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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福残篇十六、高尔吉亚《海伦颂辞》与希罗多德《历史》序言*
海登•佩利恰(何珵 译)
雷斯(William H. Race)在谈论萨福(Sappho)与阿尔凯奥斯(Alcaeus)的一篇新近论文中指出,高尔吉亚(Gorgias)的《海伦颂辞》(Helen)中关于“爱欲”【ἔρως】的讨论受惠于萨福残篇十六,在他看来,智术师直接从这位诗人处受益。在他讨论枚举衬托(priamel)修辞手法的著作中,雷斯就已对希罗多德的序言(Preface)与上述同一首诗歌之间结构上的相似性展开评论,但他并未揭示萨福的诗歌作品与希罗多德《历史》序言之间的任何直接联系。[1]我将在此阐释两位散文作家之间独立于萨福残篇十六的关联,以补全这一三角关系。二者之间存在的相似性表明,如下两种情况必居其一:两部作品于同一语境下诞生,从而产生了彼此间相互独立的相似主题;其中一部作品在意识到另一作品的重要性并对此产生兴趣的情况下创作出来,或许还与之存在着竞争关系。01《历史》序言(即:卷首语[Proem]外加第1—5节)与高尔吉亚的演说《海伦颂辞》(尤其是其前言部分)存在着主题、修辞与表述上的相似性。主题的相似性显而易见:希罗多德讲述了以帕里斯、海伦与特洛伊战争为高潮的一系列劫夺事件,这些事件便是他所声称的波斯散文叙事者【λόγιοι】的记载;而这是高尔吉亚整篇作品自始至终谈论的主题。两位作者在表述上都严格遵从法律模式:希罗多德笔下的波斯人详细地记录着事件经过,而当入侵行动逐步升级为军事战斗时,他们为自身辩护,并依据一个相对更应受惩罚的理由谴责希腊人。希罗多德审慎地引出了几位腓尼基见证者,为波斯人针对本族群的指控辩护,并允许他们提供一个伊奥(Io)消失的解释,从而为自身开脱,并不强行对波斯人的说法进行彻底的纠正。另一方面,高尔吉亚对海伦的赞颂几乎完全致力于按照法律模式为她的无罪辩护。关于这些法律的主题,我将于下文中展开进一步的讨论。由于修辞手法与表述上的相似性合为一体,我将一并讨论。这些段落共同采用了一个技巧,我在别处称之为“对虚假开头的驳斥”(false-start recusatio)[2]。该策略并未于萨福残篇十六中采用[3],希罗多德与高尔吉亚各自为了不同的效用采取了这一策略,但他们的确都这么做了,若我们想真正理解两位作家创作的段落或这些文本与此前作品之间的关联,我们必须了解该策略的性质与功能。我将品达《奥林匹亚凯歌》(Olympians)第一首第25—53行以及第九首第29—41行称作采用了“对虚假开头的驳斥”策略的段落,正是在这些段落中,诗人以一个故事或一个故事版本作为开头并扩展其内容,但在结束前出于某种原因决定中止这一主题,而以某些另外的主题、版本或路径取而代之。这一策略的修辞目的与枚举衬托的修辞目的相似:引入的某一事物仅因支持另一事物而被摒弃,得到支持的事物也因此前的衬托物而显得格外突出。我们或许能将它想象为枚举衬托修辞手法的一种戏剧化形式:在后一种修辞手法中,作者公开地提供备选项,并且出于某些或多或少明确的理由往往选定最终提及的事物。许多枚举衬托好似智力训练:作者要求我们思考一系列备选项,但最终决定通常正如(作者)已决定的那样展现出来。然而,许多其余的枚举衬托手法是提问式的:备选项以修辞问句的方式展现:“我该如何赞美你,阿波罗?如A或B或C?”或者“在从前的辉煌荣耀中,底比斯,你最自豪哪一项?