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
怎敢因这人生的琐碎和漫长而笃定它是真实的? 虚拟和真实的边界是什么? 我所身处的是吠檀多不二论中的哪个平面? 我们所认知的真实,其上是否另有操控者—— 不可思量的另一种真实存在,或保留着若干前世记忆的另一个你我?
世俗的偏见,以貌取人的世界,凭什么决定你的高低贵贱。 你的不屑,就是你最好的装备,你还有苟出来的不朽星钻。 ——人机流战士
(一) 每次登上运输机前,我都习惯向海边跑去,悬崖上站一会儿,体味一下死亡前的宁静。 人知必死,其心不矜,戎马倥偬间瞭望一下沧海无边,有道是托体同山阿,潮来天地青。 惯例是站不久,几十秒后便踏入下一个轮回,好处是无有孟婆汤,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那些记忆新鲜却不惨痛。在这个世界里死亡是件太迅猛的事情,快到来不及回味,悲壮都来不及,每个人都在反复不停投胎,有的单独,有的成双,有的四个人一起,失败或成功,生死一梦耳。 成败都需轮回,轮回的间隙,人们在这片空旷的训练场聚首,胡跑乱蹦,不停互殴。 搞不懂为何互殴,路过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挥拳揍你,有的蹲下揍,有的边挥拳边高高跃起,绿光泛起沉默不语,无冤无仇。此处无有秩序维护者,属无律条之地,暴力阈值爆表,倒是应了热力学和控制论所阐述的真理:不加以外力控制,就只能看着熵增。 我不止一次被人追着狂殴,揍我的经常是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女生,曾经有一次我对其中一个心动,耐心看着她的粉红裙子摆动,等着她的拳头在我脸上打累,却只等来她的离去,因我不还手,挨打时只站直不动。 我尝试去理解人们的互殴,初以为是杀戮前的预习,后发现即便伙伴也会揍你,于是明白是闲的。话说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有几个又不是闲的呢?不论老少男女。 我一直想遇到个一起在海边并排闲站的人,一直没有,闲得慌的人们忙忙碌碌地互殴着,顺承天意。 自是有天意,可揣摩但无法改变的那种,我揣摩天意就是攻伐杀戮,不让众生宁息,一飞机的人最终活不下来几个,登机前的无规则不过是为了培养杀气,发动群众斗群众。天意哪有错,天意无疚,它只管笑而不语,看着其下的刍狗。我也揣摩别的天意,比如每次轮回前我都会打开地图,揣摩一个叫天命圈的东西,说蒙也行。经验是大概率出现在飞机航道的三分之一处,蒙完了就标点,跳伞时再远也要飘过去,蒙对了少些奔波,不操心毒气,蒙错了就死得快点,早死早超生,这也是天意。 每次登机是轮回的开始,登的是开往战场的飞机,我是特种兵。 知道我名字的人们都会尊称我一声:****谁是爹。 虽然在另一个世界我必须装孙子方能苟生,在这个世界哪怕我自称所有人的爷爷都行。 这是一个过时的世界,许多人早已将其遗弃,投生往他方宇宙,我却和许多人一样依旧逗留,反反复复,轮回其中。 这是一个恐怖的世界,没有对错,没有邪恶或正义,只有输赢。 但它没有另一个世界恐怖——纵有对错,纵知黑白,也只看输赢。
(二) 诸神刹那琐碎的杂念,果然有了众生,和另一个世界一样,众生降落这个世界时也是两手空空。 不同的是,资源的获取要比那个世界公平,起跑线也不同,那个世界的起跑线因人而异,太多人再怎么拼搏奋斗终其一生也不过抵达他人的起点,而在这个世界,天意将每个人拉平,车马粮草军备物资对所有人公平,想要的话,每人都需亲力亲为挨个房子去搜。 所谓公平,总是相对而言,一直有种传闻,说潜规则是有的,有个阶级叫人民币玩家,待遇优,殊于众,有着些默许的特权,另有个人群不被默许,拥有着自制的特权,叫开挂狗。 传闻里后者会遭天谴,一经暴露五雷索命,投胎的机会也被剥夺走。却是没什么可同情的,这一类的规则挑战者并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投机取巧的宵小罢了,偶得秘籍宝典利器神兵,却刀口向人不向天,无胆起事覆乾坤,只敢对群众下黑手,并沾沾自喜于己身骁勇。 这一点,倒是与另一个世界相同,可见每个世界都有虫眼,蛀虫藏里头。同样是生存,总希望比旁人活得容易点,从这个角度讲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是人性。 每个世界都一样,生存是第一要义,每条生命都一样,对生命延续的渴求。我一度打开降落伞时都会悲欣交集,明知必死,却渴望侥幸,希望这一遭能多活几分钟。因此故,我总选择飘去遥远的犄角旮旯,若远远地瞥见先有降落伞抵达,便果断掉头,任凭队友怎么咒骂也不妥协,绝不冒险送命。 最初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莽撞,像所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决绝自信,常落G港,却从没在那里活着挺过3分钟。G港一度云集高手,都是技术全面、反应迅速的老兵,在这个世界上的投胎次数高出我百倍不止,刚枪经验之丰富,一堆常山赵子龙。他们极爱追杀我,即便我已成盒也会补枪,我想大概是名字惹来的杀身祸,那时候我叫G港谁是爹,每次倒下时我都自我安慰一下,杀我者几同弑父。 话说年龄上倒也说得过去,G港老兵,那时候大都在另一个世界里喊我大伯都行,偶尔的公开喊话总会暴露其年龄,我死了几十次后恍然大悟,继而只在凌晨落G港,绝不挑傍晚的时候,于是我开始活得稍微长久。