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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您的意思是……没有消息?”对方沉默了。“难道那个男人……没有被捕?”“这个无可奉告。”“为什么?你们好好调查过了吗?他在那个时候在外面闲逛啊,而且,对了,他还拎着个大口袋一样的东西呢——他是想去把受害者的物品或凶器之类的藏起来,不是吗?”“这个……”“我知道的,那个男人就是凶手。没错。要是不赶快把他抓起来,就还会出现新的受害者。求你了,把他抓起来啊!”“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再多说了。抱歉。”
对方礼貌地道过歉后就挂断了电话。保奈美木然地将已被挂断的手机从耳边移开。那个男人没有被捕?保奈美软绵绵地瘫倒在沙发上。“那个男人明明就是坏人啊……”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啃着大拇指的指甲。指甲已经被啃变形了,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啃下去,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指甲剥开,渗出血来。保奈美终于回过了神,叹了口气。——警察不可靠。冷静的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门铃响了。她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身,通过液晶屏确认来人。屏幕中映出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性和一个年轻女性。男人名叫坂口,女人叫谷崎。“我们正在针对四岁男童矢口由纪夫被杀案进行问询调查。上周六或周日,您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员或车辆?”叫坂口的刑警先开了口。“不是那两天,”保奈美不由得上前一步,“可我看见可疑的人了!也报警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谷崎准备做记录。保奈美努力冷静地述说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可最终警察好像没有把那个男人带走。警车来了,警察也找那个男人问了话,可之后就把他放了。我从始至终一直都在阳台上看着。”她把从交警在电话中的态度推理出的,讲述成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没把他带走……是说警方认为他完全没有犯罪嫌疑吗?这能当场判断出来吗?”
“这样啊……关于案情进展,我们还不能对外公开。那不是我们负责的工作。”坂口微笑着,却毫无破绽地回答道。“您为什么认为那个男人就是凶手呢?确实,他在深夜拎着大袋子在没人的地方闲逛,这很令人怀疑。可是,是什么原因让您确信他就是凶手呢?”谷崎问道。确实是该问的问题。应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对方明白呢?“是母亲的……直觉。”只能这么回答了。“原来如此。是作为母亲的直觉啊。”没有轻视的态度,谷崎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请问……您有孩子吗?”保奈美接着问出了口。谷崎一脸意外,但马上摇头回答“没有”。“那你可能会认为我是个神经质的妈妈,可是我真的觉得孩子太珍贵了。在孩子出生前,母亲真的就是和她一心同体。出生后虽然两个人的身体分开了,却能感觉到和她通过脐带联系在一起。就算分开,也能经常感觉到孩子就在身边,脑中的天线一直在捕捉孩子的信息。母亲,真的很厉害啊。所以,我觉得只要是母亲的直觉,都不能轻视。”
“您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而且半夜三更看见可疑的男人,让您更害怕了吧。这种情况下您还能鼓起勇气报警,真的很感谢您。”坂口温和地说。他是想结束这个话题,保奈美察觉到了。“我们今后会继续认真调查,您若是再留意到什么,请通知我们。”“我能跟哪位联络呢?”保奈美马上问道。交警不行。从这种实际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察口中或许能打听到更多信息,而且自己配合了调查,今后问询时应该不会被置之不理吧。
