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社会关系、社会阶级与自我 摘录

曾几何时，每当人们试图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时，社会阶级很可能在其答案之中。人们很可能明确地说，自己是个工人阶级或是中产阶级。而到了晚近，当学界已经研究了社会阶级，并进一步访谈人们的阶级认同时，许多人再要想明晰地界定自己属于具体哪一个社会阶级，却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或干脆不能判断了。乔夫 · 潘恩和克莱尔 · 格鲁指出，这或许是因为社会阶级已经变成一种非常复杂的现象，通过社会地位的许多不同维度来辨识。而在研究自我与身份 / 认同的心理学家那里，却很少把阶级作为考虑的因素，认为它是个社会学范畴，并没有触及一个人的心理生活或其个人认同的“内在”深处。不过，当我们初次邂逅某人，绝大多数人都还是会问或被问道，“您是干哪一行的？”这个问题要了解的信息，就是我们大部分时间是怎么打发的，是有薪劳动还是无薪劳动，又或者是失业。
因此，在马克思看来，人类并不是通过纯粹的思考或沉思冥想塑造世界或其自我的，而是通过实践活动和实践智慧，我们在其中介入世界，转化世界，并在其过程中转化我们自己的自我。要理解作为“我”的感觉，并不是通过思考，而是通过我们在社会世界中的所作所为，即我们与他人之间的行动、会话和关系。不过，与此同理，人类也不是生而置身于一个无立场、无定形的世界，可以对其进行随心所愿的塑造。相反，我们出生时所置身的世界，已经是在前辈先人的劳动下形成了的，我们就和这样一个世界打交道。即如马克思的名言所道：“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总之，不妨说，劳动者如果从事的是更具中产阶级性质的行业，会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这种伤及灵魂的工作，因为他们的行业，比如医师、中小学教师、大学讲师、律师等等，都会让他们从事更多的“第一类”活动，即学习新的知识、活动和能力。整体而言，这会使他们的活动显得更为具体，较不抽象：如果这些活动让人觉得有意义，有意思，有回报，那就更是这样了。在这些条件下，中产阶级的人们可能会觉得对自己的工作更加投入，后者的确能够使自己的生活和自我更加充实。不过，没有任何人能够彻底摆脱抽象活动，每个人的活动中都会有某些方面投入于此，比如推销员必须提高自己的销售业绩以挣更多的利润，医生也必须做更多的手术以提高自己所在医院的效率。考虑到工作的压力，或是失业给人带来的单调乏味，许多人要到自己的休闲时间里找寻一些能给自己带来回报或快乐的活动。对于这类活动，塞夫称之为“中介性”（intermediary）活动，会导致自我发展或个人满足。它可以是一种业余爱好或活动，比如玩运动，听音乐，和亲朋好友一起消磨时间，或是出去吃个饭、喝一杯之类的。
因此，人们从其家庭出身和教育背景中继承的文化资本，会调校他们的生平轨迹的发展走势，趋向于社会结构中特定的位置，从教育和工作场所中的等级秩序，到工作岗位和社会地位，都是如此，从而再生产出社会中的不平等。这种机制大部分依赖于他们的文化资本在各式各样场域中的具体价值。中产阶级家庭的年轻人凭借其举止风格，凭借其对于种种观念和意见的阐述，不怎么费事就能进入高等教育；而工人阶级家庭的年轻人可能发现，自己的文化资本在不怎么要求学院文凭的实用性行业中更具价值。实际上，不妨把惯习之中的性情倾向看作各种场域内的社会关系的具身体现，即各种形式的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之间的差异与区隔关系的具身体现。因此，在社会关系中传承的社会遗产，既通过社会劳动，也在同等程度上经由文化，得到标示和吸收。如此一来，每个人所占有的文化资本就使其在社会等级序列中各具特定位置，就看各种社会场域中的其他人如何评估这种文化资本的价值。在布迪厄看来，资本并不只是具备货币价值，它的价值还要看其他人基于审美性、道德性和规范性等标准所做出的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