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摘录
(p7)人类精神在漫长的统治秩序中被规训出了从不完美到完美、从劣到优、从混乱到调和、从人到神的“上升倾向”定式,也就是通过自我完成或出人头地的心理优越感及社会优越感来填补自我残缺感。我们将对其反叛的伦理,称作“下降倾向”。比如自我破坏,绝不掩饰自我欠缺感,反倒刻意深化它。通过这一举动,可以实现对既存社会一切秩序的反叛,从秩序内部令其崩坏。相对于与既存秩序相辅相成的“上升倾向”,反叛既存秩序的伦理便是“下降倾向”。 (p11)对他而言,世界就是不断向自己紧逼过来的可怕外界。他时刻都怀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漠观感,独自一人眺望世界的蝇营狗苟。那是一种类似观看无声电影的孤独感。他身为社会的一员,却无法真实感受到自己与他人的有机相连。这不仅是因为拥有分裂性气质的人缺乏与外界的鲜活接触感,还因为对于生活他有根本性的障碍,欠缺生存本能,也就是生命力(élan vital)。 (p13)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实感觉,无法相信既存的道德与习惯,也无法假装相信。他被孤独感包围,同时也坚持忠于自己。从伦理角度来看,这种行为否定了普遍日常中的上升倾向,也就是利用既成的价值观补足自身的欠缺感,实现个人与社会的相容,并在社会上取得一定地位的倾向。换言之,太宰很清楚这就是既存统治阶级为维持社会秩序而强加于民众的巧妙诡计。他们对民众植入了不遵守秩序就无法存活的恐惧感,用遵守秩序就能出人头地、成为统治阶级的现实利益去哄骗民众,给民众植人“未来可期”的虚假希望,也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获取民众的支持,同时又让民众误以为自己生活在平安喜乐之中。他识破了这些诡计,并表示了抗拒。 (p71)太宰以遗书的形式创作了最初的作品《晚年》,这点非常重要。他找寻不到通过艺术主张自我的理由,最终以自我了断为前提,才终于得以写出作品。面对逼近眼前的死亡,切都能得到宽恕。身为人类,站在牺牲自己至为重要的生命这一决定之前,一切的伦理观念都不得不退人阴影之中。不,他是以自己的死为媒介,将一切伦理观转化成了追求艺术完成度的热情。 (p146)《人间失格》既是太宰治经历过独特一生后的艺术式精神自传,也是普遍的人类精神史。若从不同的角度加以审视,它又是拥有分裂性气质的人毕生真实的自我告白。从这个意义上说,《人间失格》塑造出了所有时代共通的人类形象,同时也通过对照突出了压迫人类存在的社会秩序的残酷,因此可以说是象征了现代社会秩序对人类施加的最为严重的暴力。它并非十八世纪以来社会上升期中所谓的教育小说,即自我形成与自我成长的自传,而是逐渐丧失、逐渐崩坏,最后不再能被称为人类的自我的自传,可以说最为迎合现代这个衰亡的时代。 (p306)他始终在意他人的目光,始终深陷在被他人审视的意识之中。那个他人是世间,是社会,也是神。他在那个他人面前表演,向着那双审视之眼无止境地解释着自己。然而,那双看似属于他人的眼睛,其实有可能属于另一个自己。太宰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另一个自己接受。他人的目光是读者的目光,那个读者正是另一个审视的自我。太宰对那个自我发出了呼唤一你、诸位、读者。也就是说,他笔下的读者其实是自己。对他来说,读者意味着他所需要的他人的全部。 太宰无法相信自己。但他对这个无法信任的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自己是同时代知识分子中那群年轻、软弱而温暖之人的代表,是被选中的极限存在。他对此坚信不疑。只要写下他关注的自己,就能写出他人。他通晓内在的另一个自己,也就是他者/读者的心理。他在客人面前像个说书人,一边预料读者的反应,一边根据他们的反应书写。 引自 一 太宰治的人格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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