被坂口催促,谷崎从名片盒里取出了一张名片。“您可以打这个电话。但紧急情况下还是打一一〇。”保奈美看了一眼名片,电话号码的开头是外市。“不不,请给我一个能联络到您的电话。”保奈美干脆地提出要求。“您调查时肯定会带手机吧?我想要手机号码。”谷崎瞥了坂口一眼,坂口点点头。谷崎唰唰地将号码写在了名片背面。“那么,就打这个。”保奈美一接过名片就强调道:“我肯定会联络您的。请您多多关照。”
“今天薰午睡没睡多久,所以晚上要让她早点睡哦。”保育员田畑说。“知道了。”田畑身后,有好几个小孩子在来回跑动。案发后那几天,所有小女孩都改穿裤子了,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有几个穿回了裙装。虽然穿了打底裤,但蹲下和摔倒时还是会露出屁股的形状。已经有家长开始大意了吗,保奈美很吃惊。
先搏一搏吧。还有一边输卵管是通的,那就还有可能怀孕,先试试自然周期疗法,也就是推测排卵期,在排卵日同房。但卵子不发育、不排卵的话,一切都没用。于是医生先给开了促进卵子发育的激素药物,但卵子依旧完全没发育。医生很为难地说:“嗯,效果不太好,再加上打针吧。”加上打针,终于有了一个卵泡,而且是在输卵管通的那侧卵巢里发育成熟了。按医生的指示,那天夜里保奈美与靖彦同房了。可用这个方法试了好几个周期,还是没有怀孕。
“尝试一下人工授精吧。听到人工授精您可能会有顾虑,但其实不疼,费用也只要几万日元。”用吸管吸入在培养液里洗净、浓缩的精子,再直接注入子宫腔内,仅此而已。保奈美放了心,但又一想,若只是这么单纯,那跟自然周期疗法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心中又不踏实了。“不,完全不一样啊。自然妊娠和自然周期疗法下,能到达子宫腔内的精子数非常少。”
“啊……”一次射精喷出的精子有几千到上亿个,但能进入子宫的就相当少了,再到达输卵管壶腹部的更是少之又少。最终只有一颗精子能完成受精。“要经历这么多层淘汰啊,真是难以想象。”可以称之为奇迹了。那之后,受精卵顺利分裂、着床,成为胎儿,也都是一连串梦一般的奇迹。保奈美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还有眼前的这位医生,能存活于世都是件奇妙的事。
“人工授精仅能帮助把大量精子送进子宫腔内。先试几次,若还是没怀孕,就得考虑卵巢手术了。”保奈美害怕做手术,她祈祷人工授精能够成功。跟之前一样,靠吃药和打针促进卵子发育,不过这个周期效果很好,好几个卵细胞长大成熟。医生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受精,可能会怀上多胎,但饱受卵泡难以成熟之苦的保奈美不想浪费这个机会。完成了第一次人工授精,仅此就令保奈美心怀感激。她上班路上护住肚子,大夏天也穿袜子,注意不着凉。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肚子变得鼓胀难受,还觉得恶心,她还以为是早孕反应,高兴地忍受。
但后来连走路都很费力。保奈美终于某日提前下班去不孕症诊所看诊,马上被要求住院了。“你现在的状况已经很危险了,卵巢肿大,有腹水,血液中的水分较少,血液浓稠。病情再恶化就会形成血栓,还会引起脑梗和肾功能不全等病症。”是“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卵巢对激素反应过度,肿大并伴随一系列并发症。药量与之前没什么变化,按理说很少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倒是也有过先例。胸腔也出现积液了,这样下去有可能引发呼吸衰竭。医生连她回趟家的要求也没允许,直接输液并办理了住院手续。
“不是在治疗不孕吗,怎么还紧急住院了呢?”拎来住院行李的靖彦最初一脸担心,看见保奈美的脸后或许是稍微放下了心,就直接问出这句话。保奈美跟他解释了“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靖彦“嗯嗯”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次住院治疗之后,就能怀孕了吧?”完全不着边际。他好像根本没听懂。“不是啊。因为再这样下去我会有生命危险,这才住院的。这次住院不是治疗不孕。”这么说完,靖彦又突然很吃惊。也不能怪他,连保奈美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医生又来告知,若已经怀孕,病情会更难控制。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保奈美没有怀孕,一周后就出院了。请病假给公司添了麻烦,不过女上司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帮保奈美把工作巧妙地分给内部人员了。等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她又开始治疗不孕了。做了手术,用激光烧灼卵巢表面,让卵巢更容易自然排卵。经过这次治疗,就算不吃药,卵泡也能自然发育、排卵了。据说效果大概是半年到一年,没法持续一生。幸运的是,第六次人工授精后,终于盼来了怀孕。
