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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齐侯自会夹谷归后,晏婴病卒,景公哀泣数日,正忧朝中乏人,复闻孔子相鲁,鲁国大治,惊曰:“鲁相孔子必霸,霸必争地,齐为近邻,恐祸之先及,奈何?” 大夫黎弥进曰:“君患孔子之用,何不沮①之?” 景公曰:“鲁方任以国政,岂吾所能沮乎?” 黎弥曰:“臣闻治安之后,骄逸必生。请盛饰女乐,以遗鲁君,鲁君幸而受之,必然怠于政事,而疏孔子。孔子见疏,必弃鲁而适他国,君可安枕而卧矣。” 景公大悦,即命黎弥于女闾之中,择其貌美年二十以内者,共八十人,分为十队,各衣锦绣,教之歌舞。其舞曲名《康乐》,声容皆出新制,备态极妍②,前所未有。教习已成,又用良马一百二十匹,金勒雕鞍,毛色各别,望之如锦,使人致献鲁侯。使者张设锦棚二处,于鲁南门之外,东棚安放马群,西棚陈列女乐。 引自第583页 吴太孙夫差迎丧以归,成服嗣位。卜葬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发工穿山为穴,以专诸所用鱼肠之剑殉葬,其它剑甲六千副,金玉之玩,弃牣其中。既葬,尽杀工人以殉。三日后,有人望见葬处,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曰虎邱山,识者以为埋金之气所现。后来秦始皇使人发阖闾之墓,凿山求剑无所得,其凿处遂成深涧,今虎邱剑池是也。专毅伤重亦死,附葬于山后,今亦不知其处矣。夫差既葬其祖,立长子友为太子。使侍者十人,更番立于庭中,每自己出入经由,必大声呼其名而告曰:“夫差!尔忘越王杀尔之祖乎?” 即泣而对曰:“唯!不敢忘!” 欲以儆惕其心。命子胥伯嚭练水兵于太湖,又立射棚于灵岩山以训射,俟三年丧毕,便为报仇之举。(此周敬王二十四年事也。) 引自第589页 80
勾践居石室,忽又三月,闻吴王病尚未愈,使范蠡卜其吉凶。蠡布封已成,对曰:“吴王不死,至己巳日当减,壬申日必全愈。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称贺,言病起之期。至期若愈,必然心感大王,而赦可望矣。” 勾践垂泪言曰:“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奈何含污忍辱,为人尝泄便乎?” 蠡对曰:“昔纣囚西伯于羑里,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饷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欲赦越,忽又中变,不如此,何以取其怜乎?” 勾践即日投太宰府中,见伯嚭曰:“人臣之道,主疾则臣忧。今闻主公抱疴不瘳①勾践心孤失望,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嚭曰:“君有此美意,敢不转达。” 伯嚭入见吴王,曲道勾践相念之情,愿入问疾。 引自第597页 吴王大悦,是日尽醉方休。命王孙雄送勾践于客馆:“三日之内,孤当送尔归国。” 至次早,子胥入见吴王曰:“昨日大王以客礼待仇人,果何见也?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爱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听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譬如纵毛于炉炭之上,而幸其不焦;投卵于千钧之下,而望其必全,岂可得耶?” 吴王咈然曰:“寡人卧疾三月,相国并无一好言相慰,是相国之不忠也;不进一好物相送,是相国之不仁也。为人臣不仁不忠,要他何用!越王弃其国家,千里来归寡人,献其货财,身为奴婢,是其忠也;寡人有疾,亲为尝粪,略无怨恨之心,是其仁也。寡人若徇相国私意,诛此善士,皇天必不佑寡人矣。” 子胥曰:“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曰:“相国置之勿言,寡人意已决!” 子胥知不可谏,遂郁郁而退。 至第三日,吴王复命置酒于蛇门之外,亲送越王出城。群臣皆捧觞饯行,惟子胥不至。夫差谓勾践曰:“寡人赦君返国,君当念吴之恩,勿记吴之怨。” 勾践稽首曰:“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 夫差曰:“君子一言为定,君其遂行。勉之!勉之!” 勾践再拜跪伏,流涕满面,有依恋不舍之状。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亦再拜谢恩,一同升辇,望南而去。时周敬王二十九年事也。 引自第599页 83
