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在我恳求的当儿,知觉渐渐流逝了;我的心思开始模糊、模糊……再无法知道自己正在为什么而挣扎。我感觉喉咙里火烧一般,而胸膛上有很重的力量压挤着。 我睁开了眼睛,但觉脸上有东西遮着。于是我摸索着毛毯,试着想弄清楚是什么东西覆着我,但是想移动手臂就像想举起铅棒一般困难。最后我把手指合拢在一起,此时右手触及一个圆形的戒环,其上嵌着卵行宝石,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缓缓地,我将它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然后一阵漆黑袭了上来。 第七章 这些往事整整向胡烈德·欧文讲了四个会谈的时间。自始至终,他不断地插嘴问问题或者要求我解释——同时借此让我知道,他并没必要相信我所讲的每个字呢! 然而,现在他静静坐着,而我桌上那只记时钟的数字却跳了过去,同时我听见一个病人到达的开门与关门声音。我瞄了一下钟面:我们还剩十分钟。 “你又……回到了你的身体?”终于胡烈德问道。 “这是我现在的解释,”我说:“当时我是昏迷不醒的,而且后来的两三天我毫无知觉。只出现一些高烧、梦靥式的梦——通常只有在严重生病时才会发生的那类现象。” 我告诉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当我渐渐开始恢复知觉时,几乎我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我在生病。我肉体上的痛苦把脑中一切事都挤跑了。然而当我——脱离身体外出时又如何呢?我不知怎样形容才好——真是半点疼痛也没有!截然没有肉体上的各种感觉。 我确实记得的第二件事,是我睁开眼睛时,感觉头痛欲裂,却看见一个护士冲着我微笑。 “你能回到我们之中真是太好了,”她说:“有一阵子,我们没有人认为你会醒转过来呢。” 我舔了舔发热而干裂的嘴唇,“今天是哪一天?”我以刺耳之声问。 “这是圣诞节前夕,李齐。”医院职员的节假日一律取消,她补充说着,这是因为营中传染着流行性感冒与严重肺炎的缘故。 我试着想问些新的问题,如此她才不至于离开,因我无论如何必须向她表达出那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啊,她说,现在几乎每天下雪;她还告诉我,她是尔文少尉。 “我刚得着一个惊人的经验,”我插嘴道:“是全世界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 一阵攻击性的咳嗽摄住了我,尔文少尉只得用手扶我背,将我撑起来喝一口水。 “现在不可讲太多,”她说:“待会儿我会顺道过来看看你。” 其实,我也怀疑自己到底能说什么?说“我刚刚看见了神?我去了地狱一趟?我瞧了一眼天堂?”她准会以为我疯掉了。 那一整个礼拜中,不论谁踏进这小房间,我就试着向他描述那照亮了此处的大光,以及他问我的那个最基本的问题。但我从未讲上几句话—— “休息一下吧,不要拼命讲话。”医生或护士总是这样说——的确,我的声音不过只是喘着气的嘎嘎声而已。医护人员比较感兴趣的显然是我的新陈代谢速率、我的体温、以及我静脉注射的药物需要量。 从我所承受的注意力来看,很明显的这些并非是例行公事。一天天逐渐的度过,我渐次把医院里所发生的事——拼凑了起来,就是那段遇见了耶稣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 “今天我们的时间到此为止,”我告诉胡烈德:“如过你喜欢的话,明天我会告诉你从医生那边搜集来的故事。”虽然从停车广场走到这里的几步路已叫他上气不接下气,但胡烈德现在是天天报到的。因此第二天下午我接着叙述我的故事…… 第八章 我得知,当我在X光机器前面崩溃后,我被抬往邻近病房的一间小隔离房间,在那里我的病况被诊断为双大叶肺炎。紧接而来的二十四小时,尽管医院尽其可能的设法着——一九四三年时“神药”还在酝酿阶段——我的情形却不断恶化。 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晨,就是我在昏迷中被移到小病房的第二十四小时,病房小弟照例来分配药剂,但到达我这间小病房时却量不到我的脉搏。他检查我的呼吸次数,没有!紧接着他量我的血压,也是没有!这下子他冲出去找值班的医官。 值班的医官三步并两步的赶来,亲自重新检查一遍,结果一样。