在A或B或C中?”诗人在如上情况下以一个犹豫不定的形象展现自身,或者更确切地说,好像就在当着我们的面做决定。很明显,这种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是具有戏剧性的:诗人模仿一个正在思考如何做决定者,并因此邀请我们来评价,从而参与到做决定的过程中。使用“对虚假开头的驳斥”之时,作者起初并未给出任何明显的提示,表明将要做出一个决定[4],正如品达的诗歌中展示的那样,作者有时以一个对即将到来的变化并不知情或并未做好准备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因此,在《奥林匹亚凯歌》第九首中,品达在自己几乎已经讲完赫拉克勒斯的寓言后才开始意识到,这则故事在道德教谕的层面上并不适合。当诗人了解到这一认识的重要性后,他激烈地回应道(或将自己描绘为一个正在回应的形象):舍去这则故事,闭嘴!品达在《奥林匹亚凯歌》第一首中拒绝继续描述:我实在不能将任意一位神祇称为嗜食者,我拒绝这样做。[5]我们并不能于希罗多德或高尔吉亚的作品中发现如此生动的内容,在这两位作者那里,这种策略的使用都变得较为平淡。文本中并未出现任何明确的陈述以表明开始的内容是错误的或不道德的,仅仅就这么开始了,紧接着被舍弃,并无任何解释,作者开始采用新的路径。我将概述这些段落,描述它们的论述过程,并引用表述上的相似之处。高尔吉亚以格言式的句子开篇,提出赞颂与谴责的普遍原则,而这些原则最终将用来指导作者随后对特定演说主题即海伦的探讨:χρὴ τὸ μὲν ἄξιον ἐπαίνου ἐπαίνῳ τιμᾶν, τῷ δὲ ἀναξίῳ μῶμον ἐπιτιθέναι【我们必须采用赞颂的方式对值得歌颂的事物赋予荣耀,而对不值得歌颂的事物加以谴责】。[6]这一无可指责的主张反映了传统的赞颂表达方式,正如品达《尼米亚凯歌》第八首第39行所言,αἰνέων αἰνητά, μομφὰν δ’ ἐπισπείρων ἀλιτροῖς【通过赞扬值得赞扬的事物并谴责作恶者】。[7]高尔吉亚在眼下的这篇作品中面临的挑战在于,他要向读者证明,海伦属于第一类而非第二类论述对象。出于这一理由,这位演说辞作家在后一句中提出了一个论证,以支持先前提出的赞颂原则,而这一论证基于不言自明的自相矛盾:ἴση γὰρ ἁμαρτία καὶ ἀμαθία μέμφεσθαί τε τὰ ἐπαινετὰ καὶ ἐπαινεῖν τὰ μωμητά【由于谴责值得赞颂者与赞扬应予谴责者是同样错误而愚蠢的做法】,这一消极式的表达方式让高尔吉亚得以在后续对海伦的赞颂中囊括消极(却互补)的驳斥行为,也就是说,驳斥了那些对值得赞颂的事物给予了不恰当指责意见的人们的行为[8],因此:τοῦ δ᾿ αὐτοῦ ἀνδρὸς λέξαι τε τὸ δέον ὀρθῶς καὶ ἐλέγξαι τοὺς μεμφομένους ῾Ελένην.【对于同一人,阐述适宜的话语并驳斥那些谴责海伦者是应尽的义务。】此句中,λέξαι τὸ δέον【必须阐述】指代先前由“χρή”【必须】引出的赞颂原则,而ἐλέγξαι云云【驳斥……】重复并详述了消极的再次表述内容。[9]我将“赞颂”的这两个虽然互补但截然不同的方面称为颂辞(encomiastic)与驳辞(elenctic)。