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纳斯对海德格尔存在论艺术观的批判和超越
艺术对于存在论视域的溢出 海德格尔的当代存在论的革新性:(1)它为所有学科找到一个共同的,根本的基础——存在,而认识只是一种存在方式; (2)它将存在的理解扩充到智性之外,与时间性的生存状态息息相关。 存在依附于对存在的理解,而理解又奠基于存在的敞开性。这三者呈光照与对象的关系: 只有在存在的敞亮中,我们才能看清并理解对象。同时,这要求我们必须置身事外,用一种普遍性的视角捕捉对象,而个殊性则被忽视了。 因此,存在论不能有助于我们与其他存在者建立联系,因为它不基于理解。对他人的理解与对话是同时发生的,而它会使与他人关系的存在论之基础地位失效。 存在与对存在的理解密不可分,因此存在已是对于主体性的诉求。 从存在的视域出发,其所把捉的存在者永远依附于存在的敞亮中,因此他们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即个殊性),而这种对于同一性,普遍性和总体性的诉求就是智性的诉求,同时也暗含了对于主体性和主权的诉求。 现象学的核心便在于,一个隐蔽的客体被光线照亮的过程,而真理就是主体照亮,甚至构建客体,并将客体纳入自己的一个过程。 列维纳斯指出,在此过程中,既然光和视域已经预订了他者,这个他者似乎也来自于主体本身。 列维纳斯与海德格尔艺术观的分歧建立于存在和实存的对立之上。 海德格尔的艺术观: 真理是对于存在的本真理解,这种理解追求的是存在的无蔽,而艺术的筹划可以致使无蔽的发生。 列维纳斯的艺术观: 艺术并非揭示存在,而恰恰属于无世界的实存,属于晦暗和无光之处,而非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视域。 光是理解的隐喻,然而在这个结构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主体优先性,因为理解就是把他者化为一种主体可掌握的形式,如概念,知识和意义,这其实是主体对他者的占有。 哪怕是胡塞尔的意向性也意味着一种光照和视域,框定了主体的接受范围,不能给予主体出离意向性与存在之外的东西。 古典艺术中的美=完美形式,而现代艺术因其去形式化的特点而成就了真正的赤裸,即异域感。这个异域是纯粹的外部,切断了意向与理解之中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联,使得理解无法完成。 艺术是对于可理解的世界的退出: 艺术的运动在于走出直觉来重建感觉,而意识迷失在这种感觉之中,没能穿过其直抵客体。 因此,艺术直接便是存在的非真理。 认知与真理需要观念来把捉,作为图像的艺术与观念分离,因此也与认知与真理分离。 关于艺术的两种看法: (1) 艺术是一种观念或观念的呈现(如黑格尔) 此为传统认识论的核心机制。通过这一机制,认识可以完成从现象到本质的升华。 此过程需要一个观念作为中介,以确保认识的正确性与公正性。只有当这个观念符合某一实体时才可被称为真理。然而这种认识只是一种肖似,而非真理本体。 (2) 艺术是一种图像(海德格尔,列维纳斯) 本质与现象并不存在衍生关系: 两者是一体的,后者是前者的遮蔽。 对于存在的认识:把存在者从晦敝状态中取出来让人在其无敝中来看。 艺术使得我们看见真理,进入真理,而不仅仅是换算出一种观念。 然而,海德格尔未与古典美学彻底斩断联系--他仍将艺术视为一种通达真理的媒介。 列维纳斯: 艺术是否可以完全与真理脱离,只作为它自身而发生? 客体通过变为图像的方式转化成了非客体,从而具有一种自在地位(图像本身即是异在世界)。 