啊,我也怀孕了,这下总算可以成为妈妈了——验血报告中检出了怀孕才会分泌的激素,保奈美小心地将检验结果收进了放护身符的袋子里。但之后医生马上发现不是正常怀孕。装着宝宝的口袋——胎囊——没在宫内,而是在输卵管。“这样的话,把胎囊移到子宫不就行了嘛。”保奈美没有宫外孕的相关知识。用最前沿的医学手段还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吧,她是真心这么想。可现实很无情。千辛万苦才住进来的生命,连着整个输卵管被切了下来。而且还是那根虽然狭窄,但还算畅通的输卵管。
要是在宫内着床,就能生出宝贵的生命了。手术前做超声波内诊时,能感受到咚咚跳动的小心脏,保奈美溢出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直到被抬进手术室、打上麻药那一刻,她还在不停追问,没有保住像这样在输卵管里怀孕的方法吗?医生都不知该如何答复了。怀孕不等于顺利生产。是否能生出孩子,完全是神来操控的。有人说医疗已经掌握了生殖领域,其实是不对的。无论多么前沿的技术,怀孕和生产也必然存在神的意志。无论医生和保奈美多么努力,还是无法与神抗衡。只有到出生那一刻,孩子才从神的手中交到了母亲手中。
倘若是这样,保奈美想……倘若出生之前由神掌管,那出生之后就由母亲掌管了。如果今后能顺利抱到自己的孩子,就全身心地去爱她、守护她。无论发生什么,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她的平安——同时失去胎儿和输卵管的保奈美,躺在病床上一边抽泣一边发着誓。睁开眼。刚刚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已经是半夜了,家人都睡了,家中一片宁静。
保奈美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向阳台走去,再次用望远镜眺望四周。也许那个男人又在呢。这么一想,她的心中很不安。眼熟的夹克外套身影从圆形望远镜的视野圈中穿过。果不其然,他在。保奈美举着望远镜的手心渗出了汗,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一定要亲自确认那个男人的身份。他住在哪里,来这里干什么。这次她不想报警了。警察之类的都不可靠。确认了男人前往的方向后,保奈美拿着包,悄悄地、迅速地出了家门。
由纪夫被绑架的时间段,其父一度不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被证实了。他在跑业务的车里休息时,正好被一个骑自行车经过的女大学生看到了。“其实,是我的自行车把车身划了一下。”她抱歉地说,“我想道歉来着,慌忙朝车里看,发现他在睡觉。划痕很轻,几乎看不见,我就直接走了。真抱歉。”她是听说警察正在对周边住户进行问询调查,便主动来坦白的。警方对自行车和那辆业务车进行了检查,确实检测出了油漆痕迹。女大学生和由纪夫的父亲素不相识,那之后女大学生去了车站边的商场购物,有目击者。这么一来,那个时间段由纪夫的父亲确实在休息,应该没有错。
据此至少可以判明,绑架由纪夫的不是他父亲。然而,晚上七点到八点这个被害时间段,由纪夫父亲的不在场证明依然不明确。虽然他在此时间段内与孩子母亲联系过,但也有可能同时将由纪夫杀害并抛尸。此外,就父亲情绪不稳定向孩子施暴一事向“健康育儿热线”咨询的匿名人士就是由纪夫的母亲,这点也得到了证实。鉴于父亲在由纪夫被绑架的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得到了证实,对其母亲的行为就要重新调查。警方依旧强烈怀疑被害人父母参与了此案件。
“您好,我是谷崎……啊,昨天真是谢谢您了。”谷崎说着扫了一眼坂口。“嗯,还没有进展……是,我们今后也要团结一心……谢谢。请您多关照。”呼了口气,谷崎挂断了电话。发觉了坂口诧异的视线,她说道:“是那位周一半夜报警说发现可疑人员的女性。”“啊,昨天问到的那个人?”“是的。来询问是不是还没抓到凶手。”“就这个事?”“嗯。”“真不该把手机号告诉她啊。”坂口苦笑道。“倒也不是那种讨厌的人,挺有礼貌的。说起来,就是单纯的非常担心吧。可就算她问,我也没法回答她啊。”
