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笔记
komako_小林 (非人间目的)
读过 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
(《推销员》那篇极好,所以把每章开头的论文(?)都摘录下来了。最后一句话是其虚构的开始,但是每一个第一句话也都相当好。)
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
··推销员
1、 无序前的秩序
谋杀故事的开场就像其他故事一样,无非另外一个故事的延续。被描述的人物和物体在另外那个故事中早已出现,无须再去描述,它们就默默地在那里了。像每个故事一样,谋杀故事也是另外一个并不存在的故事的延续。
何以见得呢:人物和物体的名称前面一下子就用上了一个冠词,这样一来,这名称就代表了在一个故事中曾经出现过的人物和物体。一个男人走到了街道上。那个烟蒂滚落在了人行道上。故事的开场并不是一个开场,而是延续。
故事的开场在使用冠词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之前的时间。通过冠词,那些词汇就成了特殊物体的名称。如果普遍意义上的时间通过这种方式成为一个特殊故事的时间,这时它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开始。冠词给它所确定的那些物体和人物一个过去形式。定冠词将那些特定的物体和人物从其他的同类中逐个确定下来,从而让词汇构成一个特别的故事。
像所有其他的故事一样,谋杀故事也是以定冠词开始的。与别的故事相反,谋杀故事是与这些已经确定下来的物体和人物玩游戏。因为谋杀故事在确定物体时,让它们之间的关系保持未知与神秘。谋杀故事不交代被描述物体之间真正的关系。就是在这些物体相互之间可能出现的关系中产生了谋杀故事。它产生于句子的捉迷藏游戏中。谋杀故事从一开始就单独地描述每一个物体。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采用的描述视角是一个不了解物体之间相互关联的人。当各种关联被揭开时,他总是晚到一步。描述的视角来自于一个陌生人。
故事由一个人讲起,此人总是后来加入,却从不属于这里。这个后来者在情节发生的地点第一次看到这些物体。他首先要感知所有这些物体。因为要由他来进行描述,所以他既不是未来的谋杀犯,也不是被害人。
通常,他会在运动之中被那个故事所吸引,从第一个句子开始。他从一个地点走到事件发生的地点。他来到那里,然后站住不动。
身边的一切喧嚣让他惊讶,这样就产生了故事:他被吸引住了。他看到了很多,却谁也不认识。仅从外部特征上看,他就显得与众不同。他的举止、目光、出场以及走路的样子将来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要引人注目,以便能为自己的描述辩护。通常他是在描述自己,大概就像他在一面镜子里看着自己一样。
如果其他人都穿着干净的鞋子,那他的鞋子一定会沾满灰尘。如果其他人的发型都纹丝不乱,那么他的头发一定要乱蓬蓬的。如果其他人的目光都很坦诚,那么他的目光一定要不像好人。如果其他人都兴致高涨地蹦蹦跳跳,那他则要一瘸一拐。
他来到一个地方,这里的每一个物体或者每一个人都与他的出场形成反差。
他是个陌生人,但绝非褒义上的陌生人。他是个堕落的陌生人。
如果他开口说话,他只用现在时,也只谈眼前发生的事,就好比,他点了杯饮料或者他跟人打招呼。他的语言只是他向前运动的一部分。很明显他想要得到什么。他的行为举止像一个推销员。也许他就是一个推销员。
当故事开始的时候,展示在这个新来者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些物体最美和最好的秩序。这种秩序是如此引人注意,它甚至可以被列举出来。它是可能出现的最为尴尬的秩序。
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得非常少,所以只能通过这一点才能让这个故事站得住脚,就是这种秩序被描述得非常尴尬,目的是必须与发生谋杀案之后的无秩序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要描述这种秩序呢,原因就是:将会有事情发生,有些东西会发生变化或者被改变。这是一种不能长时间容忍的秩序。这种秩序是由一声大喊之前屏住的呼吸构成的。
某个物体或者人物被特殊描述的秩序也就显得特别可疑。对一个后脑勺、一个脖子或者是一扇窗玻璃的秩序性的描述会让人担心这些被描述物体将来的秩序。目前描述的秩序的尴尬性与可能发生的无秩序的尴尬性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
这位后来者对目前的秩序感受得更为明显,因为它呈现出一种秩序的特殊形式。这是一种刻意雕琢的秩序,它让陌生人立即觉得是人为规定的。
这种秩序显露在人物刻意为之的特殊行为方式上,显露在对待物体的刻意为之的特殊方式上。这种特殊的秩序是以一种庆祝仪式的形式展现在后来者面前的。
他来时赶上了一个庆祝的时刻。他是来玩游戏的。当他来到一个地方的时候,这里正在庆祝节日。当他来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正是一年一度的集市。当他来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正在举行化装游行。
这种特殊的秩序表现在鞠躬中,在舞蹈动作里,在下跪的动作中,在两人一组的行进中,在共同的举杯中,在一场盛宴中,在一场游戏中。这种将要被谋杀案打破的特殊秩序,后来者在那位鞠躬者的脖子上看出来了;还有那位先生的太阳穴,他刚刚扬起的打招呼的手;或者是在舞者轻盈的移动中;或者是在玩捉迷藏的孩子身上;或者是在唱歌时起伏不定的胸部;或者是在讲话人刚刚张开的嘴角;或者是在还很干净的地毯上的图案;或者是在刚刚浆过的衬衫前胸的白色上,或者是正在徐徐落下的窗帘的皱褶上;或者是在香料散发的气味中。这是秩序的节日。
行动者们无忧无虑,只想表演。
其中一个人将会突然被详细地描述。之后会有一个人被描述得更为准确。这个情节的人物,除了一人之外,都开始表现。一切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秩序越来越鲜明。它现在不可想像地完美。在这个谋杀故事中,在谋杀发生之前,秩序显得简直就像是无序。后来者看到:
推销员踩在那飘落的纸片上。
2、 最初的无序
对秩序的描述只是为了描述第一场谋杀产生的无序。描述秩序的某些句子虽然看起来可以与其他句子排列在一起,但其实更适合将来发生的无序。
