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时间及其他
第五部分《寻找失去的现在》138-138
第三小节:尽管这个短篇极为抽象,描写了一个几乎是原型神话般的情景,它同时也可以说极为具体,试图截取一种情境的、尤其是对话的视听形象。 请你们试着重新构建一段你们生活中的对话,一段争吵或是一段情话。最宝贵的、最重要的情境会永远地失去。所留下的是它们的抽象意义(我捍卫着这一观点,他则捍卫着另一观点,我咄咄逼人,他且战且退,等等),也可能会有一两个细节,但是,情境在整个延续意义上的视觉与听觉的具体内容则丢失了。 不仅仅它们丢失了,而且人们对丢失本身也不以为然。人们忍受了具体的现在时间的失去。人们立即把现在时间改变成它的抽象概念。只需讲述一下人们在几小时前经历的一段小故事就行:对话缩短成了一段简述,背景成了某种一般化的材料。甚至对于那些最深刻的如精神创伤一般萦绕脑际的回忆,情况也是这样:人们被它们的力量弄得眼花缭乱,到后来竟然意识不到它们的内容是多么贫乏,多么简单。假如我们研究、讨论、分析一个现实,我们是按它在我们的脑子里、在我们的记忆里显现的那个样子去分析的。我们认识现实只是认识它在过去时间里的样子。我们并不认识它在现在时刻中的样子,不认识它正处在的那一时刻中的样子,不认识它现在是什么样子。然而,现在时刻与人的记忆是不相像的。记忆并不是对遗忘的否定。记忆是遗忘的一种形式。 我们可以拿着一本日记,持之以恒地记下一切事情。将来有一天,当我们再读所记之事时,我们会明白,它们无法唤回任何一个具体的形象。甚至更糟:连想象力都无法帮助我们的记忆力来重建被遗忘之事。因为,现在一作为需要研究的现象、作为结构的具体的现在一对我们而言是一个陌生的行星;我们既不知道如何把它存于我们的记忆中,也不知道如何以想象力来重建它。人们死去时将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引自 寻找失去的现在 第六部分《作品与蜘蛛》194-195
第17小节:当我十三四岁时,我去上音乐创作课。这并非因为我是天才儿童,而是出于我父亲难以启齿的微妙心态。那是战争期间,他的一个朋友,一个犹太作曲家被迫戴上了黄星标志;人们开始像躲瘟神一样躲避着他。我父亲不知如何表示自己对他的友谊,就生出想法,请他在那样一个时刻给我上音乐课。那时候,犹太人的房子接二连三地被没收,我的作曲家老师不得不没完没了地搬家,一次又一次地搬到越来越小的居所,最后,在他出发去特雷辛①之前,他住到一个每一间房间都密密麻麻挤了好多人的住所。每次搬家他都舍不得丢掉他的小钢琴,我就在那架钢琴上弹着我的和弦或复调练习曲,每次都有陌生人在我们周围干着他们的事。家关于这一切的回忆,我只留有对他的敬意,还有三四个模糊的形象。我特别忘不了一次下课后,他陪我出门,走到门边时,他突然停住,对我说:“在贝多芬的音乐中有许多惊人薄弱的乐段。但恰恰是这些薄弱处使强有力的乐段大放异彩。它就像是一片草坪,要是没有草坪,我们看到从地上长出的漂亮大树时也不会太兴奋的。” 真是奇怪的念头。它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这可能更奇怪。也许,我感到很荣幸能听到老师由衷坦诚的心声吐露,一种秘密,一个只有初学者才有权得知的重大谋略。 无论如何,我老师的这一简短的思想伴随了我一辈子(我先是捍卫它,随后则反对它);没有它,我的这篇文字是肯定写不出来的。 但是,对我来说,比这一想法本身更为珍贵的,是一个人的形象:在他踏上恐怖旅途之前,他面对一个孩子高声地说出了自己对艺术作品创作问题的看法。 引自 寻找失去的现在 291
在一边的小说和另一边的回忆录、传记、自传之间,有着 一种本质上的区别。一部传记的价值,在于它所揭示的事实的新颖与准确。一部小说的价值,则在于揭示某种存在直至那时始终被掩盖着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小说发现的,是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隐藏着的东西。通常对小说的赞扬之一就是这样说:我在书中的人物身上找到了我;我感到作者就在说我,他认识我;或者以抱怨的形式说:我感觉自己被这小说攻击了、剥露了、侮辱了。决不应该嘲笑这一类看似幼稚的评价:它们是小说被当作小说读了的证明。 引自 亲爱的,您不在自己家中 292
当然,任何小说家都多多少少地从他的生活里汲取素材;有的人物完全是虚构的,纯粹出自小说家的梦幻,有的人物则直接或间接地受生活原型的启迪,有的人物只是在一个细节上来自对某人的观察,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应归功于作者的内省活动,归功于他对他自身的认识。想象力的工作极大地改变了这些灵感与观察,到最后小说家会忘记这些灵感与观察。 引自 亲爱的,您不在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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