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笔记
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
结婚前的感受:决定她终身的那天早上,她也没有时间去思索。她只感到全身都有一种空洞的感觉,仿佛她的肉、她的血、她的骨骼,全在皮肤下溶化了;她发现接触东西时,自己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人心中原有许多秘密,不是任何理性所能窥测的 这一天和前一天一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所不同的只是寒冷代替了潮湿。一个星期里的其余各天和这两天并没有不同;一个月中的每个星期也都和第一个星期一样。
她对远方的怀念逐渐淡却了。她慢慢在生活中习惯于听天由命,就像有些水使水壶逐渐积起一层水碱一样。她的心思用到对日常生活中琐琐碎碎的事情上去了,简单而平凡的每天例行的事务也都成了她的牵挂了。对生活失去了幻想,她的心情逐渐变得忧郁。
因为全部家务的管理已由于连一手包揽,这样就充分满足了他做主人的威风和处处节约的愿望。他吝啬到了极点,对下人从来不赏一点酒钱,伙食减缩到最低限度;约娜自从回到白杨山庄以来,每天早晨总要叫面包店送来一个诺曼底式的小蛋糕,于连把这笔开支也取消了,限定她吃普通的烤面包。
她一句话也不讲,为了避免解释、辩论和争执;但是每当她丈夫表现出一种新的吝啬作风时,她心中就像针刺般受到痛苦
她也觉得他很可爱;正是为了这一点,她才嫁给他,和他结成终身夫妻,终于放弃了任何其他的希望,放弃了原先的种种打算,放弃了日后可能的良缘。她所以掉进这个婚姻的圈套里,掉进这个再也爬不出来的陷阱里,掉进这种不幸、悲伤和绝望的境地里,也和萝莎丽一样,因为她当时觉得他很可爱!
男爵最不习惯对人记恨,他也最缺乏一种持久的意志力,这时轻声地说:
“算了吧,约娜。”
最初的那种激动过去之后,她心中几乎又恢复了平静,既不妒忌,也不憎恨,而是轻蔑。她根本不去想于连;他所做的一切已没有什么使她吃惊的了;但是她的朋友伯爵夫人的这种双重欺骗却使她感到愤懑。这样看来,世界上的人个个都是阴险的,说谎的,虚伪的。想到这里,她的眼眶里不禁满噙着眼泪了。有时人们为幻灭而哭泣就像为死者而哭泣一样地感到伤心。
现在人已进了坟墓,随着相隔的距离愈来愈远,他的种种缺点缩小了,他的粗暴不见了,就连他那些不忠实的行为也不是那么不能令人容忍了。约娜对这个曾经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在他死后,产生了一种对他近乎感激的心情,她只去回忆那些幸福的时刻,而不再计较过去他所带给她的痛苦了。时光不断地消逝,一个月又一个月,遗忘就像逐渐积聚的尘埃,遮盖了她所有的回忆和痛苦;从此她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寄托在儿子身上。
等他长到二十五岁,他来质问你说:‘我无知无识,一无用处,这都是由于你的错误,由于你做母亲的太自私自利了。我没有工作能力,在社会上毫无地位,可是我的命运不该过这种不见天日、穷愁潦倒的生活,都是因为你只顾了疼我,瞎了眼睛,把我害成这个地步。’到那时,你又怎么回答呢?”
“我这个人一生中没有过一点运气。”
萝莎丽就不平地嚷道:
“如果您必须为面包而工作,如果您不能不每天清早六点就起来去干活,真要那样,您又怎么说呢?天下有的是这样的人,后来老得干不了活的时候,还不是穷死。”
约娜答道:
“你也替我想一想,我是多么孤单呀,我的儿子把我扔掉了。”
于是萝莎丽气极了,叹道:“那又算得了什么呀!多少孩子在那里服兵役!多少孩子都到美国去谋生!”
雅娜生于一个温馨融融、喜气洋洋的贵族之家。母亲多愁善感,沉湎于风流往事的回忆中。父亲勒佩丘·德沃男爵生性温厚诚朴,乐善好施;他热爱大自然,热爱动物、田野和树林;他特别信奉卢梭的“顺乎天性”的教育思想,这一点对雅娜的成长尤为重要。
在这种教育思想的指导下,雅娜十二岁时入修道院,一住五年,与人世隔绝,以免受社会环境的毒害。因此,直到十七岁出修道院开始她的一生时,她仍然是个纯情天真、富于幻想的姑娘。她回到白杨田庄,在海边田野憧憬美好的人生、奇妙的爱情,渴望梦想中的那个人来叩田庄的大门。命运似乎对她特别慷慨,不久便派来一个相貌堂堂的贵族青年德·拉马尔子爵。二人一见钟情,很快由热恋而结婚。从少女到新娘,雅娜首先遇到的是情和欲的冲突。她刚刚情窦初开,以纯情投入决定她一生的结合,还难以接受子爵的性欲,敏感的心灵一开始就受到伤害。蜜月旅行到科西嘉岛,新婚夫妻在幽谷山泉戏水时,雅娜才完成性觉醒的转变,在短暂的时间内,夫妻间的情和欲达到了协调。这段美好的日子,成为她一生弥足珍贵的唯一记忆。
然而,情和欲的这种协调,如昙花一现。雅娜的幸福来得迅疾,去得也迅疾,好似流星转瞬即逝,闪光熄灭之后,给她留下的是一片更加幽暗的夜空。这就是先慷慨后吝啬的命运给她安排的一生。结婚之后,德·拉马尔子爵就摘下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了卑劣淫邪、薄情寡义的嘴脸。蜜月旅行回来,他立刻把庄园和财产的管理大权抓在手中,甚至苛刻地限制雅娜的花销用度,暴露了他那贪婪而自私的本性;他稍不如意,就对雅娜和岳父岳母提高嗓门儿,说话就跟争吵一样,表明了他那专横跋扈、缺乏涵养的品格。这一切,雅娜都可以忍受,都可以渐渐习惯;然而,她那颗纯情的心灵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她丈夫那种不择手段、永难餍足的肉欲。
德·拉马尔子爵初次应邀到白杨田庄吃晚饭,就同雅娜的使女罗莎莉私通了。蜜月旅行归来的当天夜晚,他就抛开妻子,去同罗莎莉重温旧情。直到他们有了个私生子,雅娜没有觉察丈夫的奸情,只是在一天夜里,她无意中才发现丈夫和使女睡在床上,精神立刻受到极大的刺激,穿着单薄的睡衣跑到积雪的荒野,要跳崖投海自杀。此后她大病一场,早产生下一个儿子,便移情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儿子身上。德·拉马尔子爵恶习难改,又同本地的富维尔伯爵夫人野合,二人经常骑马到树林幽谷私会。奸情被伯爵发现后,遭到报复而双双死于非命。
雅娜的儿子在全家人的溺爱中长大,离家上中学后,很快就堕落了。他赌博成性,并且寻花问柳,同暗娼私奔。数年间,不但提前把名下继承的财产挥霍殆尽,还欠下大笔债务,逼得雅娜不得不忍痛卖掉白杨田庄。雅娜晚年的凄凉境况可想而知,只能从儿子和暗娼生下的女婴身上,得到一点点人生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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