秩序紧张得快要撕裂了。所有的物体都被描述得十分富有日常性,以至于自然而然地会产生这样的问题,那就是这样的日常性还会持续多久呢。这种日常的现实如此完美无缺,所以肯定不会发生爆裂的。
现在发生的谋杀就是要打破这样的现实。它发生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那里的一切好像都在有序地运转。
为了让这打破的效果更为强烈,那么,这样的行为并不是表现为一个自然的过程,它在自己发生的那一刻就显得不自然,充满暴力,来自外力,刻意为之。
在正沉浸在日常现实中的证人看来,这是一起谋杀案。
虽然这样的行为被识破了,可是那个作案者则不然。
只有通过这样的行为,那个被描述的现实才成了一个由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以及特殊的人物组成的故事。那些之前已经被描述的物体只有通过谋杀之后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理由。
通过这场谋杀,种种关系就建立起来了,或者说,种种关系特意被隐瞒了,而在故事后来的发展中就会被揭示出来。只是缺少一句话。因为这句话才有了这个故事。因为这句话才出现了这个案件。
谋杀的章节通常是以描述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开始的,不过这个物体就在将来的案发现场。从这个物体的姿态或位置就能预知未来的死亡。
如果在之前的章节中一切都显得是确定和已知的,那么现在一切都显得不确定了。
第一个出场的人物,只用寥寥数笔来描述,不过无名无姓。如果是从背影开始描述,那么这样的描述通常是以将来的谋杀犯为出发点,而这个从背影被描述的人就是将来的被害人。
一个从正面被描述的人可能既是将来的被害人,又是将来的谋杀犯,同样也是目击证人。
如果描述的是群体中的某个人,那么他就是将来的被害人。
如果描述的是一个群体,可在这个群体之外还有某个人正在靠近,那么这个人通常就是将来的谋杀犯。
如果描述的是某个人,他正在逐渐离开那个群体,那么他通常就是将来的被害人。
如果是从某个人的角度来描述,他虽然不属于某个群体的一员,但是却正好处在这样一个靠近这群体的境况中,而来自这群体的每一个人后来都可以描述这个人,那他就是将来的证人。或者一个人,虽然他从外在形式上看属于这个群体,可事实上却是个刚刚落入其中的陌生人,那么他也是将来的证人。
对于谋杀的描述,同谋杀故事中所有的描述一样,都是从个别到整体。比如首先描述的是一件白色衬衣的胸间血迹斑斑,或者眼神中的惊讶。
凶手首先只是在他自己实施的情节中出场。
被害人毫无预感,可是直到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才有所察觉。如果他此后有幸还活着的话,那么他一定可以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相反,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目击证人总是晚一步才觉察得到。
谋杀案马上就要发生,是可以从中看得出来的,那就是直到此刻与日常现实在节奏上保持一致的描述突然变得密集和更确切了。
这种咄咄逼人的事件也可以从中看得出来,那就是对人物的描述被对事物的描述取而代之。
或者是再次对周围所有那些平平常常的事情不厌其烦地一一枚举,借以能够产生强烈的震撼效果。在谋杀之前,一切都好像没完没了地进行着。
在描述的过程中,每个差错现在都具有特别的含义。
由于这种行为而产生的响动或者声音,大都会被证人当做事物自然运行的声音或者响动:一声枪响会被当做汽车出故障着火,或者遭到致命打击的人的咳嗽声会被以为是在不通风的空间产生的咳嗽声。
在谋杀发生的那一刻,对这个故事而言,时间停滞了。
接下来的那句话只适用于那停滞的时间:
香肠耷拉在面包外面。
3、 无序的秩序
谋杀不是眼下正在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它不再是一个过程,而已经成了一种行为。要重建旧有的秩序已经不可能。现在要做的就是整理这种行为产生的无序,而整理的方法就是对这种无序进行列举和描述。
所谓列举就是摆出尽可能多的细节。列举尽可能多的细节是为了尽可能多地筛选和淘汰。
通过对没有展现出来的一切的否定,那么对这种行为的描述就可以达到最大可能的限定,限定的是开始那些不计其数的可能性。对这种行为在细节上的描述有利于把不计其数的可能性转化为有限的可能性,再把有限的可能性转化为独一无二的可能性,转化为惟一的可能性,转化为事实。
可以断定的细节越多,就会越早地达到惟一性。对细节的列举的结果就是导致那不可替换性。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如此多的细节使得谋杀犯突然会作为独一无二的、特殊的人物出现。也就是说,这个行为能够分解的细节越多,它们就越清楚地指向那杀人犯。由于谋杀而产生的无序的秩序有利于澄清无序。
这种无序要尽可能地得到澄清,以便能够认识到它的起因。然而,这种无序并不是真的变得有序,而仅限于它被描述而言。为了能够使它得到描述,不对其本身进行任何有序的整理。
对于那些事后的调查者来说,伴随着这种行为发生的时刻,便开始了另外一种时间划分,因为在这个时刻,时间停滞了。这个时间被划分为谋杀之前和之后的时间。在这个谋杀故事中,这个时间的停滞通常是由此而形象地表现出来的,那就是由于发生了这个谋杀行为真的就有一只表停滞了,比如那个被害人的表,因为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有当这种无序通过描述被划分和固定下来时,它本身才会得到澄清。但是,对这种无序的澄清不再属于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在这个谋杀故事中,话说到这里,无序是这样设定的,除了那个追究凶手的问题外,所有的问题都能够有个答案,或者那个追究凶手的问题也会有个答案,可是你会深信不疑,故事讲到这儿,问题和答案都是错的。通常情况下,这个错误的答案是由在另一个问题上一个错误的答案引起的,比如在追究作案工具、作案时间和伴随想像等问题上。一块石头会被误认为是凶器,或者手表走得不对,或者错误地判断视线情况。
一个人,如果他不属于那些事后调查者的一员,因为他既没有得到授权,也没有这个义务去进行事后调查,那他就会发现这样的错误,无论如何在谋杀故事中如此。于是,他本来想置身于这个故事之外,却被卷入这个故事之中。他看到了其他人未曾看到的东西。不管是心怀好意,还是居心叵测,他便开始梳理可能的联系,并且玩弄这些联系,就是要取得为数不多的可能性。
他是惟一了解这个细节的人,而这个细节也许突然会使得那些可能性变成惟一可能的事实。
不计其数的或者为数众多的可能性让他惶惑不安。他开始追问,起初只是追问自己:
“请您别动任何东西!”