高尔吉亚在下一句——也就是序言要结束的地方——指出,他这篇演说的目的在于驳斥:ἐγὼ δὲ βούλομαι λογισμόν τινα τῷ λόγῳ δοὺς τὴν μὲν κακῶς ἀκούουσαν παῦσαι τῆς αἰτίας, τοὺς δὲ μεμφομένους ψευδομένους ἐπιδείξας καὶ δείξας τἀληθὲς παῦσαι τῆς ἀμασίας.【我希望通过这篇演说的论证终结那些指责海伦者的言论,并通过揭露诋毁海伦者是在撒谎,展现真相,终止他们的愚蠢行为。】尽管高尔吉亚发布了这则采用驳斥论证方法的声明,但他接下来于第三节中以颂辞的传统主题,开启了看上去似乎是演说的正文部分内容——赞美演说对象的γένος【家族】以及φύσις【出身】:[10]ὅτι μὲν οὖν φύσει καὶ γένει τὰ πρῶτα τῶν πρώτων ἀνδρῶν καὶ γυναικῶν ἡ γυνὴ περὶἧς ὅδε ὁ λόγος, οὐκ ἄδηλον οὐδὲ ὀλίγοις.【现在,作为演说对象的这位女性在出身与家族方面都是在杰出的男性与女性中最为出类拔萃的,这一点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十分明显的。】高尔吉亚引入这一主题的原因——它与对海伦的一个驳辞性辩护之间的关联并不那么明显(有人指控她的血统不够高贵么?)——我将在后文中予以说明。我们目前只需注意,作者诉诸于普遍共识的说服力来支持他认为海伦具有优越血统的主张。这一节的剩余部分与海伦的父母(凡人与神)有关,他们是勒达(Leda)、廷达瑞俄斯(Tyndareus)以及宙斯。下一节转向了φύσις【出身】主题下的一个标准的子类:演说对象遗传的美貌[11],这一点与海伦的特殊关联显而易见。然而,高尔吉亚随即开始阐述如下内容:海伦的美貌对那些见证者产生的影响,这也是一个常见的颂辞策略:赞颂者主张的真实性由实际存在的见证者们的证据证实,作者同样赞扬这些对象,以使他们的证词具有足够的份量。[12]作者暂停赞颂前的最后一节(第4节)充溢着高尔吉亚所有最精妙且最具特色的风格策略:πλείστας δὲ πείστοις ἐπιθυμίας ἔρωτος ἐνειργάσατο, ἑνὶ δὲ σώματι πολλὰ σώματα συνήγαγεν ἀνδρῶν ἐπὶ μεγάλοις μέγα φρονούντων, ὧν οἱ μὲν πλούτου μεγέθη, οἱ δὲ εὐγενείας παλαιᾶς εὐδοξίαν, οἱ δὲ ἀλκῆς ἰδίας εὐεξίαν, οἱ δὲ σοφίας ἐπικτήτου δύναμιν ἔσχον∙ καὶ ἧκον ἅπαντες ὑπ᾿ ἔρωτός τε φιλονίκου φιλοτιμίας τε ἀνικήτου.她在多数人中激发了十分强烈的爱欲,凭借一人的身体便将许多因拥有绝佳理由而深感自豪者的身体吸引至一处,在他们之中,部分拥有巨额财富;部分拥有古代贵族的声望;部分个人力量超群;部分拥有新获取的智慧的力量。所有人因有征服性的爱欲与无法遏止的对荣耀的渴望来到此处。此处文本中纯熟且华丽的演说风格使这一节成为整篇演说一处特别重要的段落[13],我们或许会再次想知道作者的创作动机,尤其因为海伦求婚者的主题必然导向她的婚姻主题,这是一个听众也许会原谅赞颂者试图回避的主题。