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讲
在分税制改革中丧失税源的地方政府以出让土地为主要增收手段,以“城市经营”为名,大肆炒作地价。2005年,全国地方财政收入1.44万亿元,而同年,作为地方政府预算外收入的土地出让金收入高达5500亿元,约为1/3,到2012年,土地出让金收入已达到2.68万亿元,占地方财政收入的48.4%,加上1.8万亿元的土地相关税收收入(其中一小部分与中央分享),地方政府对土地形成严重的依赖。地价高涨不止,成为困扰中国经济的一个顽症。
随着中心城市房价的持续上涨及货币的大规模增发,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购买房产,视之为财富增值及抵抗通货膨胀的避险性投资,在后来的十余年内,房价水涨船高,成为民间财富配置的“变压器”。农民、城市低收入阶层以及刚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在这轮财富暴涨期中几无所得,尤其是80后、90后一代,不得不将未来的20年乃至30年生命“透支”于一套房子。上述演变呈现出非常清晰的轨迹,构筑出21世纪中国的基本面貌,直至今日,所有的经济特征仍未跳出朱镕基当年布下的“变革之局”。
朱镕基既不是保守派,也不是自由派,他确乎是一位倾力重塑中央权威的经济集权主义者。
人们将这种‘名义开放、实际限制’现象称为‘玻璃门’,看着是敞开的,实际是进不去的,一进就碰壁”。
来自全国工商联和国资委的资料表明,截至2012年年底,全国私营企业数量为1085.72万户,注册资本31.1万亿元,实现营业收入20.1万亿元,而归属于国资委的中央企业数量为120家,资产总额31.2万亿元,实现营业收入22.5万亿元。“中央队”呈现出“以一敌十万”的强悍实力。在赢利能力上,央企的表现更是耀眼,仅五家国有银行的全年利润就超过1万亿元,相当于全国民营企业500强的净利润总和的两倍。与国企相比,民营企业只在就业一项上取得了绝对性的优势:它们解决了90%的就业人口。
在国有资本集团空前强大的同时,民营资本集团出现疲软之势,大量资金从实体经济中撤出,或用于奢侈消费,或用于投机牟利,有产者阶层出现了移民潮。
在中国百年现代化历史上,从铁本案到“四万亿计划”,可以被看成是继1945年敌产国营化及1956年公私合营运动之后的第六次“国进民退”,也可谓又一轮“放权—集权”的历史性周转。
我们最近距离地观察到了中国经济治理的经典性困境:国有经济被认定为中央集权和政权稳定的经济、政治保证,而民营经济则承担提高生产效率和创造就业的职责,两者之间的竞争关系始终无法得到合理的调配,最终造成资源配置和财富分配的不合理,从而导致经济成长的畸形化。决策层对这一冲突并非没有察觉,而是陷于技术性的困顿。
发展与公平:2013年的双重困境,改革进入第三十五个年头,中国经济如同一艘帆船,驶进了一段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大峡谷。 其一,“三驾马车”成跛脚之势,经济增长速度放缓。其二,货币严重超发,通货膨胀压力巨大。其三,实体经济持续低迷,地方政府债台高筑。为了完成经济增长的“硬指标”,各地政府不得不“饮鸩止渴”,一方面加紧对民间的征税,另一方面仍然疯狂投资。
根据多家机构的数据显示,中国当前的基尼系数已接近0.5,(经济学中指衡量人们收入差异状况的指标。系数数值为0—1。0为收入绝对平均,1为收入绝对不平均。通常认为数值超过0.4为国际警戒线水平,表明贫富差距很大。因意大利经济学家基尼(Corrado Gini)首先提出而得名。按照联合国有关组织规定: 低于0.2 ,收入绝对平均; 0.2-0.3, 收入分配比较合理; 0.3-0.4 ,收入分配相对合理; 0.4-0.5,收入分配距较大 0.5以上,收入差距悬殊 中国2018年基尼系数为0.474)
强国与利民本是相互依存的命题,当后者不至,前者自然暗淡。
当目标变的遥不可及之时努力也就失去了意义,这点的影响将会巨大而又深远。
由于中华民族对国家统一的天然、终极性诉求,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中国一直保持着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另外一种政治制度能够保证统一的维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对集权的容忍度远远高于其他国家。
我们必须理智地承认,“统一文化”是一切自由化改革的边界。
很多研究东亚模式的学者都发现,市场导向的专制主义国家在经济发展初期肯定比民主国家的速度更快。可是,在人均GDP破3000美元之后,便可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治理体制与经济发展的冲突变得难以调和。中国的人均GDP在2008年达到3400美元,四大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也正是在这之后变得尖锐起来。
两千多年以降,中华经济治理的永恒主题只有两项,一曰分权,一曰均富。
历史学家傅斯年就给出过一个经济兴衰周期说,根据他的观察,中国只要有70年稳定期,必定重获大繁荣,从秦末大乱到“文景之治”,从隋文帝统一到唐太宗的“贞观之治”,从宋太祖结束五代十国到范仲淹一代的中兴,以及清代的“康乾盛世”,期间均不过两三代人。在他看来,中国若无战乱,十年可恢复,三十年可振兴,五十年到七十年必成盛世。在这样的史观下,1978年之后中国经济的复苏,以及在未来的二十年内,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而再度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似是周期重演,乃“必然”发生的大概率事件。
历朝历代的经济治理还有“先开放、后闭关”的规律,往往一开放就搞活,一搞活就失衡,一失衡就内乱,一内乱就闭关,一闭关就落后,一落后再开放,朝代更迭,轴心不变,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而导致这一周期性治理危机的根本原因,正在于权益和财富分配的失衡。
所谓分权,主要指的是两类分权,即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权益分配、政府与民间的权益分配。在我看来,这两种分权存在内在的关系,若没有中央对地方的分权,政府对民间的分权便不可能发生。
在未来的改革中,政府实施大规模的减税政策、减轻企业高负痛苦,以及加大对医疗、教育及社会保障体系的投入,是实现均富的根本之道。
未来国有企业改革的主题不可能是“如何消灭”,而是如何管理及分享其利益所得,改革的任务可以被分解为三个方面:第一,“政、党、企三分开”,改变现有的国资委与党的组织部双重直接管理的模式,政府以出资人的身份行使权职,将企业决策、经营权还给董事会和管理层;第二,“全民企业全民分享”,将大部分国有企业的资本注入社保基金池,以转移支付的方式使之成为全社会的福利;第三,改变一百多家中央企业的权益分配模式,地方政府通过税收留成和利润分享的方式参与利益分配,同时将这部分所得定向投入于社会保障和公共设施的建设及维持。
中国社会各阶层均有自己的毛病,其中最严重者,是四大意识的缺乏:地方缺乏自治意识、政府与民间缺乏契约意识、知识分子缺乏独立意识、企业家阶层缺乏阶层意识。
前辈经济学家张五常曾说:“问题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做学问要找重要的入手。生命那么短暂,而一个人的创作期更短。选上不重要的问题下功夫,很容易转眼间断送学术生涯。”
英国历史学家约翰·阿诺德在《历史之源》中说,历史并不存在“单一的真相”,“因为没有任何事实和真相可以在意义、解释、判断的语境之外被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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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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