4、 揭露开始表现出的秩序
在这谋杀案之前,展现的是一个表面上的秩序,这不过是这个谋杀故事的一个手段而已。只有正好出现的那个人才会觉得这个秩序是一种秩序。它只是打眼看去的一个秩序。只有当这种种现象的秩序被那公然的谋杀打乱时,那么,那个之前所描述的秩序才显得意义重大。这个秩序因为谋杀案的发生而成为无序的故事的一部分。由于谋杀案揭露了这个秩序,所以,时间也就参与其中了,也就是说,在那个陌生人到来之前那段曾经存在一段时间,并且在这段时间里,产生了无序的先决条件。
这种秩序不过是一个感官的秩序而已。在谋杀案发生之后,现在就一定要对这个当时感官上的秩序进行审查。那些构成这个秩序的物体、人和物品就有可能被相互联系起来,与地点和时间联系起来。那个展现给感官的秩序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那些物体要受到审查,看看它们与这个现在所涉及的对象,也就是这个死者之间会不会存在着联系。
一个个人物要受到审查,看看他们与这个被害人是否有过直接的关系。一件件物品要受到审查,看看被害人本人与它们是否有过关系。一个个人物要受到审查,看看他们与被害人存在联系的物品是否有过关系。要审查的是,案犯在谋杀之后所遗留下来的物品是否能够表明,有一个人与被害人有过种种关系,而且大家都知道事情就是这样,尤其在这个遗留下来的物品上如此。要审查的是大家都知道的物品,因为它们之前曾经和被害人有过关系,那么谋杀发生之后,它们是否与其他人存在关系。一个个人物要受到审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曾经与被害人有过关系,那么这种关系是否发生了变化。一个个地点要受到审查,看看它们是否与谋杀发生的地点有关系。一个个地点要受到审查,看看它们是否与谋杀发生的地点有关系。要审查的是,一个人的关系在案发地点和案发时间是否有可能,因为他不是曾经与被害人的物品有过关系,就是与被害人有过直接的关系,或者在案件之后与被害人的物品发生了关系。
要力图事后确立这些关系,那个正好出现的人无法看得见、听得到和闻得着这样的关系,因为他不过是看一看,听一听和闻一闻而已。现在要谈的是无序的故事,它被隐瞒了,而与此同时,为了其他的目的,那个秩序的故事却正在进行。
这里要说的是,这个真实的故事是如何一句一句地组合起来的。
如果说这个秩序的故事只是发生在当下和一个地点的话,那么此刻在揭露这个秩序时则关系到这个当下之前的时间和除作案地点以外的其他地点。对这个作为另一个故事的延续而开始的谋杀故事而言,现在要寻找的正是另外那个故事:要追究那些现存物体的历史。列举无序的目的就是服务于这种调查。从那列举的无序中应该让人可以看得出,这种无序是怎样发生的。
那个正好出现的人有意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只看重情节,却不看重这个或者这些引发那些情节的起因。这个故事就是从他那里开始的。在案件发生的那一刻,对他来说,案犯只是由情节构成的。
现在,那些无法澄清的东西使他惴惴不安。而令他惴惴不安的是,他虽然看到了一个动作的结果,却没有看到动作本身。一条线的起点的缺失,使他惴惴不安。
他询问了自己一番之后,开始盘问其他人。
作为局外人,他可以毫无拘束地提问。一个正好出现的人总是很好奇的。不言而喻,他打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然而,他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因为故事进行到这里,每个问题和每个大家都不认识的提问者都必然会引起怀疑。
当他询问起某个人的身体状况时,这或许已经太多了。
想必他发现了什么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在通往那个真实故事的道路上,这个提问者所遇到的那些障碍就产生了这个新故事,可这个新故事却围绕着那个老故事。
在谋杀故事的这一章节中,那个提问者遇到的尽是障碍。案犯已被提及,不过并不是作为案犯:
一再提出有关时间的问题。
5、 追踪
当你力图通过询问那一个个人物和探究那一个个物体,从本来不计其数的可能性要达到那惟一可能的事实上时,那么遭遇的则是与之相反的企图,那就是让事情停留在那不计其数的可能性上,或者至少阻止限制在那个惟一可能的事实上,或者不是通过错误的回答,就是通过对物体的错误排列把提问者引到那个错误的惟一可能的事实上。
然而,在谋杀故事中往往是这样,如果询问者不受那些借用手段使其可能无法做出判断的情节左右的话,那么现在就会设定情节,要强劲有力地使其判断成为不可能,因为它们是直接针对他本人的,并且试图通过除掉他而使所有的问题化为乌有。
以往那些情节的手段在于,那些情节压根儿就不会被看得出来是强劲有力的情节,而这个强劲有力的情节,现在至少对那个情节就是冲着他而去的人而言,似乎立刻就会被看得出来是强劲有力的。如果他真的被处理掉了,那么这个狡诈的情节当然又会派上用场,它会把他及其周围的那些物体如此来排列,从而使他要么再次一无所获,要么再次指向那个错误的事实。他躺在山崖脚上一块大石头旁,脑壳摔得粉碎。他的死让人误以为是一个意外事故。
在谋杀故事中,情节描述到这个地方,那个当事人往往就要动身去继续调查,或者走访询问。他已经发现了限制可能性多少的线索,并且继续去寻求一个能够进一步限制可能性多少的结果。为了阻止把谋杀情节现在描述为他的行为,那么案犯无论如何都要再次采取行动。