事实上,这正是高尔吉亚即刻采取的做法(第5节):ὅστις μὲν οὖν καὶ δι᾿ ὅτι καὶ ὅπως ἀπέπλησε τὸν ἔρωτα τὴν ῾Ελένην λαβών, οὐ λέξω∙ τὸ γὰρ τοῖς εἰδόσιν ἅ ἴσασι λέγειν πίστιν μὲν ἔχει. Τέρψιν δὲ οὐ φέρει. τὸν χρόνον δὲ τῷ λόγῳ τὸν τότε νῦν[14]ὑπερβὰς ἐπὶ τὴνἀρχὴντοῦμέλλοντοςλόγουπροβήσομαι,καὶπροθήσομαιτὰςαἰτίας,δι᾿ἅςεἰκόςἦνγενέσθαιτὸντῆς῾ΕλένηςεἰςτὴνΤροίανστόλον.现在是谁通过获取海伦满足了他的爱欲,为何这么做以及怎样做到的,我将不做论述,因为向知情者透露他们已知晓的信息,将会赢得他们的信任,却并无趣味。现在在我的演说中,过往时刻的内容已略去,我将转入自己想要阐述的内容的开头,并将提出海伦远航至特洛伊这一事情可能发生的各种理由。作者正是在这一过渡段落中采用了驳斥策略(recusatio),这表明,演说第3—4节的材料已成为一个“虚假开头”。正如我们所见,高尔吉亚以一则声明开始了他的演说,他向读者表明,自己试图采用驳斥论证的方式赞扬海伦,换言之,作者试图采取驳斥海伦诽谤者的做法;他接着就用两节的篇幅赞美海伦的血统与美貌。我已指出,在作者称之为反驳论证的内容中发现这些传统的颂辞主题是令人惊讶的,但我们确信,正因为这些主题非常传统,它们的出现看上去便不会显得过于自相矛盾而令人无法接受。听众一定认为,从φύσις【出身】与γένος【家族】开始的演说开篇表明,作者的方向已设定,演说正在进行中。然而,真正意想不到的情况将于第5节中出现,高尔吉亚突然地改变了论述方向。作者已表明在此时刻采取这一做法的理由:海伦的婚姻是一个关键点,她的赞颂者与诽谤者将会为此产生意见分歧,并且当我们回过头来看时可以发现,作者是如何自然地——几乎是率真地——提出这一关键事件,他单单是采纳了颂辞的常用主题。然而,既然提及这一主题,高尔吉亚明智地拒绝讨论已发生的事件,而转向它们的解释,这种方式允许作者既能驳斥τοὺς μεμφομένους ῾Ελένην【那些谴责海伦者】,又能证明这位妇女自身是无辜的。这一方式是演说的后续内容所采用的做法,它才是演说的真正计划,矛盾的是,这也是第1—2节的序言所规划的主张让我们心里有所准备的内容:驳斥使我们回到了最初选择的方向。高尔吉亚为何不在序言之后直接开始他在那些以及这些段落中宣称的驳斥论证计划,而选择在两节之后展开论述?插入其中的赞颂素材一定会导向海伦不忠的话题,并伴随着一种令人兴奋的必然性,这样一来,通过让我们看到作者可以说是使他自己陷入困境,高尔吉亚实现了某种特定的戏剧效果;但当这位演说辞作家已在文本开篇表明,他的意图是使海伦免于遭受那些诽谤者的指控时,高尔吉亚很难指望我们会将这一自陷罗网的行为看得过于认真。除了那些源于海伦与帕里斯私奔的指控,高尔吉亚一直说的指控还能是什么呢?我们有理由推测,在这一赞颂素材——它与高尔吉亚所宣称的计划不协调——背后隐藏着某些东西,作者认为,这些内容后续会对他有用,问题是,它们是什么?“对虚假开头的驳斥”、“枚举衬托”、“假称不提”(praeteritios)以及其余为了形成某种高潮而拒绝陪衬物的策略不断引发了这类问题:被拒绝的陪衬物究竟实现了怎样的目的?在这里起作用的原则往往是鱼与熊掌兼得[15]。演说后续显示了高尔吉亚通过现在的策略兼得的鱼与熊掌,作者呼吁为海伦辩护,并诉诸在先前的第3—4节赞颂终止前就已提出的(并且可能是受众已接受的)一种主张。