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俩相互了解　　　320

    “相反，咱俩所见略同，这使我感到吃惊！”伊万快活而又热烈地叫道。“你信不信，咱俩今天在她家见过面之后，我一直在琢磨这事，我在想，我已经二十三岁了，还那么幼稚，现在却忽然被你猜个正着，而且你一开口就说到这事。我刚才坐这里，你知道我在琢磨什么：即使我不相信生活，即使我对心爱的女人大失所望，即使我对天理人伦大失所望，甚至相反地深信，到处都是紊乱的、可诅咒的，也许还像魔鬼般一团糟，甚至我遭到了可怕的打击——我还是要活下去，我要趴在这杯苦酒上，不把它全部喝干决不罢休！话又说回来，如果到三十岁我还没把这杯苦酒喝干，那我也只好扔下这杯苦酒，拂袖而去了…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但是在三十岁以前，我有把握，我的青春将战胜一切——战胜任何失望，战胜对生活的任何厌恶。我多次扪心自问：世上有没有这样一种失望，它能战胜我心中这种发狂般的、也许还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对生活的渴望，我认定绝没有这样一种失望，当然，这仍是讲三十岁以前，至于三十岁以后，我自己也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我这么觉得。这种对生活的渴望，一些病恹恹的没出息的道德家常常把它称为卑鄙下流，尤其是诗人。这话不假，这种对生活的渴望多少也是卡拉马佐夫家族的特点，不管怎么说吧，你身上也一定有这特点，但是为什么这种渴望就是卑鄙下流呢？咱们这星球上还是有很强的向心力的，阿廖沙。我想活，而且我也活着，虽然这违背逻辑。尽管我不相信天理人伦，但是我仍万分珍爱春天正在滋长的苍翠欲滴的嫩叶，万分珍爱那湛蓝的天空，万分珍爱某些人，对这些人，你信不信，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爱他们，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万分珍爱人的丰功伟绩，其实对这种所谓丰功伟绩我也许早就不信了，可是由于旧的记忆，心里面对此毕竟还是肃然起敬的。瞧，给你把清炖鱼汤拿来了，你随便吃吧。这鱼汤不错，做得很好。我想到欧洲去，阿廖沙，离开这里后就去；不过我也知道，我不过是去凭吊公墓罢了，但是凭吊的是最珍贵的公墓，真是这样！那里长眠着一些可爱的人，坟头的每块墓碑都在叙述一个异常热烈的逝去的生命，叙述他们对自己的伟业，对自己的真理，对自己的斗争和对自己毕生钻研的学问的热烈信仰，我预先知道，我将匍匐在地，亲吻这些墓碑，在坟头哭泣——与此同时，我的整个心已深信不疑，这一切早已是一抔黄土，无非是一方墓地罢了。我并不是由于绝望而大哭，而仅仅是因为一掬同情之泪才能使我感到心胸舒畅。我将陶醉在自己的无限感慨之中。我爱那春天苍翠欲滴的嫩叶，我爱那湛蓝的天空，真是这样的！这不是理智，也不是逻辑，而是全身心，发自肺腑的爱，爱自己风华正茂的年轻活力…阿廖沙，你在我的这一派信口胡言中听懂了一点什么没有呢？”伊万暮地笑了起来。
    “太懂了，伊万：你想要全身心和发自肺腑地去爱——你这话说得太好了，你想要这么生活，我太高兴了。”阿廖沙十分感动地说道。“我想，所有的人首先应当在这世上热爱生活。”
    “热爱生活更甚于热爱它的意义吗？”“一定要这样，爱，应当先于逻辑，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定要先于逻辑，只有那时候我才会懂得人生的意义。这点我早就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你热爱生活，伊万，这样你的事情就做成了一半，得到了一半：现在你该努力的地方是你的后一半，，这样你就会修炼圆满，得道开悟了。”
    “你又来普度众生了，也许我还没堕落呢！至于你说的后一半，是指什么？”
    “我指的是应当让你的那些人死而复活，他们根本没死也说不定。好了，喝茶吧。我很高兴咱俩能够谈谈，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