他跟踪起那个当事人,或者他让他来跟踪自己。在这个故事中,那无法确定的感觉会告诉被跟踪者,他被人跟踪着。
安全起见,他不会四下张望,而是走非同寻常的路,不断变换方向,走走停停,又突然改变前进的速度。
不过,他自然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那就是跟踪的人发觉被跟踪者已经觉察到他了。他会混在人群中,但不会在人太多的地方,那样跟踪者就会偷偷溜掉。他停留在人群那里,去跟人聊天,虽然他还从来没有跟这些人聊过天。
他会胡说八道,要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他会做一些普遍不被认可的事情,因为他在想,当人们不屑于某些事情时,更多就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的举止异乎寻常,就是至少要更多地引起一个人对自己的注意,而不是那个违背自己的意愿注意他的人。
跟踪者只是在他引起的那些响动中得到描述,或者是在那些不是他引起的响动中,因为他是跟踪者。即便他得到描述,那他此刻也不会被认出来的,而且后来也不会再次被认出来。那双手一般都会藏起来,无论如何有一只手,他把礼帽低低地压在额头上,脸孔通常都会在暗处。
被跟踪者从不转过身去,所以他要利用一切至少可以给他提供自己身后发生什么的影像的物体。他,作为别人注意的对象,自己本身就是注意力之所在。他的注意力不仅针对的是跟踪者,而且首先是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跟踪的目标。他心里明白,不知在什么时刻,他身后那个人就要让跟踪转变成相遇。他随时都得为这个时刻的到来做好准备。他心里明白,那个人不只是跟踪他:跟踪的终点会是跟踪者力图要抓住他。被跟踪者在等待着这个时刻。在这一时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转换角色。
在谋杀故事中,情节描述到这里,往往都是这样,那就是跟踪者抓住被跟踪者:
推销员从一堵墙边走过。
6、 询问
在谋杀故事中知道某些事情的那个人,或者被别人认为知道什么的那个人,在被追问之前,肯定会和追问的人卷入某种关系之中,而正是这种关系使得后者有机会去追问。
对于被询问的人来说,这种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暴力存在”:如果拒绝回答的话,很有可能会对拒绝回答的人本身造成某种后果。因为恰恰是询问者才有机会设定这种后果,他们可以通过将后果展示在被问者面前来勒索他。不回答无论如何都会导致某些后果。谋杀故事进行到这里,被问者或者陷入一种非个人的法律暴力,或者一个人的非法暴力之中,这个人可以独断专行地设定这样的后果。可是就连法律也像是一种勒索。
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两种形式的暴力询问都会以不断重复“如果不是这样”开始。如果被问者不回答,那么就会针对他采取一种行动。
如果针对被问者的行动还是不能让被问者回答,或者他的回答明显是错误的,那么这个“如果不是这样”就会一再重复。
如果被问者还是不回答,那么人家就会针对他采取另外一个行动。
如果通过这个行动,被问者依然不回答,那么针对他的就会是另一个行动。
他不行动的次数越多,也就是说,他不回答的次数越多,对他采取的行动也就越多。
这些行动中的每一个无非那个用语言表达的问题的另一种形式。这种“如果不是这样”的堆砌会漫长地进行下去,直到被问者要么开口回答,要么暂时给出回答,要么压根就丧失了回答的能力。
即便被问者不回答,人们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推断出可能的答案来。他的每个手势都是一个可能的回答。他的表情的每个变化都是一种暗示。人们试图从他的每个动作上得出结论。他做的任何动作都有含义。就连他不做的动作也在暗示什么。每一个服务于日常和明确目的的动作都超越了自身,具有某种特别的目的。
保持沉默的被问者做了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是一种信号。他不再是以自己的意愿做事。他的每个举动都可能传达一种信息。他的每个动作都是不情愿的自我暴露。
对于询问者来说,关键是要将那些揭示日常行为的词语挑选出来。它们寻求揭开被问者的动作、手势和表情里的秘密。他把夹克衫上的一粒纽扣解开又扣上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偏偏就是一排扣子当中这一粒,这意味着什么呢?他独独翘起拇指来,这意味着什么呢?为什么他要这么频繁地在脸上擦来擦去呢?他的着装意味着什么呢?他两只脚之间的角度意味着什么呢?用手指打榧子说明了什么呢?拉耳垂呢?嘴角的唾沫呢?
不管被问者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就连谎话,沉默的方式,都是一个可能的回答。就连被问者的睡眠也可能对询问有利。他睡觉的姿势表明了什么呢?他睡梦中都说了些什么呢?为什么他在沉睡中现在又不说话了?他在沉睡中伸出手来在找什么呢?