请注意,被拒斥的段落(第3—4节)展现了毫无争议的主张——非常传统的且毫无争议的素材,主旨是结束第3节第一句的几个词:οὐκ ἄδηλον οὐδὲ ὀλίγοις【这一点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十分明显的】。此处存在着作者将在后文中详细阐明的特殊内容,它是如下观点(第4节开头)之后的语句:海伦拥有来自其双亲的ἰσόθεον κάλλος【神样的美貌】,该句描述了这一美貌的效果:πλείστας δὲ πείστοις ἐπιθυμίας ἔρωτος ἐνειργάσατο, ἑνὶ δὲ σώματι πολλὰ σώματα συνήγαγεν ἀνδρῶν ἐπὶ μεγάλοις μέγα φρονούντων【她在多数人中激发了十分强烈的爱欲,凭借一人的身体便将许多因拥有绝佳理由而深感自豪者的身体吸引至一处】。众人皆知,这是海伦的美貌曾在其同时代人中产生的效果——该观点毫无争议。然而,通过赢得受众对这一表述观点心照不宣的赞成态度的方式,高尔吉亚默默地从其中提炼出一个更为普遍的观点:这是我们有理由期待所有具有特定标准的美都能在其旁观者中产生的效果,作者将在这篇演说末尾直接阐明这一总体原则。高尔吉亚在第15节转向了他最终也是最为重要的为海伦辩护的主张:她是爱欲的一位受害者。作者关于爱欲的观点有点令人惊讶,因为该主张将其自身完全局限于视觉效果的范围内,特别是将看到所爱者的效果与看到敌方所部署的武器的效果相较:διὰ δὲ τῆς ὄψεως ἡ ψυχὴ κἀν τοῖς τρόποις τυποῦται. αὐτίκα γὰρ ὅταν πολέμια σώματα [καὶ] πολέμιον ἐπὶ πολεμίοις ὁπλίσῃ κόσμον χαλκοῦ καὶ σιδήρου, τοῦ μὲν ἀλεξητήριον τοῦ δὲ†προβλήματα, εἰ θεάσεται ἡ ὄψις, ἐταράχθη καὶ ἐτάραξε τὴν ψυχήν【通过注视,灵魂也会被注视之物的天性影响。举例而言,若(人们的)视线注视着敌人以及一长排用青铜与铁制成的敌方武器,一边是防卫阵列,一边是盾牌,它会深感惊慌,它也会令灵魂感到惊恐】(第15—16节)。[16]雷斯已准确地发现,此处对观看的强调,以及将对爱欲对象的观看与对军事对象的观看相结合的做法源于萨福残篇十六,该诗结合了军队、特洛伊的海伦以及目睹所爱之人的身影:[17]oἰ μὲν ἰππήων στρότον, οἰ δὲ πέσδων,οἰ δὲ vάων φαῖσ᾿ ἐπὶ γᾶv μέλαινανἔμμεναι κάλλιστον, ἔγω δὲ κῆν᾿ ὄτ-τω τις ἔραται∙πάγχυ δ᾿ εὔμαρες σύνετον πόησαιπάντι τοῦτ᾿, ἀ γὰρ πόλυ περσκέθοισακάλλος ἀνθρώπων ῾Ελένα τὸν ἄνδρατὸν [πανάρ]ιστονκαλλ[ίποι]σ᾿ἔβα᾿ς Τροίαν πλέοισα.κωὐδ[ὲ πα]ῖδος οὐδὲ φίλων τοκήωνπά[μπαν] ἐυνάσθη, ἀλλὰ παράγαγ᾿ αὔταν]σαν………]με νῦν ᾿Ανακτορί[ας ὀ νέμναι-σ᾿ οὐ] παρεοίσας∙τᾶ]ς κε βολλοίμαν ἔρατόν τε βᾶμακἀμάρυχμα λάυπρον ἴδην προσώπωἤ τὰ Λύδων ἄρματα καὶ πανόπλοις]άχεντας.