“下次我来接。”“那拜托了。唉,昨天她说到‘母亲的直觉’这个词时,其实我真的吃惊了一下。”“是啊,我也挺吃惊的。”“算被她说中了。她举报的那个男人,是四年前发生在大美户市的强奸案的罪犯,对吧?”“嗯。当时他才十五岁,后来应该是进了少管所。现在出来了。”“这次案发后,警方马上找他问话,确认过他的不在场证明了吧?所以在接到举报后只是确认了一下他的随身行李就完事了。我听说是这么回事儿。”
向普通市民公开性犯罪者信息的《梅根法案》还没引入,但警察内部当然掌握着所有有前科的人的动向。若在他们居住的区域发生犯罪事件,就会马上对其进行询问和调查。所以在由纪夫案发生后,警方立即对这名青年——蓼科秀树——进行了调查。接到那通发现可疑人员的报警电话时,警署内部非常紧张。生活安全课的人马上驱车赶往现场,结果一看,是蓼科秀树。
他半年前从少管所出来,貌似租了一块地开始种菜了。他说那天夜里风很大,他担心刚种的菜苗,于是想去看看情况。黑色大包里装着铲子、手电筒和手套等工具,前去询问的警员在次日的搜查会议上汇报了这些情况。“由纪夫被绑架和杀害的时间段,蓼科秀树都在加油站打工,对吧?有店长和同事的证词,监控摄像也拍到他一直在工作,所以说他不可能作案。”“是啊。”
“四年前的那起案件大概什么情况,您知道吗?”“嗯。据说是以卑劣的手段把认识的初中生给强奸了。可以明确的有两起,不过普遍看法是还有没有报警的被害人。蓼科一直声称是在对方同意的前提下才与其发生性关系的。”“原来如此。”“但我个人认为,那家伙不会以幼儿,而且是男童为对象施暴。当然也不能先入为主地这么断定。”
“坂口警官,您觉得凶手是由纪夫的父亲吗?”“从手法之极端和谨慎程度来看,我觉得凶手不是想伪装成异常性癖者,而是真的对尸体和性器官有强烈的兴趣。但正如你之前所说,他父亲到底是不是个异常性癖者……这很难判断。”坂口面露难色,抱起手臂,“即便他是异常性癖者,会对亲生儿子下手吗?但是虐待孩子确有其事,目前还不能排除性虐待的可能性。父亲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啊。”“那么……”“可是,若对父亲实施任意侦查,搜查更会只朝着这个方向进行了。我说过,在破案之前,我们要有魄力地去怀疑其他人。”
“听他母亲说店里没有他们的熟人啊。”“假设凶手是他母亲不知道,但他认识的员工呢?这么一来,那个员工在实施绑架后就要离开工作岗位。”“喂喂,谷崎君——”“或许母亲是同谋。无论是哪种情况,当天绑架时间段后离岗的人都有嫌疑。”“到此为止吧。不要涉足别人负责的区域,会很混乱的。”“可是——”“你不记得会议上汇报的内容了吗?正在对所有员工的身份进行确认。包括你在考虑的这种可能性,系长和负责人正在调查和证实各种猜测。我觉得对工作热心没有错,观察绑架现场也很重要,但你首先该做的,是彻底执行分配给你的工作。”
听完坂口的话,谷崎咬住了嘴唇。“对不起,都是我自己瞎忙活。”“也不用道歉。那赶快吃饭吧。”打包台旁边放着几套简易桌椅,算是个简单的饮食区。“就在这儿吃吧。”谷崎落座后马上吃起来,可是她的视线还在观察四周。不只是员工,她还在关注购物的顾客、孩子们,以及出入的供应商——她此时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吧。坂口也一样。他不想干涉别人负责的区域,可难得来一次,他也想多多观察,把看到的都收进脑子里。
从超市出来,他们再次朝自己负责的区域走去。就在此时——“啊。”谷崎一下子站住了。“怎么了?”“是刚才收银的那个人。”二人看着那人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现如今常见的少年,头小,腿长。好像染发了,短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棕褐色。“那孩子手里拎的……是剑道用的护具袋吧。”谷崎的双眼被那个拖着黑色袋子的身影吸引。黑袋子下面有小小的滑轮。许多警察都爱好剑道,坂口也一样。他也曾在剑道场上看见过谷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坂口说,“由纪夫身体瘦小,要是被装进那个里面,就能运走。”“坂口警官您怎么想?”坂口叹了口气。确实,印象中没听到过和护具袋有关的汇报。“你想去问问吗?”坂口无奈地说。“可以吗?”“嗯,过去吧。”谷崎快步上前叫住了那个人。“喂,稍等。”迅速出示警察证后自报家门道,“我是搜查一课的谷崎由加里。刚才你在收银台,对吧?你是在太阳超市工作吗?”“是的……”“你是哪所高中的?能告诉我姓名吗?”“蓝出第一高中,我叫田中真琴。”“几年级?”“高二。您是在对由纪夫君的案件进行调查吗?”