图像与表象的不同: 表象关系的意义在于指示另一实体的解蔽而非被表象者本身,人们总想从现象中荟萃出一种绝对的真理; 图像与现实之间是一种相似关系:让我们由本质转向表面,而非将其穿透,现实本来就是由它和它的相似物组合而成的,而艺术因其自身的暖昧性成为了容纳这种相似的空间。 现实和它的反映之间没有时差,而是同时发生的(非一对一的模仿),现实本身就是由它和它的反映两者构成的。 艺术作为不可筹划的被动性 海德格尔的非存在者: 经过筹划之后对日常生活的脱离 艺术作为一种真理的生成和保存,就是要从日常世界通往本真世界,而这是通过朝向无蔽的筹划完成的。 海德格尔只是将语言视为存在的寓所,对此却没有系统的分析,因此他不得不把对世界的构建和捍卫追溯到筹划和创造性那里,而这一先验于主体的创造性活动已经指示了一种主体性。 然而对于列维纳斯而言,艺术是无世界,图像化的实存因此主体的筹划能力在此无用武之地,而主体也彻底陷入一种完全的被动。 在艺术面前,主体像是一个物,位居于物之间,外在于他自身。 经典的美学论断认为主体此时进入一种主客体交融的混沌状态,自失于其中,而列维纳斯却认为,这并非一个完全消融的状态。他将其描述为一个“醒着的梦”:主体此时完成了一种分裂,一部分被吸入艺术品中,成为景观的一部分,而另一个我则旁观着一切, 它也可被理解为一种沉迷(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和游戏:在其中,没有什么是无意识的,麻痹的意识在游戏着。这种沉迷具有一定的节奏和互渗(我们进入它们时它们也在进入我们),有的不是自我,而是一条由自我通往匿名的通道。 节奏的几层意思: (1) 节奏没有内容,不含意义,说明艺术“中性”的特质 (2) “中性”只有作为一种感觉才能被体会,而理性和观念无法维持这种中性的特质。 (3) 艺术具有封闭性。因节奏描述的是声音的连续,他只能以一种总体的形式呈现,是一种无法被冲破也不可进入的封闭的地方。 节奏的以上特质都为主体施加了一种无法筹划又无法脱离的被动性。 列维纳斯将雕像视作一种无生命的生命,生命的漫画。它切断了艺术与生活的联系,也切断了时间的生成。 海德格尔的时间体现在主体向死而生的筹划中,而列维纳斯则要求主体不断在现在的时刻争取并承担。他在与他者的交往中时间化,因为社会性即时间本身。 在艺术中,主体无法筹划,被剥夺一切主动性,无法与他人交往,因而此时时间陷入了悬隔之中。这种悬置在雕像周围漂浮,是一种无法到达的未来。未来的迫近需要瞬间,而这一瞬间被剥夺了转瞬即逝——现在的基本特征。 命运是被动的,受操纵的,而生命是鲜活的。命运提前预设并禁锢了生命,使其不会发生变化,永远留在一种不会流动的悬隔中。 创造,启示与命运处在相反的方向。 小说是这种禁锢模式的典型例子: 小说中的人物拥有的是一种永不能完结,看似延续却没有进展的时间。因为他们无法与他人交往,所以这时间并不通向现实世界。 此时,叙事位于两个已经决定好的时刻之间,艺术家的选择并不是真正的选择,而只是在这一时刻之间,在固定的事实和特性中挑选,于是活生生的时间被转化为时间的图像。 海德格尔的死亡: 是最不容置疑的确实性,最本己而不可让渡的东西,开启了本真向死存在的生存论筹划。 列维纳斯的死亡: 最不本己的特性,因为无人可亲历自己的死亡,死亡是最不确定的时刻。我们所经历的只是死亡面前的永久悬隔——死去。因为艺术悬隔的性质,它本身也成为了一种不会死亡的死去。 艺术与他者 艺术不是文明的最高价值,我们这个时代赋予了艺术太高的价值,将它等同于精神生活的全部,从而遗忘了还有伦理和宗教等更高层次的精神价值。