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集
我和读者
一方面我没有忘记我欠了读者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另一方面我脑子里一直保留着这样一个自己的形象:一个多病的老人移动艰难的脚步走向遗忘。让读者忘记我,这是我的心愿。但是我永远忘不了读者。 引自第246页 怀念方令孺大姐
我还记得就是在沿着九溪十八涧走回湖滨的蜿蜒的小路上,陆蠡、丽尼和我在谈笑中决定了三个人分译屠格涅夫六部长篇小说的计划。我们都践了诺言,陆蠡最先交出译稿,我的译文出版最迟。陆蠡死在日本侵略军的宪兵队里,丽尼则把生命交给自己的同胞。当时同游的法国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黎烈文后来贫困地病死在台北。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引自第255页 我向来就不注意朋友们的身世,我想了解的常常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和真实感情。无怪乎在“文革”期间我经常受到向我“外调”的人的训斥:交朋友不调查别人的出身和成分。我不能满足“外调者”的要求,因为我只能谈个人的印象。 引自第257页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他一起散步,常常走到盖叫天老人的墓道才折回去。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光线十分柔和,我们走在绿树丛中,夜在我们四周撒下网来。我忘不了这样愉快的散步。盖老当时还活着,他经营自己的生圹好多年了。有一次时间早一点,我走进墓道登上台阶到了墓前,石凳上竟然坐着盖老本人,那么康健,那么英武,那么满意地看刻着他大名的红字墓碑,看坡下的景色,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同我谈话好像在自己家里接待客人。我们一路走下去,亲切地握手告别。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同他交谈 引自第258页 “英名盖世三岔口,杰作惊天十字坡” 引自第259页 《序跋集》再序
又有一位朋友对我说:“永远正确的人不是有吗?你怎么视而不见?听我劝,不要出什么集子,不要留下任何印在纸上的文字,那么你也就不会错了。” 引自第274页 十年一梦
“奴在身者,其人可怜;奴在心者,其人可鄙。” 引自第276页 换句话说,我不是服从“道理”,我只是屈服于权势,在武力之下低头,靠说假话过日子。同样是活命哲学,从前是:只求给我一条生路;如今是:我一定要活下去,看你们怎样收场! 引自第280页 我经受了几年的考验,拾回来“丢开”了的“希望”,终于走出了“牛棚”。我不一定看清别人,但是我看清了自己。虽然我十分衰老,可是我还能用自己的思想思考。我还能说自己的话,写自己的文章。我不再是“奴在心者”,也不再是“奴在身者”。我是我自己。我回到我自己身上了。 那动乱的十年,多么可怕的一场大梦啊! 引自第281页 致《十月》
我们最近两次会见,叶圣老都叫人摄影留念,我收到他从北京寄来的照片,我总是兴奋地望着他的笑脸对人说:“这是我的责任编辑啊!”我充满了自豪的感觉。我甚至觉得他不单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的责任编辑,他是我一生的责任编辑。 引自第285页 《序跋集》跋
我开始写第一本小说《灭亡》的时候,住在巴黎拉丁区一家小旅馆里,离先贤祠很近。我经常在飞着细雨的黄昏,在先贤祠前广场上卢梭的铜像下徘徊。我尊敬卢梭,称他为“老师”,一,我学习他写《忏悔录》讲真话;二,我相信他的说法:人生来是平等的。 引自第288页 我不想死后得到安息,我知道自己进不了天堂。但倘使有一位伟大的诗人能把我的灵魂带进“共产主义社会”,即使去受批判,即使必须走遍“地狱”和“炼狱”,我也心甘情愿。 引自第289页 怀念鲁迅先生
勉励自己讲真话,卢梭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但是几十年中间用自己的燃烧的心给我照亮道路的还是鲁迅先生。 引自第291页 鹰的歌
读完被删削后的自己的文章,我半天讲不出话,我疑心在做梦,又好像让人迎头打了一拳。我的第一部小说同读者见面已经是五十几年前的事了。难道今天我还是一个不能为自己文章负责的小学生? 引自第294页 怀念马宗融大哥
我不单是埋葬死者,我也是在埋葬我自己的一部分。 引自第304页 解剖自己
我常常这样想,也常常这样说,万一在“早请示、晚汇报”搞得最起劲的时期,我得到了解放和重用,那么我也会做出不少的蠢事,甚至不少的坏事。当时大家都以“紧跟”为荣,我因为没有“效忠”的资格,参加运动不久就被勒令靠边站,才容易保持了个人的清白。使我感到可怕的是那个时候自己的精神状态和思想情况,没有掉进深渊,确实是万幸,清夜扪心自问,还有点毛骨悚然。 引自第341页 “该忘记的就忘掉吧,不要拿那些小事折磨自己了,我们的未来还是在自己的手里。” 引自第342页 三访巴黎
她还带了一本新出的我的短篇集《复仇》,薄薄的一本书,上面似乎还留着二十年代一个中国青年的面影,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我不再是那个在卢梭像前徘徊的孤寂的年轻学生了,我有了这么多的朋友 引自第359页 即使先贤祠前广场上停满了轿车,我还可以到卢梭像前表示敬意。 引自第361页 知识分子
早在一八三七年丹麦作家汉斯·安徒生就提倡讲真话了。 引自第368页 指《皇帝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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