虽然外表看来就是普通高中生,但说起话来恭敬有礼。“嗯,是的。那天你出勤了吗?你每周六都是这个时间上班吗?那天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您有好多问题啊。”田中露齿而笑。“周六有时会出勤,但并不是每周都来。案发当天我有班,但是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这些话我已经跟其他警官先生说过了。”“你是剑道部的啊?”坂口若无其事地插话道,“我和谷崎也练习剑道呢。我是五段,嗯……谷崎君是……”“我是六段。”原来级别比自己还高,坂口吃惊的同时问田中道:“田中君你是几段啊?”“二段。跟您二位比还差得远呢。”田中貌似不好意思地微笑道。
“最近出了这么方便的护具袋啊。”坂口指着田中脚边的袋子问。“啊,这个吗?是啊,带轮子,很方便。当然也能肩挎,有两种用法。”田中蹲下身,炫耀般地拉开护具袋的拉链,可以隐约看见里边装着用旧的面罩和胴甲。“我们小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带轮子的。从家往返学校那两小时得一直背着。”“但那也可以当作训练啊。我一般都背着,但今天打完工太累了。唉,就因为这样才一直停在二段。”田中挠头道。“你来这里打工有多久了?”坂口蹲在一旁,边看护具袋和护具边问道。护具袋的轮子已经磨损了,是塑料质地的,有好几处划痕和破损。但目前看不出是否曾用于其他用途。
“啊,一年半了。我算是坚持打工比较长的那一类。”“很厉害啊。打工的工资都干什么用啦?”“交手机费啊、买游戏软件之类的。啊对,还有清洗和保养护具。”坂口瞟了一眼谷崎。谷崎轻轻点头。“抱歉把你叫住了。”坂口起身,咚咚地捶着后腰。“啊,没事。”田中拉上护具袋的拉链站起身,爽朗地打了个招呼说:“那么您辛苦,我先告辞。”就离开了。
坂口“啪”地拍了一下松了一口气的谷崎的肩膀,说:“放心了吗?”“是。”“要把幼童偷偷运走,行李箱和纸箱之类的倒是能想到,但剑道的护具袋这个着眼点很新奇啊。或许能去运动用品店找到线索。”“嗯。话说回来,虽然那个高中生是超市员工,但好像很难将其跟凶手联系起来。”“虽不能说完全是零,但可能性确实很低。那孩子看上去不像是对男童的肛门施暴,切下性器官的变态。”“因为长相很清秀吧。”谷崎说完叹了口气,看着远去的田中的背影。“是啊。”坂口应道。“在学校很受欢迎吧,我都快被迷住了。”还以为是开玩笑,但看到谷崎认真的眼神,坂口扑哧笑出声来。
“好了,赶紧回去吧。”“是。”二人刚想离开,又看见有个孩子朝田中跑去,边跑边喊:“真琴老师!”听到呼唤的田中站住了,露出微笑,跟孩子说起话来。“老师?”谷崎喃喃道。孩子穿的T恤后背写着“少儿剑道俱乐部”。“是在剑道俱乐部教小孩子的老师啊……由纪夫有上什么兴趣班吗?”“记得汇报中说没上任何兴趣班……但也许去旁听过。”“可能是在那里与凶手有了接触……”谷崎仿佛陷入了思考,继续眺望着田中的背影。
真琴“咕噜咕噜”地拖着护具袋,走在通往蓝出第一高中的路上。中途被两名警察叫住了,而且他们对护具袋很感兴趣,这让真琴的内心有些紧张。但真琴觉得自己表现得还算自然。没事的。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比起警察,现在真琴更在意的是,谁玷污了由纪夫的尸体。那个人是碰巧看见了由纪夫的尸体吗?还是目击到弃尸,等到真琴离开了再奸尸的呢?