批评的任务和使命便是将艺术家拖回到公共生活中(批评是智性以及公共语言的介入,将孤立非人的现代艺术并入人类的公共生活中)。 批评代表了一种与他人对话,即言说的需要。 海德格尔对语言层次的划分:语言是存在的条件和方式,没有语言,存在便不可理解。 道说是为一种元语言,比起作为交流的语言有着更为本体的地位。 人是道说的一个通道,通过人,道说转化成了交流与表达(道说->人之说)。 语言是一个承载原初意义的存在论域,它具有道出自身的本然命运,而人只是其通过的媒介——是语言在说人,而不是人在说语言。 人之说无法表现道说,因为它本身便位于道说中,无法与其拉开差距。人之说的表达也必须借助于道说。道说是无声的,对于这种寂静之音,语言只有去倾听。 只有两种语言可以响应这种静默的大道之说:(1) 思;(2)诗,思与诗的对话旨在把语言的本质召唤出来,使得人可以重新在语言之中栖居。 列维纳斯同样认为文学与艺术内部的对话是无声的,只有沉默的回响。然而这种沉默并非完全的平静与和谐:它隔离了自我与他者的关联,因此也隔绝了善的可能性。而批评的作用就在于打破这层沉默,将艺术与生活连接起来。批评是打破存在论特殊语言的人之说。 这种批评和阐释并非简单的理论和哲学语言,而必须要引入他人的视角,引入伦理。 亲近的诗学:批评在其中占有更原初的位置 海德格尔的倾听,若没有他者的介入便不是真正的倾听。图像的沉默必须由声音来打破(听觉之于视觉具有优先性)。 约纳斯:视觉是一种存在,而听觉是一种事件。 视觉所接受的对象是有形有貌的,而听觉的对象不作驻留,转瞬即逝。因此,听觉是被动的,它只能接受稍纵即逝之物,不可主动,也无法逃避。同时,它的对象是脆弱的,所以它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时刻负责接收像濒死者一样孱弱的声音。 倾听是祈祷,接受上帝之言的方式。每一时刻都成为一种义务,构成了反偶像崇拜的乌托邦思想的运作方式:憧憬未来并珍惜现在。 书面语言是图像的变化,而口语则逃避了被固化的命运,它引出了一个对主体言说的邻人。 语言作为一种可感,触摸和亲近在我与他者之间发生,在这可接触的亲近中,可感不再隶属于可见的秩序。 诗歌是一种永不会存在,完成的过程,因为完成意味着语言的固化与图像化,被自我所圈定。它不断退出自身,为了不固化为所说而不断言说,因此拥有不断生成的力量 (过度的剥离,无主的流放,却又是一种回归)。 诗学和艺术是自我与他者之间一条子午线式的循环。 这是一个矛盾的过程:归家不是追本溯源,而是流浪(从此处到乌托邦)——不断剥离自身的自我不容许自己有一个可驻足的地方。 语言和诗歌抵达了无限(越靠近他者,责任越大,距离也越大):它跃出了空间与自我,也跃出了存在。 海德格尔的本有:一种有限的,时间性和事件化的发生。 当艺术作为一种本有发生时(即事件),它并不成为客体(对象),因此也不是表象。 列维纳斯认为,要破除主体性,必须要先用感性和享受等范畴来构建主体性:要迎接他者,先要确立自我 (对人性的召唤与反自我主义的主体性并不冲突)。 反人本主义终于演化为对人性的否定,而列维纳斯提倡通过伦理和责任来重塑人性。他力图重建形而上学和无限,因为形而上学强调的分离对他者之绝对性是必要的。其导向不再是一个实体或真理,而是善。 绝对的他者(他者本身和其中无法还原的他性)就是他人。 列维纳斯赋予现代艺术异质性,使其对抗现有体制的做法启发了后续的法国思想家(福柯,德里达,巴特,利奥塔),这种异在论延伸到政治文化领域,便组合而成了后现代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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