一些人说骑兵的队伍,另一些人说步兵,还有一些人说海军舰队是黑色大地上的最美之物,而我说,最美的是一个人钟爱的对象。让所有人清楚地理解这点十分容易,因为美貌远胜过世上任何人的海伦离开了她地位最高贵的丈夫,远航至特洛伊。她完全不顾孩子,不顾亲爱的父母,而爱欲将她引入歧途。…………如今,她让我想到已不在我们中间的阿娜克多丽娅。我情愿看她可爱动人的步态和她脸上闪烁着光辉的神情,远胜过吕底亚人的战车和兵器铿锵的队伍。[18]正如雷斯注意到的那样,高尔吉亚概括了这一论点:总体而言,视觉拥有“令人心理上激动的力量”。作者在概括了如上论点后,紧接着列举军事的与艺术的事例阐明他的主张,并在随后(正如雷斯再次注意到的那样)将这一论点用于海伦身上[19]。然而,需要补充的是,高尔吉亚的新论点颠倒了人们通常对于海伦的描述——作者自己在第4节中支持的观点:她自身现在是由其钟爱之人的美貌所激发的情欲的受害者;此外,完成这一反转的方法正是第15—18节直接展现、第4节暗含的论点的推论。这一关键性的段落出现在第18节末尾的过渡部分:οὕτω τὰ μὲν λυπεῖν τὰ δὲ ποθεῖν πέφυκε τὴν ὄψιν.πολλὰδὲπολλοῖςπολλῶνἔρωτακαὶπόθονἐνεργάζεταιπραγμάτων καὶσωμάτων. εἰ οὖν τῷ τοῦ ᾿Αλεξάνδρουσώματιτὸ τῆς ῾Ελένης ὄμμα ἡσθὲν προθυμίαν καὶ ἅμιλλαν ἔρωτος τῇ ψυχῇ παρέδωκε, τί θαυμαστόν;因此,一些事物自然会引发痛苦,而另一些事物自然会引发视觉上的愉悦感。许多事物给众人带来爱欲以及对许多行动与身体的渴望情绪。因此,若海伦的双眼喜爱亚历山大的形体,并在她的灵魂中注入一种渴望与对爱欲的追求情感,(对于此种情形,我们)有什么好惊讶的呢?高尔吉亚选择这样的措辞是为了让大家回忆起第4节的表述:πλείσταςδὲπλείστοις ἐπιθυμίας ἔρωτος ἐνειργάσατο, ἑνὶ δὲσώματιπολλὰσώματασυνήγαγεν ἀνδρῶν【她在多数人中激发了十分强烈的爱欲,凭借一人的身体便将众人的身体吸引至一处】。正如我所言,先前对于海伦的描述(第4节)是传统的且毫无争议的:众人皆知,这是海伦的美貌曾在其旁观者中产生的影响。这是一种拥有毋庸置疑的权威性的描述;当高尔吉亚在第15—18节中突然想起需要概括论点并将该论点通常的适用对象反转至海伦身上时,通过提醒读者回忆起前文所述内容——这本就是高尔吉亚将该段落作为“虚假开篇”纳入演说中的目的,作者更加强调了他的立场。[20]因此,若任何人现在会反对这一新的矛盾观点:海伦自己曾是爱欲的受害者,高尔吉亚拥有一个反驳的立场:“你曾平静地接受了我此前在第4节中提出的观点,即海伦的美貌对于其求婚者们产生了这一影响,你如何能在此否认该原则?”高尔吉亚的洞见并没有多么非凡,而不过是说,对于海伦的传统描述中就包含了为她辩护的素材:如果对于传统的描述,你接受如下观点,正是美的本性在那些赏识者身上施加了强烈的冲动,那么,海伦自身的恶名则被高尔吉亚当作为她辩护的一则有力证据。海伦的故事包括两部分:她首先是主动的施害者,然后是受害者;第一点的普遍权威性能用来证明第二点(εἰκὸς ἦν γενέσθαι τὸν τῆς ῾Ελένης εἰς τὴν Τροίαν στόλον【海伦远航至特洛伊可能会发生】,第4节)的合理性。