一开始真琴觉得那个人的存在是种威胁。就算把尸体处理得很完美,只要被人目击,无论目击者是去报警还是来威胁,就都不是好事。可过了几天,身边没有任何异常的事发生,真琴不禁想,仔细想来,奸尸那家伙也是变态啊。有人提供男童尸体这种极其难入手的猎物,至于尸体提供者是用什么手段杀害并遗弃了男童,对他来说不是完全无所谓吗?只要欲望被满足就足够了。
肯定不会错。否则早就有警察来调查了。所以那家伙不是敌人。虽不是同伴,但至少不会做出对真琴不利的事吧。而且就算那家伙一不小心说漏了,他自己做过的事也会被追究,因为他侵犯了尸体。所以没事的。真琴这么想着,摆脱了不安。但即便如此,还是存在一个很大的疑问。那个变态到底是谁呢?他又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呢——
真琴把护具袋和整套护具放在学校的社团教室里后马上返回自家公寓。拉开房门,就看见目不转睛盯着游戏画面的三本木聪。“你回来啦。”今天去太阳超市打工前,真琴拎着空的护具袋去寻找聪的身影。心中的冲动已强烈得难以抑制了。虽然知道操之过急会导致失败,但只要有机会,还是想尽早动手。持续观察了一段时间,真琴已掌握了他大概的行动规律。要么在自己家,要么在附近的公园,要么在幼儿园,要么在空地,要么在小巷里。最后,终于在没人的小巷里找到了聪,他当时正用绳子拖着一只小猫玩。
“喂,住手啊。”看真琴解开绳结,放走了猫,聪愤怒地瞪大双眼。“你干什么啊!”“你真是个暴力的家伙啊。之前还欺负过女孩子,对吧?”聪噘着嘴,低下头。“今天就你一个人?”“算是吧。”“妹妹呢?”“妈妈带她走了,说是约会。”“约会?”“和男朋友约会。”聪故作老成地说,“我可不去,我讨厌那家伙。”“哦。”真琴看向四周。这条巷子在木材厂后边,基本上没人会来。机会来了。“那你要去我家玩游戏吗?”这么一邀请,聪的眼睛都亮了。
之前与由纪夫交流的经验让真琴得知,幼童会觉得钻进有轮子的袋子很有趣。聪也如意料之中那样,说着“哇,真好玩儿”,高高兴兴地缩起身子钻进了袋子。就这样把聪带回了家。家人要傍晚才回来,自己也得马上出门,就先让聪待在屋里,这么计划的真琴又从厨房拿了好多零食过来。“吃吧。游戏也尽情玩。”“真的?”“可你得老实地待在这儿。我现在要出去打工。”“大概多久?”“三个小时左右。你哪儿都别去啊?”“好——”
聪已经入迷地操作着游戏机手柄了。这样就应该没问题了吧。以防万一,真琴拿出笔记本电脑,用视频通话软件拨打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一下子显示出了房间内部的样子。这样一来,就能随时监控痴迷于游戏的聪了。真琴准备出门了。家里的大门有上下两个锁,下边的锁聪伸长胳膊也能够到,但上边的锁应该够不着。希望他能寸步不离那个房间,不过即便他想出来,也无法打开门锁。真琴放下心,将两个锁都锁好,拿着装好护具的旧护具袋去了打工的地方。
“喂,我饿了。还有吃的吗?”聪终于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手柄,抬头看着真琴问道。“我去给你拿。不过你去撒个尿吧。”“嗯?撒尿?”“对。”“我现在不太想去啊。”“因为我们待会儿要喝好多果汁。”“真的吗?”“嗯。你自己能搞定吗?”“嗯!”告诉他厕所的位置后,聪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尿完后回到了房间。“果汁呢?”“我现在去拿。”这么说着,真琴绕到聪的背后,跪下,右臂环住聪的脖子,然后突然勒紧。
强烈地挣扎。聪的手肘狠狠地顶在真琴的胸口处。真琴腹部用力,强忍着。杀由纪夫时也是这样,这么小的身体里也有无法估量的力量。真琴想着杀了他真是太好了,手臂上加大了力气。如果用双手掐死对方,警方就能根据留下的指痕的大小和长度推断出凶手的身高。所以杀由纪夫时也用的胳膊。“为什、么……”聪口中发出细微的声音。“你问……为什么?”真琴继续收紧手臂,“因为你……很可怕。”聪的身体传来一阵小小的痉挛,然后突然变重。