在谋杀故事中,被问者总是试图破坏这种无数次要求他回答的暴力关系。通常在谋杀故事中,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在问他,也不知道询问者是谁派来的。
对于被问者来说,现在重要的是要这样去回答或者不回答,才能得到他无法提出问题却想要的回答,也就是获悉谁在问他或者谁叫人来问他。
询问者和被问者,这两个人都想得到一个回答,不过一个是采用暴力,另外一个是使用技巧。
这一章节,至少是在谋杀故事中,通常是这样结束的,无论是不回答,还是回答有误,被问者都可以如愿以偿地得以逃脱。与此同时,最终正是他,为了得以逃脱,他使用了暴力:
威胁的人首先使用的是文字游戏。
7、 秩序的表面回归和第二场无序前的风平浪静
谋杀故事的形式规则慢慢地排挤了日常现实。描述越局限于谋杀本身,这个现实也就必然越多地被排斥在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者人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或者事物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者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只有当这些关系能够表明谋杀故事所涉及的那一个关系,即谋杀犯与其被害人之间的关系时,它们才有描述的价值。那些日常关系已经不再属于这个故事了。
然而,一旦突然描述了一个日常关系,那么毫无疑问,它绝对就不会寻常了。无论是描述举起手帕这个动作,还是描述怎样准备一顿饭,或者描述墙上一块深色的污渍,一个人的手指甲,这些都不是为描述而描述,而是一个信号,一个线索。特别是对平时视而不见的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描述就是要引起人们的注意。
如果突然描述了某些对故事当下的发展毫无意义的东西,那么它必然会对未来或者过去有作用。任何不合常理的描述,任何偏离,任何对日常事件的描述,这些都发生在特殊情况下,并且恰恰与之相反。任何对一个独立物体的描述,不管与对其他物体的描述相比更详细、更长,还是更不确切、更短也罢,都会引起猜疑。这个物体只是表面上显得无关紧要而已,而恰恰相反,它对于谋杀故事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就在一句又一句对这个谋杀案的描述中,凡是对日常现实所描述的东西,都对这个谋杀故事意义非凡。也就是说,这个现实服务于这个故事。凡是现实里不属于这个故事的部分,则是不会被描述的:这个案件将这个现实排除了。如果出现了一个描述日常现实的句子,那么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异物。
然而,在这个谋杀故事的某个地方,现实似乎又参与其中了。于是,这个特殊的谋杀故事好像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正是因为这个地方,这个谋杀故事似乎前功尽弃了。要把许许多多的可能限定在那惟一可能的事实上,这样的努力当下变得不可能了,也许是因为暴力的缘故。于是,这个谋杀故事现在好像在这里就结束了,没有任何说明,日常现实又返回到描述之中。如果它现在被描述的话,那么它对于这个谋杀故事就不再具有那个特殊的意义了。每句话现在都为自身而存在,什么都说明不了。在这个地方的描述不属于这个谋杀故事,它是对日常关系的描述,没有双关的言外之意。所以,这样的描述也会变得更为模糊。另一方面,它在描述句子里还会夸大那些日常事件,从而导致这个谋杀故事暂时破灭。这样的描述句子现在可以属于用于任何一个随随便便的故事,它们对于后来的真相大白没有什么意义。
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之前是这样,往后无疑也会如此。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开始。没有什么故有的东西停止。如果发生了什么,那也是自然而然。
如果之前在寻找那惟一可能的事实与许许多多当下的可能之间存在过一种张力的话,那么现在的张力就存在于事件的匮乏与按照谋杀故事的规律可以期待的、接踵而来的事件之间,而后者会使得这个日常的故事再次转变为谋杀故事。
然而,故事到了这个地方,依然充斥着对日常现实的乏味无聊的描述。
那个从现实的乏味无聊中而闯入谋杀故事现实中的人现在又回到乏味无聊之中。这个谋杀故事对他而言曾经是一种偏离,这种偏离似乎被化解了。
他虽然还在期待着什么,可是他眼下什么也不能做。他干起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可是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秩序让他忐忑不安,因为他突然间再也无法在这个秩序的物体之间建立起关系了。每个物体都独立存在,这让他不安。在这种种日常事物之中,在这重新回归的现实之中,他再也无法忍受了。由于他缺少这样一个关系,他也就失去了所有其他与那些物体的关系。现实让他觉得不现实。因为它没有被说清楚,所以分解成了一个个细节,而在他看来,这些细节互相之间再也毫不关系可言。他再也无法把刀子和面包,房间和门,垂直的东西和水平的东西,快和慢,之前和之后,之后和现在,词语和词语,字母和字母联系在一起。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面对没有说明的现实,他感到恶心,他希望这个谋杀故事再倒转回来。
可是,按照谋杀故事的形式规则,他现在无法自行为之做任何事情。这个日常的现实只会又被外界的暴力排挤出去。可在这其间,他聊以自慰地等着:
他撕下那死皮。
8、 第二个无序
在这个谋杀故事中,日常现实表面上的回归其实只是为描述第二个无序做准备。被描述的现实的乏味无聊应该制造出与所期待的无序之间最大可能的张力。
对这个故事来说,这个现在以暴力方式设定的无序表明对那所谓的日常现实的描述是正确的。当现在第二起谋杀发生时,这个表面上已经结束的,而且没有结局的谋杀故事依然在继续进行着。
那么第二起谋杀不能像第一起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来描述。在这个谋杀故事中,它一般不会被描述为正在发生的过程,而是已经发生的行为。被害人不是当着那些可能会当场经历过程的见证人的面死去的,而是独自一人。谋杀仿佛不是发生的,它是被发现的。被害人被发现了。有人碰到了被害人。人们之前并没有像寻找一个死者一样寻找他,而更确切地说是查找他,比如就是要从他那里获得有关第一起谋杀某些重要线索。
但是,从描述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人们是否会在查找那个以为还活着的人时,却找到的是一具死尸。比如说,如果你离开这个当事人,就是为了获取相应的回报,因为你答应给人家通报信息,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当事人在返回时就再也不会有可能获悉那个可望得到的信息了。这期间,他已经成了一个被害人。
