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

所有的旅行都是如此；一趟旅行，出发地与目的地差异越大，越让人觉得恍如隔世。而飞机会让这种情况达到极致，因为飞机带领我们旅行的方式是其他交通工具无法企及的，它能带领我们到地球上任何与家乡不同的地方，其中许多是我们一知半解甚至毫不了解的。
有时，我在机场大巴上所感受到的眼前这个地方带来的强烈震撼，是只有外国人才看得出的这座城市与这里的生活的真实面貌，是局外人才有的特权。但那时，我常会觉得自己要么已离开这座城市，要么从未进入过这座城市。
飞行后睡了长长一觉，我在酒店房间醒来。酒店位于亚洲的某个大都会，我得想一下才能记起来这是哪里。我从床上坐起、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港口，这么热闹繁忙的航海景象似乎是好几个世代以前的事了；这时我才想起这座城市的名字。我抬起眼睛，寻找飞过这片水域、准备降落的飞机，但我的视线暂时被那些富丽堂皇的摩天大楼吸引住了，因为这些大楼几乎被它们外立面的各种闪亮的标志和招牌遮了个严实。我冲了个澡，穿上衣服，漫步在夜色璀璨的街头，四处尽是灯光，还有赶着回家或与朋友见面的上班族。我抬头仰望，看到高楼顶端消失在没有星斗的云雾之中。我无法计算上一次出现在开阔的天空下，是多少小时之前、多少英里之外。
抵达不仅得穿越天空，更要踏上大地才算数。
我经常试着打开所住酒店房间的窗户，却发现打不开。“人造环境”（built environment）一词，通常指街道、公园和建筑物之类的整体人造设施。“现代旅行”也是一种人造环境，它就像是用玻璃隔绝而成的茧，尤其是那些颇受航空旅客青睐的、密闭的舒适房间，更是现代旅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人造环境的完整性，亦即是否建构出了人造天空，常代表着一个机场的品质，甚至一个国家的发达程度。旅客登机时，大部分都不太喜欢飞机停在远机位，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他们得忍受风吹雨淋，等待登机。因此，机场在扩建时会增设许多登机道（或登机桥，又称“空桥”）。然而“空桥”这个词在越发封闭的现代旅行中，听起来可能略显讽刺，因为这里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空气。和飞行本身一样，光鲜亮丽的外表被视为了进步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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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的空间难免会令人不悦——美国诗人默温（W. S.Merwin）在机场候机时就曾说过“呼吸所谓的空气”这样的话，因为这抹杀了不同地方之间的差异，是一种现代化的过度隔绝与舒适，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其优点在于，当我们抵达终点城市、呼吸到真正的空气时，会觉得分外喜悦。若是慢慢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途中长时间接触户外环境，或许不会注意到两地之间的差异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