真琴松了一口气,松开了胳膊。屋里顿时臭气熏天。刚让他去撒过尿,所以没有尿失禁,但大便出来了。真琴慌忙抬起聪的双腿,确认是否有污物渗进地板。好在除了衣服,其他地方都没弄脏。真琴留意着不要弄脏四周,熟练地脱下幼童的裤子,把内裤连同大便一起拿到厕所,冲走。脏内裤放进塑封袋里,再把已经一动不动的聪的身体翻过去,用湿巾擦拭他的屁股。刚想拿到厕所冲走,真琴突然想到一件事:湿巾不溶于水,万一被发现,有可能会成为证据。于是把湿巾也放进了塑封袋。
趁尸体还柔软,把衬衫之类的也都脱了。空调开热风,调到最高温度三十度。让尸体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柔软,处理起来更方便,这点是杀由纪夫时发现的。脱完聪的衣服,真琴马上换上一套黑色防水风衣,戴上泳帽、紧口乳胶手套、泳镜和立体口罩。指纹自不必说,还要防止衣服纤维、头发、睫毛和唾液附着到尸体上。把聪搬到浴室,放到提前铺好的塑料薄膜上。接着真琴揪起他的性器官,用剃刀刀片来回割。从学校实验室和实验用品店就能买到解剖刀,锋利的刀具也到处都有卖。但为防止留下线索,真琴没有用特殊工具。
皮下组织韧性很强,但最终还是成功割下来了。手套被鲜血染红。真琴把割下来的东西轻轻放进塑封袋。为了能清楚看见里面的东西,塑封袋选了透明度很高的那种。打开喷头,用热水把血迹冲干净,并清洗聪的全身。房间里的尘土、头发、唾液——不知道尸体上会附着些什么。真琴用肥皂将尸体的头发、腋下、腹股沟、肛门、脚底……仔仔细细地冲洗干净。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关上喷头。下水口事先贴了一次性下水道过滤纸,这样毛发就不会流出去了。有时证据会在下水道口或管道中被找到,所以要尽量不让这些东西从下水道冲走。水都从排水口流走后,浴室突然变得很安静。真琴还戴着口罩,喘息地大口呼吸。刚才在收拾时貌似不知不觉间一直屏住呼吸。热水加上全副武装,真琴感到身子很热。但多亏一直开着浴室的换气窗,没捂出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应该飘向窗外了吧,不过真琴家在楼层角落,换气窗对面就是自家阳台。
真琴站起身,从洗脸池下边的置物柜里取出几张宠物用的吸水垫,再次擦拭尸体。这是以前养狗时剩下的,考虑到之后再养恐怕还会用到,就留着没扔。这种纸的吸水性很好,而且不用担心附着上纤维。真琴将洗干净的尸体挪到洗漱间,横摆在铺好的宠物吸水垫上面,然后举起拍立得相机,按下按钮。照片渐渐显现出来。这是留给自己的证据,证明聪已经不在人世了。接着返回客厅,先将一个特大塑料袋铺在护具袋中。这样就行了。把聪搬进来吧——刚要往洗漱间那边走时——玄关传来“咔啦咔啦”用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啊,冷死了,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呢。”是妈妈的声音。妈妈竟在这时回家,真是失算。杀由纪夫时,为了避人耳目深夜去弃尸,但案发以后夜间巡逻加强,必须钻空子避开那个时间段。而且不能耗时过长,避免聪的母亲注意到他失踪了。如果街上进入警备状态,就完全无法弃尸了。所以,这次真琴的计划是趁早上的空当先把他弄来,再趁天黑之前处理干净。“啊?真琴在家吗?”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近。真琴一边后悔没锁上U形锁,一边快速跑到洗漱间,连着宠物吸水垫一起把尸体拖进浴室。
“啊,你真在家啊。我回来啦。”浴室门刚关上,妈妈就走进了洗漱间。真琴也总算赶在这之前摘掉了帽子和泳镜。“今天没去打工吗?”妈妈开始洗手,就在刚才真琴处理男童尸体的地方。“今天是早班。说起来,您那边今天怎么这么早?”尽量装作平静。“会议结束得早。没忍住在特卖会上买了巧克力,要吃吗?”“啊……不了。”妈妈会不会去浴室啊,真琴只担心这个。但妈妈关上水龙头,擦着手转向真琴。“你脸色不好啊。感冒了?”“就是有点累,刚睡了一会儿。”“发烧了?”