当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下不管时,这必然就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在还没有人被描述之前,那么对物体的详细描述上就已经让人看得出来,有什么东西乱套了。这个尚未出现的人周围的物体都在不自然地快速动来动去,在对它们的描述中,则表明了这个后来才会被描述的人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在你踏进的这个房间里,被描述的是那些在地板上飞来飞去的纸屑,或者嗡嗡作响的电风扇,或者是猛烈飘动的窗帘,或者是咣当作响的百叶窗和门,或者在炉子上蹦跳的煮锅,或者从这些煮锅里溢出沸腾的水,或者是丁零当啷的窗帘杆,或者浴室里水龙头的哗哗流水声。
任何对那些物体一种就白天或者夜晚时间而言不同寻常的状态的描述同样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大白天里亮着灯。深更半夜里收音机的声音开异常大。尽管已经入夜了,可百叶窗却没有放下来。尽管下着雨,可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大白天里,百叶窗也依然拉得严严实实。深更半夜里,大门洞开。
对被害人描述则留待最后进行。描述被害人周围那些物体是为了逐渐划定案发地点。通过这样的方式,对被害人的描述最后就会变得彻底自然而然了。用来描述受害者的句子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熟悉的东西,甚或知己的东西。如果之前称之为诸如一个打开的罐子,一张弄得乱七八糟的床,一块歪歪扭扭的床前地毯,一支闪烁不定的蜡烛的话,那么现在则是:那具尸体,或者更简单一些:他(或者她)。
通常情况下,从描述被害人的第一句话里还根本看不出来这个被描述的男人或者女人是否已经死了。甚至有时会选择一个词,它还可以不偏不倚地表达当事人的一个行为。这个被描述的男人或者女人不一定非得躺着,他或者她也许还会被描述成坐着。有时候,被害人甚至还靠在什么地方,况且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这时,所有那些被理解为无关痛痒的词汇都意味着动作。这就是说,描述特意首先选取了被害人身上所有也适合于活人的特征,是的,它们被视为活人独有的特征,例如健康的气色,或者吃惊的面部表情,或者打眼看上去活灵活现的眼睛,或者带着讽刺意味撅起的嘴巴,或者伸着脑袋偷听。在一个女人身上,通常还会描述一种性感的姿势,或者有句话就是针对她身体上那些性感部位的。这样的描述想必会刺激这位观察者做出某种动作。对一个裸体女人的描述首先会展示出一个生命的画面。之后,描述才会从整体转向细节,也就是转向那种标志着业已出现的死亡的细节。最后描述的才是伤口,或者煤气的味道,或者脖子上的勒痕。这个出现在现场的人首先发现的东西,在最后一句话里才会得到描述。之前的所有句子都是一种对动作的描述,最后一句则是对静止状态的描述。
“她的嘴唇张开时,他听到了轻轻的声响。”
9、 错误的揭示
谋杀故事进行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一个人要对所造成的无序负责。那一个个行为事态都指向他。他是最后被人看到和被害人在一起。他之前就已经针对被害人采取过这样一个个行动,因此,这个谋杀行为现在表现为与之相关和关键的结局行动。这个人和被害人在激烈的交谈中,很可能在争吵的过程中受到关注。
推推搡搡受到关注。一种充满仇恨的目送方式受到关注。这个人和被害人之间有某种关系,而被害人出于这个人的缘故曾经要求改变这种关系。被害人拥有一个物品,而这个人想把它据为己有。被害人制止了这个人打算在他身上实施的一个行动。被害人做出了一个举动,而这个人又不愿意听之任之。被害人妨碍了这个人想要和一个第三者建立起来的一种关系。被害人所处的位置正是这个人想要拥有的。
被害人的死给这个人带来了好处。在谋杀发生时,这个人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在谋杀发生时,这个人一瞬间并没有受到关注。这个人对谋杀表现出过分的吃惊。谋杀发生之后,人们发现这个人神情恍惚。
在案发地点留下的一些痕迹都明确地指向这个人。
这个人在行动之后洗了手。这个人对谋杀表现出过分的吃惊。这个人表现出一个有罪之人的举止。人们碰到这个人时,就像他手里依然紧紧地握着那把刀柄。
这个人清除了一个个痕迹。
人们看到这个人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小路离开案发现场。
这个人说话语无伦次。这个人被缠绕在重重矛盾之中。这个人的面部特征就像一个罪犯。这个人长着一双罪犯的耳朵。
这个人作案后立即把衣服送去清洗。这个人作案后突然花了很多钱。
这个人在血迹里留下了自己的指纹。被害人拳头里的毛发就是来自于这个人的头上。被害人还会把这个人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写在落满灰尘的地上。
这个人是个远近闻名的射击好手。这个人长着一个长下巴。这个人眼神狡猾。这个人属于另外一个民族。
这个人逃跑了。这个人在被捕时反抗过。这个人拒不回答问题。这个人矢口否认。这个人连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不肯承认。这个人提到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第三者。这个人装得好像他说出了真相。这个人没有固定的住处。这个人没有稳定的工作。这个人名声很坏。这个人装作无辜的样子。
所有这一切都是有罪的证据。
谋杀故事写到这里,虽然所有的事态都明确地指向这个人,可是只要他还没有认罪,就可能会有疑点。尽管一切确凿无疑,可是你还是不能确定,因为还缺少关键的那句话。恰恰是谋杀发生的时刻,没有人亲眼看到其完完整整的过程。对于这个瞬间,只有事后的目击证人。你虽然可以说:肯定就是这个人干的,可是你却不能说:就是他干的。只要这个人没有说出那句话,虽然可以认为他有罪,但只是有条件的。关键是,要用计谋或者暴力引诱他说出那句话,只有这句话才能让审问者不安的良心得到平静。
在这个谋杀故事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个看起来特别像罪犯的人反而是无辜的,在谋杀故事这个地方的结尾,这一点也会被显现出来的。
但始终有这样一个人,他觉得那些无声的罪证如此天衣无缝,值得让人怀疑。在他看来,这个人的罪太过头了。
正是这样一个人,他在那些证据中找寻着破绽。可唯独糟糕的是,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同时也是那个被认定为有罪的人,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去找寻破绽。不过你尽可以放心的是,他会找到这种破绽的,无论如何在这个谋杀故事中如此。不然的话,这或许也就不能称之为故事了:
“2”是一个美妙的偶数!