最后他直起身子告诉病房小弟说: “他死了,没错。等会儿你巡完病房之后,把他移往太平间。” 他沉重地说着,因为那个月巴克利营中已经死了好些人。极不情愿的,他将我搁在毛毯上的手臂伸直,将被单遮着我的脸,然后返回病房继续为活的人服务。 病房小弟进行着他的例行公事,这时一定正是我在历经绝望地搜寻而返回这小房间、看到一个覆盖着被单的躯体在那儿的节骨眼儿…… 经过了九分钟:这是根据医院的记录,病房小弟回到这小房间开始整理躯体,预备转移到天平间,但是——毛毯上那只手显然在动呢?! 于是病房小弟再度飞也似的冲去找值班的医官。医官随着他回来,将我检验一遍后,再度宣布我已死了。无疑地,准是这个年轻的医院侍者在漫长、寂寞的夜班里幻想了一番。 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此事在数年后我才领悟到它的震撼力。得知这事时,我当然已相当惊奇,不过总不及我今日想来时所感受到的惊险与哑然! 病房小弟拒绝接受他上级医官的宣判,“或许,”他建议说:“你可以直接打一针肾上腺素到他心脏的肌肉里。” 这是无法想像的事,第一,小兵竟和长官争执,特别在这种医学问题上,小兵只是个没有受过训练的病房小弟,而长官是领了执照的医生呢; 第二,病房小弟所作的建议简直荒谬之至!当时还是远在心脏按摩和电击法广泛使用之前,把肾上腺素注射入心脏,虽不是史无前例的事,却只是偶尔在心脏阻塞的病理上试一试而已。但这种情形仅适用于身体状况基本上是健康却因外伤而引起心脏停止的病人,例如淹死的意外事件,此时若能让心脏在跳动的话,对病人的全然复苏乃是很有希望的。 但是,若整个系统因着肺炎之类的疾病而恶化之后,单单让心肌再收缩几下并没什么用处的。技术上来说,你或许可以使心脏跳个几分钟,但你并不能改变整个系统 的健康状态。 按我当时的情况而言,的确,任何一个医护人员都会了解,这是完全不能扭转的局面;何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缺氧,脑部早已损害无疑了。 然而这位博学的值班医官,固然十分明白这种做法的无理性,却接受了身旁这位无学问的士兵所提出的建议。“到储藏室拿一个消毒包来!” 他吩咐着小弟。当病房小弟跑回来时,医生把皮下注射管装满了一整玻璃瓶的肾上腺素,然后,将凹眼针头插进我的心脏。 起初心跳不规则地恢复了,接着就在两个人凝视之下,难以置信的,渐渐引起了有节奏的脉搏。 过了一会,呼吸开始了;我的血压上升,吸气越来越有力…… 无可置疑地,在那刻我复苏了,但等我恢复知觉时已过了三天,等我脱离险境时却过了五天,而等我能走动时已是两星期以后的事了。但如今,在我度过了二十七个 行医的念头,我才领会出,在我恢复健康的过程中,医护人员一定跟着在困惑不已。 等我恢复到能够发问题之时,那晚值班的医生和那位出现无可解释的预感却证明为真的病房小弟,双双随着一个单位前往海外了,但我受到了多南·法兰西医生的私人探访,那位值班医生向这位指挥官报告了当晚的事件。 法兰西医生指我的复元是“我所碰过最令人惊异的病例。”而且数年之后,他在一张公证的书面声明上写着:“至今,乔治·李齐之所以能从死境转而恢复健康,其解释必须着眼于自然方式以外的理由。” 第九章 然而,当我向胡烈德·欧文叙述时,这些复苏的细节并不会叫我很感兴趣,因为我视自己的重返人间为一种不幸;甚至,若当时有力气的话,我会对那些辛辛苦苦救我复活的人,大发一顿脾气。 大半的时间我仅能躺在床上,虽是一个病情沉重的年轻人,但仍缠扭在自己那场小病房内的无边境遇中——在思想着耶稣,祈望自己懂得如何向其他人谈及祂,同时怀疑着自己在这无法见到祂的地方,到底如何才能活下去? 唯有在别人进到我的房间时,那种与祂分离的痛苦似乎才比较容易忍受。病房小弟、护士、医生,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出现,我的心总会整个跳了起来。尔文少尉——她的名字叫蕾德,这是后来得知的。 我当然从来不敢如此称呼她——对于所谓的“心灵探索”,尔文少尉显得是个格外忠实的听众,但每次我尝试着再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时,我说:“那仿佛是你前所未见最明亮的日头,只不过那并非燃烧着的太阳……”我总是陷入词穷的困难,几乎连最微小的一点点情形也表达不清,而且我发现,自己的努力仅仅增加她的迷惑而已。 回想起来,蕾德·尔文当时的年纪大约不超过二十六或二十七岁,她是个身材纤细、笑容可掬而美丽动人的金发女子,但依我当时的年轻眼光而言,她似乎已届中年,而且年长得够资格听我倾吐愁烦了。 