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二
至于“大禹治水”系改造湿地、开发稻田说,二里头宫殿和手工业族群为二元并立模式(后者或属商灭夏的“第五纵队”)说,商代大规模放牧水牛说,商代中期宗教改革失败说,周原凤雏村甲组基址系文王大宅说,周昌创作《易经》为翦商说等,皆颇富新意且逻辑自洽, 可备一说,当然也有待于进一步的验证。 引自 代 序:我们陌生的形象 / 许宏 自始祖后稷以来,周族一直有谨小慎微的自我保护意识。周是小 族群,生长在羌人为主的大环境里;自命姬姓,以显示自己和羌人不同; 未参与西土族群抵制商朝的战争,而是躲进山地,远离冲突。他们知道, 和强者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大约是春秋以后,因为人们要创造更古老的帝王传说,叔均的地位又有了上升,成了神农。”而在传说里,神农和炎帝经常被纠结为一个人,这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从春秋始,人们创造的更古老的帝王传说(黄帝和炎帝)的素材主要来自后稷和叔均这伯侄二人, 结果,后稷化身成了黄帝,叔均化身成了炎帝(神农)。甚至在有些版本里,黄帝和炎帝还成了兄弟,这又是后稷和叔均之父台玺关系的翻版。 对于姬姓周族来说,称为“旧邦”不太确切,他们并没什么太显赫的历史,但姜姓周族不一样,至少武丁王的卜辞能证明,他们曾经是商朝比较重视的对手。所以,这个旧邦应主要是指早已灭亡的姜姓周族。 引自 第十五章 周族的起源史诗与考古 从孔子时代以来,解读《易经》 的著作很多,但因为没有甲骨文知识的基础,所以搞错了很多基本概 念,这些“算命技术”自然也就成了无根之木。而用甲骨文和商代考古知识研究《易经》的,高亨先生可谓开先河者,他的著作《周易古 经今注》就是只讨论文王的《易经》,而不涉及东周时人写的《易传》, 以避免让后世的误解逆行侵入商代历史。在这个意义上,本书算是在高亨先生开创的方法基础上的一种继续。 甲骨文的这些刻辞不太复杂,背后的原理也很简单,基本不涉及事物的因果关系:先是给诸神献祭并询问问题;然后,诸神的回答就会传递到甲骨的烫纹上;最后,占卜者将其解读出来。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单一的因果叙事:诸神的决定是因,表现到人间就是果,甲骨占卜是读取这种因果关系的工具。至于人类有时候占卜错了,那也是误读了神的旨意,错在人而不在神。 但六十四卦则与此不同,它的原理更复杂。它认为,世间的一切并不都是由神直接决定的,而是各种事物会发生互相影响并形成一种因果发展的链条,其对应的就是卦里六个爻的阴阳顺序。换句话说, 对于每一个主题的卦,周文王都需要找出与之相关的六个事件或现象作为六条爻辞,从而构成一个完整的因果发展链。而且,事物的因果关系不会只有一种模式。在某种环境下,甲是乙的原因,而在另一种环境下,则可能变成乙是甲的原因,甚至原本没有因果关系的两个孤立事件,在另一种时空环境下也可能会发生联系。 其实,不必急于追索每一卦的具体含义,而是应当先明白卦象“颠倒成对"原则的本质是什么。综合前述,本书认为,它是文王发现的世间规律,或者说,一种被称为“易”的思维方式:世间的一切都不是永恒和持续不变的,它们都可以有另一种相反的存在形式,一切也都可以颠倒重来一遍。 引自 第二十章 翦商与《易经》的世界观 坑中埋有一具成年男性尸骨,怀中紧抱一具幼儿尸骨。成年男性从腰部砍断,下半身和上半身并排放置,大腿和小腿被紧密折叠在一起, 脚跟紧贴骨盆;上半身只剩头部和残缺的两臂,颈椎、肋骨和一只手被砍掉,但他仍用残余的胳膊紧抱幼儿。幼儿的小腿和小臂也都被砍掉。显然,在面临杀戮时,这名男子不愿交出幼儿,杀祭者也不愿立刻杀死他们,而是逐次砍掉他们的腿脚,更对这名成年男性实施了 剔剥肢解。 大司空村的发掘报告给我们展示的,不只是商代人祭的血腥,屠剥人牲固然是献祭者给诸神和自己加工食物的过程,但献祭者似乎也喜欢观赏人牲被剁去肢体后的挣扎、绝望和抗争。献祭是一种公共的仪式和典礼,从这种血腥展示中获得满足感的,应该不只是使用刀斧的操作者,更还有大司空村从贵族到平民的广大看客。 逐一列举殷都各族邑的人祭和杀戮现象会令人过于压抑,这里只强调一点:以上讲述的人殉、人祭和人奠基现象,在各商人族邑中都 “大同”,只是个别会因产业或传统习俗而有些“小异”。 