10、真相大白前的宁静
在真相大白之前,谋杀故事开始围着自己绕圈子。一切通过描述已经熟悉的东西,还要从头到尾再演绎一遍。所有可能的关系都要再次讲述。怎样可以将那一个个事件错位的图像安排得让人一目了然呢?
每个物体都会被再次追问它的故事。为表现在一个物体上每个特别的、不同寻常的状态都要寻找出故事来。
努力确定每个物体的故事,它与那些别的故事一起就会产生那个惟一可能的事实。
描述进行到这里,通常都会出现地地道道的宁静。从外部来看,不再发生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这种描述是对思想的描述。那些指向谋杀的物体一再相互关联起来,并且彼此交换。每个物体都会受到审视,看它是否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个现在不在原来位置上的物体都会受到审视,看它是以何种方式变换了自己的位置。
这里显现出来的秩序无疑就是表象。要寻找的是那个隐藏起来的矛盾。寻找那个被忽略的信号。有什么东西不能衔接在一起呢?哪一个人是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而暴露了自己呢?那些始终让人不安的孤零零的物体之间的联系在哪儿呢?
对于给自己提出这些问题的人来说,那些物体显现出最大可能的混乱。他所思索的每个状态都好像已经最终定性了。他面对这些物体无能为力。这个案件似乎已经终结了。当然情况是这样的,让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些尚不完整的句子,其中始终缺少的是那一个词。某些东西被遗忘了。有一个细节的意义没有被认识到。
那个当事人对他所发现的事情一再念叨个不停,就是现在要来说明自己回避了什么不说。这只是涉及到一个细节。因为缺少了这个细节,每个物体看起来都是独立存在的。
在讲述了所有那些故事以后,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些物体便处在彻底的宁静和平静之中。这样的宁静和平静激起了他那难以平静的回忆。他的每个结论都找不到最终的结果,这让他陷入了混乱。他之所以陷入混乱,这是因为,虽然所有的物体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但他却觉得它们乱七八糟,一团混乱。
在谋杀故事中,真相往往都是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才大白的。真相大白是这样出现的,犹如在描述着一个个科学发现一样。在一次日常行为中,那个当事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一件发生在他身上不顺利的事导致了这个发现。也许朝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方向看一眼,或者偏离开那习以为常的路,或者在不同寻常的时间醒来,这就足够了。
案件的真相大白不是通过思考得来的,而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来自于外部,通过偶然。他必须时刻做好这样的准备。
当真相大白突然出现时,他会吓一跳。在谋杀故事中,真相大白之前,会出现成堆的句子,它们只是由名词构成的。然而,在谋杀故事中,后来依然不会描述,真相大白究竟发生在哪里。而只会描述的是,这个当事人发现了它。从此之后,描述只表现那些由于真相大白而出现的行为。故事进行到这里,虽然人们知道这个当事人在那些物体之间建立起了一目了然的关系,但是要说出这些关系,那就得等到揭开真相的那一刻。
从发现的那一刻起,对循环往复的思想的描述就变成了对行为的描述。从发现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思想都沉默了,无论如何在谋杀故事中如此。直到揭开真相,谋杀故事就只剩下情节了: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看起来比空虚的游泳池更空虚的了。
11、真相大白
描述真相大白具有描述谋杀的形式。而在此之前,要描述的是最大可能的秩序。这样一来,由于真相大白所引起的无序便会越发凸现出来。也就是说,要再次专门描述的是那些有序的东西。
对于这个后来加入其中的人来说,秩序再次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展现出来,因为他最后会让案犯真相大白。当下的秩序越有游戏性,越无忧无虑,真相大白的效果也就越发明显:游戏作为秩序的特殊形式又发生了。
在这场游戏中,每个参与者都只专注于眼前的事情,而丝毫不去考虑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真相大白就发生在一场庆祝活动之中或者娱乐的过程中。它就发生在平平常常的活动之中。
真相大白之所以产生影响,是因为它打断了那些事件的进程,首先是对所有未参与其中的第三者是一种干扰。也有这种可能,人们一开始会以为它是游戏的一部分。就连那个被揭露的人自己一开始也试图把真相大白当做玩笑看。他甚至以游戏的态度参与到真相大白的过程之中,因为他开玩笑般地坦白出某些东西。他也以游戏的态度询问他自己一同参与过的这个故事的一个个细节,就像一个说了梦话的人问别人,他到底都说些什么呢。
他的一个个问题和这个后来加入其中的人的一个个回答是如同一场问答游戏开始的。这个游戏似乎从一开始和事实真相毫不相干,并且只是作为一种假设发生的。然而,它们后来在潜移默化的过渡中逐渐转化成一种严肃的审讯。在这个过程中,严肃的转折点只有在事后才会确定。
一开始是那个嫌疑犯提问,现在一下子是另一个人提问。
真相大白不是以暴力形式发生的,而是依靠技巧。案犯说漏了嘴。
对于那些到此为止还将信将疑的听众来说,他说漏嘴的那一刻就是十分惊讶的一刻。就像是在谋杀现场一样,他们都退缩回去了。就连揭露了凶手的那个人也吓了一跳。虽然他确信此人有罪,可是现在,当这个被揭露的人亲口坦白出来时,连他也觉得这真相大白不在情理之中。