越王还吴国,遣人筑贺台于会稽,以盖昔日被栖之耻。置酒吴宫文台之上,与群臣为乐,命乐工作《伐吴》之曲,乐师引琴而鼓之。其词曰: 吾王神武蓄兵威,欲诛无道当何时?大夫种、蠡前致词:吴杀忠臣伍子胥,今不伐吴又何须?良臣集谋迎天禧,一战开疆千里余。恢恢功业勒常彝①,赏无所吝罚不违。君臣同乐酒盈巵。 台上群臣大悦而笑,惟勾践面无喜色。范蠡私叹曰:“越王不欲功归臣下,疑忌之端已见矣!” 次日,入辞越王曰:“臣闻‘主辱臣死。’向者,大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隐忍成越之功也。今吴已灭矣,大王倘免臣会稽之诛,愿乞骸骨,老于江湖。” 越王恻然,泣下沾衣,言曰:“寡人赖子之力,以有今日,方思图报,奈何弃寡人而去乎?留则与子共国,去则妻子为戮!” 蠡曰:“臣则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王,臣不顾矣。” 是夜,乘扁舟出齐女门,涉三江,入五湖。至今齐门外有地名蠡口,即范蠡涉三江之道也。次日,越王使人召范蠡,蠡已行矣,越王愀然变色,谓文种曰:“蠡可追乎?” 文种曰:“蠡有鬼神不测之机,不可追也。” 种既出,有人持书一封投之。种启视,乃范蠡亲笔。其书曰: 子不记吴王之言乎?“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共患能,不可与共安乐。子今不去,祸必不免! 文种看罢,欲召送书之人,已不知何往矣。种怏怏不乐,然犹未深信其言,叹曰:“少伯何虑之过手?” 过数日,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 后人不知其事,讹传范蠡载入五湖,遂有“载去西施岂无意?恐留倾国误君王”之句。按范蠡扁舟独往,妻子且弃之,况吴宫宠妃,何敢私载乎?又有言范蠡恐越王复迷其色,乃以计沉之于江,此亦谬也。罗隐有诗辩西施之冤云: 引自第627页 就中单表赵简子名鞅,有子数人,长子名伯鲁,其最幼者,名无恤,乃贱婢所生。有善相人者,姓姑布,名子卿,至于晋,鞅召诸子使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 鞅叹曰:“赵氏其灭矣!” 子卿曰:“吾来时遇一少年在途,相从者皆君府中人,此得非君之子耶?” 鞅曰:“此吾幼子无恤,所出甚贱,岂足道哉?” 子卿曰:“天之所废,虽贵必贱;天之所兴,虽贱必贵。此子骨相,似异诸公子,吾未得详视也。君可召之。” 鞅使人召无恤至。子卿望见,遽起拱立曰:“此真将军矣!” 鞅笑而不答。他日悉召诸子,叩其学问,无恤有问必答,条理分明,鞅始知其贤。乃废伯鲁而立无恤为适子。 引自第630页 84
韩、魏所献地,各自收回。又将智氏食邑,三分均分,无一民尺土,入于公家。此周贞定王十六年事也。 引自第637页 豫让呼天而号,泪与血下。左右曰:“子畏死耶?” 让曰:“某非畏死,痛某死之后,别无报仇之入耳!” 无恤召回问曰:“子先事范氏,范氏为智伯所灭,子忍耻偷生,反事智伯,不为范氏报仇。今智伯之死,子独报之甚切,何也?” 豫让曰:“夫君臣以义合。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某向事范氏,止以众人相待,吾亦以众人报之。及事智伯,蒙其解衣推食,以国士相待,吾当以国士报之。岂可一例而观耶?” 无恤曰:“子心如铁石不转,吾不复赦子矣!” 遂解佩剑,责令自裁。豫让曰:“臣闻‘忠臣不忧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义。’蒙君赦宥,于臣已足。今日臣岂望再活?但两计不成,愤无所泄。请君脱衣与臣击之,以寓报仇之意,臣死亦瞑目矣!” 无恤怜其志,脱下锦袍,使左右递与豫让。让掣剑在手,怒目视袍,如对无恤之状,三跃而三砍之,曰:“吾今可以报智伯于地下矣。” 遂伏剑而死。至今此桥尚存,后人改名为豫让桥。无恤见豫让自刎,心甚悲之,即命收葬其尸。军士提起锦袍,呈与无恤。无恤视所砍之处,皆有鲜血点污。此乃精诚之所感也。无恤心中惊骇,自是染病。 引自第639页 85
文侯谋欲伐之。魏成进曰:“中山西近赵,而南远于魏,若攻而得之,未易守也。” 文侯曰:“若赵得中山,则北方之势愈重矣。” 翟璜奏曰:“臣举一人,姓乐名羊,本国杞邱人也。此人文武全才,可充大将之任。” 文侯曰:“何以见之?” 翟璜对曰:“乐羊尝行路,得遗金,取之以归。其妻唾之曰:‘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①。此金不知来历,奈何取之,以污素行乎?’乐羊感妻之言,乃抛金于野,别其妻而出,游学于鲁、卫。过一年来归,其妻方织机,问夫:‘所学成否?’乐羊曰:‘尚未也。” 妻取刀断其机丝。乐羊惊问其故。妻曰:‘学成而后可行,犹帛成而后可服。今子学尚未成,中道而归,何异于此机之断乎?’