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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村里散步时,碰到许多伯伯嬷嬷在榕树底下,开着大广播,扭动腰肢,鞋尖踢起热浪,我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竟然忍不住也想迈开步伐在地面上摩擦摩擦。这肯定是某种诡计,我想,广场舞的创造者是想给那些失去精力、无力改变世界的人一个借口。就这样,我观察了好几天,在人群中认出了童年玩伴、小学语文老师、糖膏客、老生产队长、糖厂老厂长的媳妇和保安,有的彼此还是世仇,曾在动乱时打砸过对方的家庭,如今却在音乐下,踩着同样的节奏起舞。领舞的那位女士,正是我们家的仇人,我记得清楚,年少时家里吃饭,父母经常会在餐桌上念叨这人的名字,或者叫她“花娘”,是方言里对女性鄙夷的叫法。父母是故意的,故意把这份仇恨镌刻在我们记忆里,三十五年来,他们家通过各种无赖手段,强占了我们十几亩的田地,持续到现在。现在父母患病,早就顾及不到田地,对方可能更放肆了。我盯着她的正面,在路灯下映衬出棱柱状的光亮,额头和下颌可能还敷有薄汗,头发因花白而剪短,束在脑后。不知多少次,这张脸在幼时的梦中扮演了大反派的角色,最爽的一次是梦到地震,地面裂开巨缝,全村人都逃出来,唯独仇人家陷进去,却没有死,在地缝里活着,我每次在村里走动,跨过那条地缝,都能看到仇人在里面嘤嘤哭泣,而现实情况里,地震和巨缝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家一直过得很好,远比我们好得多,这份仇恨也在我离家后消失殆尽,也可能是因为,在我见过更大的世面、更多的人之后,更大的仇恨替代了原来的,而这位“花娘”也随之还原为本来的模样,一个普通人而已。人类最初的模样就是如此平凡而普通,是我们赋予了太多定义,造就了太多的弗兰肯斯坦,我不知道在父母的大脑里,还残留着多少仇恨,在仇恨的外围,又环伺着多少遗憾,如同一层层向外扩张的同心圆。 引自 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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