总之,这些商人聚落的总体规律是,伴随着聚落规模的扩大,人祭和随意杀戮现象同步增长,并在殷墟末期达到顶峰。 引自 第二十一章 殷都民间的人祭 无论怎样,伯邑考被献祭,对于他的父亲和弟弟们来说,是一次极为惊悚的经历,但纣王显然对此深表满意:周方伯家族为商朝的先祖诸神贡献了祭品,还和献祭者一起吃下祭肉,一定会获得先王诸神的福佑。换句话说,在纣王看来,周邦正在从蒙昧走向开化,在商朝的天地秩序里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引自 第二十三章 姜太公与周方伯 在传世的儒家经典中,周灭商可以说是顺天应人,毫无悬念。但《逸周书》不同,在它的叙事中,周武王充满着对翦商事业的恐惧,经常向弟弟周公旦寻求建议和安慰。 或者说,武王的惊恐反映的是这样一个事实:他并不完全相信父亲那些沟通上帝的传说。商王家族世代向上帝献祭,贡品丰富得无以复加,上帝难道不是会优先保佑商朝吗?翦商难道不是逆天悖伦之举吗? 至于周公是否逃脱了那段殷都噩梦的纠缠,史书中没有记载,我们只知道,在被兄长召唤的每个黎明之前,他都从容清醒如白日,除了用餐时偶有失控呕吐的习惯,他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商纣末年,殷都贵族们已经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怖之中, 因为即便在以鬼神血祭为常态的商文化里,也少有纣王这种热衷用显贵献祭的做法。可能这才是商朝失控和灭亡的直接原因,周人的威胁原本不值一提。 即使抛开吕尚和武王的私人关系,此时他已年过六旬,须发花白, 按理武王是不可能派他去完成这种任务的。而且也没人知道,为何吕尚就忽然忘记了所有阴谋、诈术和诡计,像一介武夫般怒发冲冠直向敌阵。 也许,他只是想改变羌人被作为人牲悬挂风干的命运,毕竟在殷都的屠宰场,他已经看得太多。 当淡淡的阳光穿透晨雾洒向原野间的纵横尸骸,近六百年的商王朝已经终结。太公则在那个黎明变成一只鹰盘旋在牧野上空,而积云散去的清晨,自此被周人称作“清明”。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就这样,甲子日的清晨,商朝大军覆灭;入夜,商王殒命。一天之内,中土世界天翻地覆。 纣王焚身而死,后世人大都将其理解为一种走投无路的自绝。其实,按照商人的宗教理念,这是一场最高级的献祭——王把自己奉献给了上帝和祖宗诸神。商朝开国之王成汤(天乙)曾经试图这样做, 而商纣王则首次实践了它。 纣王曾给诸神贡献过王族和方伯,现在他贡献了自己,带着人间最珍贵的宝玉升往天界,成为具有上帝神性的“帝辛”,然后,他自然要给叛逆的周人降下灭顶之灾。 但武王很快还是病重死去了,终年四十五岁。这是灭商第二年的十二月,武王君临天下才二十二个月。从此,周朝进入周公摄政为王的特殊阶段,而这个新兴王朝也将迎来最严重的挑战。 引自 第二十五章 牧野鹰扬 武王一直活在对商人的恐惧和仇恨之中,但也同时活在对商人宗教理念的痴迷中。在他的计划里,可能是要把商人押解到新城规划之地屠杀祭天,让他们成为“度邑”的奠基礼。他相信,只要有了这份空前丰厚的祭品,上帝会格外垂青于周王室,给他们降下一条平坦的通天大道。如果武王周发的寿命足够长,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像殷高宗武丁一样以杀戮献祭著称的“伟大”君王。 引自 第二十六章 周公新时代 概而言之,周公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神权退场,这让中国的文化过于“早熟”;战国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贵族退场,这让中国的政治过于“早熟”。而在其他诸人类文明中,神权和贵族政治的退场,都发生在公元1500年之后的所谓近现代时期。 引自 尾声 :周公到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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