乐羊感悟,复往就学,七年不返。今此人见在本国,高自期许,不屑小仕,何不用之?” 引自第642页 公孙焦言于姬窟曰:“事已急矣!今日止有一计,可退魏兵。” 窟问:“何计?” 公孙焦曰:“乐舒三次求宽,羊俱听之,足见其爱子之情矣。今攻击至急,可将乐舒绑缚,置于高竿,若不退师,当杀其子,使乐舒哀呼乞命,乐羊之攻,必然又缓。” 姬窟从其言。乐舒在高竿上,大呼“父亲救命!” 乐羊见之,大骂曰:“不肖子!汝仕于人国,上不能出奇运策,使其主有战胜之功;下不能见危委命,使君决行成之计;尚敢如含乳小儿,以哀号乞怜乎?” 言毕,架弓搭矢,欲射乐舒。舒叫苦下城,见姬窟曰:“吾父志在为国,不念父子之情。主公自谋战守,臣请死于君前,以明不能退兵之罪。” 公孙焦曰:“其父攻城,其子不能无罪,合当赐死。” 姬窟曰:“非乐舒之过也。” 公孙焦曰:“乐舒死,臣便有退兵之计。” 姬窟遂以剑授舒,舒自刭则亡。公孙焦曰:“人情莫亲于父子,今将乐舒烹羹以遗乐羊,羊见羹必然不忍。乘其哀泣之际,无心攻城,主公引一军杀出,大战一场。幸而得胜,再作计较。” 姬窟不得已而从之。命将乐舒之肉烹羹,并其首送于乐羊曰:“寡君以小将军不能退师,已杀而烹之,谨献其羹。小将军尚有妻孥,元帅若再攻城,即当尽行诛戮。” 乐羊认得是其子首,大骂曰:“不肖子!事无道昏君,固宜取死。” 即取羹对使者食之,尽一器。谓使者曰:“蒙汝君馈羹,破城日面谢。吾军中亦有鼎镬,以待汝君也。” 使者还报。姬窟见乐羊全无痛子之心,攻城愈急,恐城破见辱,遂入后宫自缢。公孙焦开门出降,乐羊数其谗谄败国之罪,斩之。抚慰居民已毕,留兵五千,使西门豹居守,尽收中山府藏宝玉,班师回魏。 魏文侯闻乐羊成功,亲自出城迎劳曰:“将军为国丧子,实孤之过也。” 乐羊顿首曰:“臣义不敢顾私情,以负主公斧钺之寄①。” 〔①斧钺之寄:元帅之任。〕 乐羊朝见毕,呈上中山地图 及宝货之数。群臣称贺。文侯设宴于内台之上,亲捧觞以赐乐羊。羊受觞饮之,足高气扬,大有矜功之色。宴毕,文侯命左右挈二箧,封识甚固,送乐羊归第。左右将二箧交割,乐羊想道:“箧内必是珍珠金玉之类。主公恐群臣相妒,故封识赠我。” 命家人抬进中堂,启箧视之,俱是群臣奏本,本内尽说乐羊反叛之事。乐羊大惊曰:“原来朝中如此造谤!若非吾君相信之深,不为所惑,怎得成功?” 次日,入朝谢恩,文侯议加上赏。乐羊再拜辞曰:“中山之灭,全赖主公力持于内。臣在外稍效犬马,何力之有?” 文侯曰:“非寡人不能任卿,非卿亦不能副寡人之任也。然将军劳矣。盍就封安食乎?” 即以灵寿封羊,称为灵寿君,罢其兵权。翟璜进曰:“君既知乐羊之能,奈何不使将兵备边,而纵其安闲乎?” 文侯笑而不答。璜出朝以问李克,克曰:“乐羊不爱其子,况他人哉?此管仲所以疑易牙也。” 翟璜乃悟。 引自第644页 文侯思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乃保无虞。乃使其世子击为中山君,击受命而出,遇田子方乘敝车而来。击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驱车直过,傲然不顾。击心怀不平,乃使人牵其车索,上前曰:“击有问于子,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笑曰:“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衣不过布褐,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事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 太子击大惭,谢罪而去。文侯闻子方不屈于世子,益加敬礼。 引自第645页 86
话说吴起卫国人,少居里中,以击剑无赖,为母所责。起自啮其臂出血,与母誓曰:“起今辞母,游学他方,不为卿相,拥节旄,乘高车,不入卫城与母相见!” 母泣而留之,起竟出北门不顾。往鲁国,受业于孔门高弟曾参,昼研夜诵,不辞辛苦。有齐国大夫田居至鲁,嘉其好学。与之谈论,渊渊不竭,乃以女妻之。起在曾参之门,岁余,参知其家中尚有老母,一日,问曰:“子游学六载,不归省觐,人子之心安乎?” 起对曰:“起曾有誓词在前:‘不为卿相,不入卫城。’” 参曰:“他人可誓,母安可誓也!” 由是心恶其人。未几,卫国有信至,言起母已死;起仰天三号,旋即收泪,诵读如故。参怒曰:“吴起不奔母丧,忘本之人!夫水无本则竭,木无本则折,人而无本,能令终乎?起非吾徒矣。” 命弟子绝之,不许相见。起遂弃儒学兵法,三年学成,求仕于鲁。鲁相公仪休,常与论兵,知其才能,言于穆公,任为大夫。起禄入既丰,遂多买妾婢,以自娱乐。 引自第6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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