在这个世界；尊重法律，却又立于法律之上；拥有财产，却又好像一无所有；抛弃一切，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放弃。所有通达世故而又高尚的人生智慧所喜欢以及提出的这些要求，唯独幽默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