由于我无法让她明白那光,以及祂向我所显示的世界,我只好谈谈医学院和自己原本应该在三周前参加开课的事。这些遭遇她立刻深表同情!与她聊天实在太棒了,想想,能看见一张熟人的脸而且能让她注视着自己,能对她说话、能等她回应——为什么从前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事呢? 到了我能蹒跚地步进主要的大病房时,我的心灵恢复得更快,于是我开始麻烦他们把我移到大中病房里的一张普通床上,这样子我的左右侧都会有人。我惊奇的想起过去的自己与眼前的体验:以前我是害羞而极其内向的人,唯在童子军营和费·加玛弟兄会中,我曾与人自由交往,但那是因为我已经日以继夜的与他们混熟了的缘故。 如今我忽然发现,自己能对一些完全陌生的人打招呼,就像我们认识了好一辈子似的。我曾徘徊过这些病床,但当时却无人看得见我、无人能察觉我的存在,那种极度的孤寂在我心中造成了深刻的改变。 每当灯火熄灭的夜晚,喋喋不休的聊天静止之后,我曾躺着瞪向通道另一边的那排夜灯,回想着那个不寻常的深夜,思及有一次光的本体曾进入这个土褐色木造的兵营,以及其他细节。祂还在这里吗?我疑惑着。是否仅仅因为祂的超凡亮光会弄瞎肉体的眼睛,所以我们没有一人能看得见祂? 我渐渐气馁得不敢尝试把我所见的告诉别人,除了气馁之外,也是基于一点点的自我保护。我太欣赏这病房中新交的伙伴,以至于不愿意自己冒着被当作怪物而遭排斥的危险。每个晚上我用数小时来回味那段难以置信的鲜明时光中的每一幕与每一个声响。 起初是地狱般的地方,这是我得以观看最久之处,这里的人已不再属于地球,但却依然无法摆脱它——无法摆脱过去所牵涉的事物、饥饿的人、以及他们至今仍拥有的骄傲。 接着到了那个全无自我的领域中,短短的造访,发现该处人人都忘我的在追寻真理,若非最后得着间接的一点启示,否则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置身于天堂。那座荣耀的城,仅让我瞥见了一眼的城,竟成为整个经验中最突出、清晰的部分。想来总是令我极痛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事会向众人中的我显示?最要紧的是,现在到底要我如何处理这个经验? 这些就是胡烈德·欧文向我发出的问题,这时他陷在我身旁的一张扶手椅里,在艰难的呼吸中一字字吐出。 他说:“这事对你真是非同小可吗?我的意思是,对你的生活以及你的行为等,有否影响?另一方面来说,这实在是非常吸引人的,能够以亲密的途径遇见神等等这类的事,不过,我并不觉得这事关系重大!” 亲密的途径?……是否我能从这些字眼里嗅出一种“嫉妒”的气息?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欲将这经验的真意传递出去的尝试,已经失败了。 我提醒胡烈德说,这不是一次到天堂的来回旅行啊!若我所见是天堂,那也仅是在无比遥远外瞥一眼而已,按当时的我而言,天堂是我摸不着边的、更是我无法确切了解的。我更不会以为我还是个二十岁的孩子时,就已洞察地狱的深渊了,举例来说,我当时就没有见到圣经中所记载的火湖。 但我所看到的来世,很明显的,已有许多类似我这样的人经历过了,那种情形委实够资格算是地狱了。因此,任何一种态度、癖好、优越感,若会将我塑造成那种悲惨的生存者,如同我所见过的那些人一样,那么,这些习性就会引起我终生的恐惧感。 自从在德州那晚的经历之后,我不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纯属偶然的,我告诉胡烈德说,我不再以为和别人的邂逅竟会是“无关紧要的。而且那次以后,每时每刻我都意识到,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乃是存在的。 但很奇怪的是,让我觉得重返人世真是遗憾的原因,并不是惧怕,而是基于渴慕另外的世界所焕发出的荣耀。耶稣的爱,与这个我仍需继续活在其中的世界所造成的对比,使我病后的数年,活得相当辛苦。“这件事对你有否造成改变?”胡烈德如此问我。若要对他开诚布公,正如我一向所乐意做的那样,则我深知自己必须诚实地告诉胡烈德以后所发生的事。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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