在吃惊之后的一瞬间,真相大白会对所有的人带来尴尬。在谋杀故事中,那个被揭露的人则利用这种尴尬再次来迷惑公众。他控制住了公众。一旦公众落入他的掌控,他也可以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做着各种准备,要使那些在场人的证词变成不可能。而与此同时,他也澄清了那些尚未澄清的问题。就像谋杀故事的规则所要求的那样,他提到了自己行为的动机和目的,因为按照他的想法,他的听众中再也没有人可能会有机会把听到的东西告诉别人。
然而,后来却表明,无论如何在这个故事中如此,就连这个过程也属于那个揭露凶手的人所采用的技巧。
正因为如此,他才落入对手的掌控之中,好让这个对手变得一清二楚。不过他预先已经考虑到了,凶手再也无从下手了。比如说,他用来威胁的武器,恰恰不是对着那武器的方向,而是突然威胁着他。
他试图逃跑或者干脆放弃。
如果他要逃跑的话,在谋杀故事中一般都会以他的死亡而告终。而凶手的死亡则终结了这起案件。
因此,在对真相大白的描述中,会澄清那些在人们的想像中难以再完美的种种关系。再也不存在什么秘密。之前那些过程和状态之所以表现得那样地模糊不清,是因为以此便可以提出那个询问明确结果的问题。现在所有的过程和状态都一目了然了。每个问题都有了自己的答案。再也没有什么疑惑了。所有内在的东西都浮出了水面。物体和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得到了澄清和确定。每个行为都可以从开头追踪到结尾。每个被描述的物体都和另外一个被描述的物体相关。每个人都和另一个人相关。每个确定的物体都和一个确定的人相关。每个确定的人都和一个确定的物体相关。再也没有什么身份、来历和动机是模糊不清的。
在谋杀故事中,之所以容忍了无序,是因为在这个故事中,最终肯定会出现秩序,即使这个秩序通常都令人失望:
“这看起来像一个孩子,尤其是你要经常呼叫他才行!”
12、秩序的最终回归
如果这个案件不复存在的话,那么谋杀故事就会回到现实中去。为了勾画这个现实,其日常性就会再次得到一一陈述。这里要表明的是,它不再提供什么故事。一切都井然有序,就算什么东西无序的话,那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描述的。由于谋杀而引起的偏离现在被清除了。所有的东西又各就各位,或者在自己的方向上移动着。那个几乎没有澄清的谋杀已经过去很久了,它已经不再是真实的了:
孩子们已经在玩杀人游戏了。
··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
在数数的时候到二才开始,比如说,今天上午在过街时,他几乎被一辆轿车给撞了,因为他以为第二辆车来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而第一辆轿车他根本就没有数进去。
所有他看到的一切都以让人难以忍受的方式划定了界限。恶心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让他缩成一团。他觉得似乎自己被一台千斤顶从他所看到的一切东西中顶开了,或者说,他四周的物件都从他身上顶起来。柜子、洗手池、旅行袋、门:现在他才注意到,他就像处于一种强迫状态,要给每个东西都想出对应的字眼来。
所以他看着那些物件,似乎它们都在为自己打广告一样。
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慢慢从一张报纸上抬起头来,然后透过窗户向室外的空地看去:警察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跟他没有关系。同时,布洛赫注意到,他自己在目送着警察背影时,只是在将看到的情形在很短时间里看成一个比喻。
面对一个个字眼,他一定要小心提防,因为它们会使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变成一种证词。
看到每个物件都自成一体,特别是它们的轮廓,仿佛这些物件就只有轮廓似的。他直接看到和听到了一切,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先将它们翻译成语言,或者只是将它们理解为语言或文字游戏。他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他觉得一切都很自然。
所感知的,不管是动作还是物件,都没有让他想起别的动作和物件,而让他想起了感受和感觉。他不是回忆起那些感觉,像过去的什么事情一样,而是再次经历着它们,就像是当下的事情一样:他没有想起羞耻和恶心,而是觉得羞耻和恶心,因为当他回忆时,他并没有想起那些引发羞耻和恶心的物件。恶心和羞耻,二者合在一起,如此强烈,他整个身体都因此开始发痒。
他再次从左往右看去。他觉得这目光就像是阅读一样。他依次看到一个“柜子”,“然后”“一张”“小”“桌子”,“然后”“一个”“纸篓”,“然后”“一块”“窗帘”。相反,他从右往左看去时却看到一把,旁边是那张,床下边是,旁边是,上边放着他的,当他四下张望时,看到了,旁边是和。他坐在上,下边是一根,旁边是。他走向::  。布洛赫拉上窗帘,走了出去。
“不看前锋和球,而去看守门员是很难做到的,”布洛赫说,“你非得把自己与球脱离开来,这是地地道道不自然的事情。”
“当射手起跑,正要踢球时,守门员的身体就不自觉地预示着他即将往哪个方向扑出去。这样的话,射手就可以从容地往另外一个方向踢了,”布洛赫说,“守门员或许同样无计可施,抓不到什么救命的稻草。” 那射手突然起跑了。穿着鲜黄色球衣的守门员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动,罚球手将球踢到守门员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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