[21]所有这些论述听起来很熟悉,它们是萨福残篇十六中矛盾论点的智术改编版本。佩奇(Page)在他对萨福残篇十六第7行的评注中很好地描述了那一论点,即使带有批判性的语气:这一连串的想法或许可以更加清晰。前一节已提出问题:“何为τὸκάλλιστον——世间最美之物?”诗人已给出了答案:“就是你钟爱的对象。”海伦将证明这一论述的真实性:对于她而言,“τὸ κάλλιστον”【最美之物】是自己钟爱的对象——为了其情人的缘故,海伦抛弃了家园与家庭。这则寓言的核心在于,海伦在其情人身上发现了“最美之物”,但这则寓言的开头却声明她自身在美貌这一特征上超越了所有凡人,这似乎有些不精巧。[22]而高尔吉亚似乎为这种“不精巧”寻找到一个解释——或至少一种用法:他提醒受众海伦具有超凡的美貌(提及其经历的更早部分,当时那种美貌主动地产生了它众所周知的影响),这一做法的重点在于为这位妇女随后经历的解释赋予权威性,当她自己在引起性欲的美貌的强烈欲望驱使下采取行动[23]。若将高尔吉亚在第18节中的普遍结论(πολλὰδὲπολλοῖς πολλῶν ἔρωτακαὶ πόθονἐυεργάζεταιπραγμάτων καὶσωμάτων【许多事物给众人带来爱欲以及对许多行动与身体的渴望情绪】)与萨福的表达方式(τὸ κάλλιστον是κῆν᾿ ὄττω τις ἔραται【最美之物是一个人钟爱的对象】)做比较[24],我们可以发现,两者均为一种根本上属于相对主义的观点。萨福表面上的目的在于将这一现象解释为普遍规律,她附带着让海伦作为支持证据出现[25];高尔吉亚的目的在于为海伦辩护,作者系统阐述这一普遍规律,以便将它用于海伦的具体事例上,在其他方面,两位作者的观点是相同的。我们对高尔吉亚的《海伦颂辞》进行这番考察,目的在于发现他把第3—4节包含在演说辞里的理论依据,也就是说,发现作者采用“对虚假开头的驳斥”策略的理论依据。我们可将这一理论依据看作分析——并因此避免所谓的“不精巧”一说——萨福在残篇十六中十分灵活地运用海伦事例的一种方式:海伦作为美的主动力量的一个范例所具有的权威性(萨福的ἀ γὰρ πόλυ περσκέθοισα κάλλος ἀνθρώπων【因为美貌远胜过世上任何人】),被高尔吉亚放在铺垫部分(第3—4节:ἔσχε τὸ ἰσόθεον κάλλος κτλ.【拥有神样的美貌】),而第5节过渡性的驳斥段落将会舍弃那一内容;海伦的补充功用——作为“爱欲”对其受害者产生影响的范例(萨福的παράγαγ᾿αὔταν【将她引上歧途】,参见《海伦》第4节πολλὰ σώματα συνήγαγεν【将众人的身体吸引至一处】)被高尔吉亚保留到论证的结尾以及高潮部分(第18—19节)。正如我们所见,作者有意设计这一段落,以唤起人们对前文的记忆并充分利用前文所述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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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福残篇十六 希罗多德序言
萨福残篇十六、高尔吉亚《海伦颂辞》与希罗多德《历史》序言 qq.com 译者简介:何珵,复旦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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