妈妈一手覆在真琴的额头上,随后显露出放心了一些的表情。“好像没发烧。啊,你开着空调?”妈妈似乎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空调声了。“不会吧……很冷吗?”“都说了没事。”母亲不住地看向真琴的脸上和房间里。“真没事吗?”“嗯。我想泡个澡,暖和一下。”“那我给你准备热水。”“不用!”真琴赶忙阻止要往浴室走的妈妈。“不用,不用!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母亲目不转睛地盯着真琴,口中却说:“哎呀呀,青春期真是难对付啊。”苦笑着往客厅方向走去。
电视声音刚一响起,真琴就拿着护具袋回到了浴室。将尸体折叠起来放进去,拉上拉链时真琴不禁放心地长出一口气。打开喷头冲走地上积存的血迹,再倒些洗洁剂用海绵擦拭,最后喷一遍漂白剂,角落也不放过。“我出去一下。”真琴拎着护具袋,在玄关处打了声招呼。“啊?没事吧?”妈妈的声音混在电视的声音中。“没事。马上回来。”“好……路上小心——”身后传来妈妈拉长语调的声音,真琴已出门走上了公寓的楼道。
装的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护具袋比几小时前拎到家里时重了好多。不管是死是活,体重明明不会变啊——不,还有说法说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呢,失去了生命的身体为什么如此沉重呢?乘电梯到一楼,先往垃圾场的方向走。真琴用钥匙打开投物口,把装着孩子衣服、内裤、鞋、湿巾和宠物吸水垫的塑料袋扔进去。里面响起“咯吱咯吱”的金属音,电机启动了。
“把垃圾扔进这里后,垃圾马上就会被粉碎。”真琴想起刚入住这个小区时,管理员在说明会上说过的话。“所以,若是错扔了重要的东西,就算哭也无济于事了哦。因为一旦扔进去,就会马上变成粉末。”关上投物口后不久电机声就停止了。真的就只是一瞬间,证据销毁了。等下周初工作人员来回收垃圾后,就真的毫无破绽了。
走出公寓楼,来到悠闲的郊区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应该不会想到真琴竟拎着男童的尸体走在路上吧。刚才被警察叫住,并打开护具袋给他们看过了,真是幸运呢。这次真琴决定把尸体丢弃到一所废弃医院。那栋建筑正在拆除,大概拆了一半了,但怕吵到近邻,所以周末停工。而且那处废墟在一个小斜坡的尽头,除了觉得有趣去探险的孩子之外,没人会去。小心些的话应该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在爬坡之前和爬到顶时都谨慎地观察了一遍四周,确认没人之后,真琴飞快地戴上帽子、泳镜、口罩和手套,然后披上防音防尘布,一边留意碎玻璃和混凝土块一边往里走。最终选定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放下护具袋,将聪从袋子里取出来,尽量让他横躺在比较平的地面上,再一次用漂白剂擦拭尸体全身。安心的感觉。甚至要涌出眼泪来。真想留下来就这么一直看着聪。可此地不宜久留。确认四下无人后,真琴走出了这片废墟。快速摘下帽子,下了坡,一路从小巷走到大路,混入街上的路人中。
太好了,这下结束了——可是不安马上袭来。安稳平和的心情这次又能持续多久呢?一回到学校,真琴就穿戴上之前放在柜子里的胴甲和护具,向剑道场走去。剑道部成员基本已经到齐了。真琴开始挥剑,做准备运动。可是一直到开始训练的时间了,绵贯依旧没有出现。在大赛前的训练中迟到,这可不是他的风格。“绵贯今天请假了?”真琴向身边名叫高城的高一女生问道。“没听说请假啊。请等一下。”高城往放个人物品的架子那边跑去,拿了手机。
“啊,发Line说要请假,说都拜托真琴前辈您了。”“啊,真的?”真琴也拿出手机慌忙确认。信息写得非常详细,连今天的特训条目都写好了。跳跃挥剑、基本打、地稽古——“真是的。那差不多咱们就开始吧。”“好——那个,前辈,您脸上怎么了?”“啊?”高城特意拿出隐形眼镜盒,让真琴照。左边脸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真琴感到后背一凉。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受的伤?打完工在衣物柜照镜子时还什么都没有。这么说——是勒死聪时被挠到了吗?尸体洗净擦干了,可对指甲的处理够仔细吗?还有时间再回废弃医院一次吗?聪失踪的事警察已经得知了吗?大脑在飞速运转的真琴似乎听到了警笛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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