这就说明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真理,凡事硬刚,不得好命。 最后几次遇见年轻的G港老兵,我都试着和他们沟通,细述这个世界的杀戮无情,劝他们回头是岸,去把作业写完才是正事。奈何明月照沟渠,换来的是自杀式的冲锋,这就说明没人喜欢被说教,尤其是当自己处于强者位置的时候,他们对我的痛恨表现在攻击方式上,有一位收起了枪抡起了平底锅,极具侮辱性,那是我第一次面对面被平底锅拍死,可惜了手中那把M416,满配。 后来年轻的G港老兵渐至绝迹,有传闻说是天意安排,闻者皆弹冠相庆,我心下也有点高兴,于是改了名,把名字中G港二字换成这个世界的名称。所以我是俗人,接近简中网络上的若干垃圾们的那种没种,遇强则缩头,得意便忘形,越相对安全越勇猛,本事只在口头。 改名后依旧死得很快,我琢磨,有一个阶段是因贪心不足,对装备的迷信猪油蒙心。 这是个狗熊掰棒子的过程,捡到冲锋枪总想换突击步枪,捡到SGAR总想换M416,有了枪屁股总想再找消焰枪口,有了二倍镜总想遇见六倍镜。那是个误区,人在不自信的时候容易向外找支点,总觉得装备好了方便保命,于是当貔貅,大量时间花在搜房子中,路过每个房区都忍不住去看看,开着门的也看,心存侥幸,捡到个三级甲三级头。 我不止一次死于犹豫,犹豫捡起762还是扔掉416,端着SGAR犹豫枪屁股捡还是丢,犹豫塞满了的背包里什么也不舍得丢。那时候每个打死我的人都会在舔包时欢呼雀跃,我忙活半天最终是他们的移动军火库,包里物资应有尽有,光止疼药就十几瓶。 死了不知多少次后,我开始恍惚,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并不是个只顾满足物质追求的人,另一个世界里的我从未惧怕过一穷二白赤手空拳,为何在这个世界反倒转性? 我沮丧地归因——对物质追求带来的安全感的渴望,这可能才是我的本性。实话实说,这个世界物资遍地丰富易取,还常有从天而降的空投大礼,我不能否认这是我喜欢它的原因之一。 真是个可怕的世界,我的本性于斯暴露。 另一个死得快的原因是优柔,说是迟钝也行。 我每次开枪几乎都是在挨了一枪之后,罕有狭路相逢率先射击的时候,即便看见子弹方向听到脚步声,也要费力左右打量半天才能找到那杀手,还击时若打不中是正常的事情,若打中,大概是人机选手。 人机是个神秘的存在,说法有两种,一说是上天的安排,并无独立思想不过披着人形的行尸走肉,一说根本没有人机,只是技术不好的一般人。我倾向信后者,因为我被所谓人机打死过,我水平再差也不至于被机器人打死,不可能。 我相信没有人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自己也常被当成人机,打死我的人常会说这个人机还挺肥什么的,也有生疑的,说感觉不太像,旁人就会分析道我跑的是直线,开枪时站着不动,动作也僵硬,定是人机无疑。我已变成个箱子,不能辩驳只能听。 你菜,永远有人比你更菜,一架飞机100个人,一半都是下饭王。我常遇见和我一样的人机选手,我明白他们只是和我一样技术不好的普通选手,难免心生惺惺,放他们一马什么的,纳闷的是并不被领情,他们大都不依不饶地冲我放枪,那份自尊和那种坚持,令人感动。 我好多次冲他们喊话,别打了,咱们谁都赢不了的,要想活到天命圈,必须苟…… 他们沉默倔强,不回答也不放弃,和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们一样,都比我有种。 我最高苟出来过不朽星钻的勋章,秘诀无他,捡足止疼药,趴在草丛里不动,直至周遭的枪声由纷繁变凋零,再尽力爬进那个最后的小圈中,爬几下,停一停,不停打药保命,旁观着鹬蚌相争绝不出头,直至最后一人来到左近。 那也不开枪,开了也不会赢,拉一颗手雷冲上去就好,他即便打死了我,也会被我的雷崩,崩不死他吓死他,告诉他我的尊严刚硬。 我的坚持就是我最好的装备,我还有苟出来的不朽星钻。 苟并不代表不战斗,研究所和核电站都有我熟悉的二楼,跑上去趴着就不动了,枪口对着楼梯口,漫长的等待后终有人会冲上来,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完美击杀的时候。他们都不曾料到有人肯守株待兔这么久,他们并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除了耐心我别无长处,我很擅长久等。 苟好了会不杀一人撑到最后,苟不好或被狙或被雷,一秒丧命。 现代战争的目的在于关闭对手社会的功能,对手的整个社会都是目标,此地的战争却不现代,尚处于物理意义上将对手肉体消灭的阶段。我投胎了无数次后慢慢开始胜利,大都是苟出来的,悲凉无比。想想尸横遍野的四方,想想即将开始的下一生,想不太清晰这胜利的意义何在,不过即便成功也要面临投胎,并不能多活几分钟,这倒是很哲学的设定。 斯宾诺莎说:自由者甚少思考死亡,其智慧不在死的默念,而在生的深思。我当然不是自由的,但应是从那个时期开始转变的作风,开始不苟,生死了悟,重新勇猛。 结局都一样,不论苟或冲,所得所失皆电光泡影,天意会将每个人拉平。
(三) 说也奇怪,人一轻生死,反倒没那么容易死,太多人被我直线冲锋的气势震撼,仓皇躲避屁滚尿流。我端着UZI去追车,扛着98K去守桥,带着一级头去炸王牌,遇见满编队的必刚枪,见了空投必抢,烟雾弹也不放。十回里八回死在空投箱旁,都是乱枪打死,死得有尊严,三级头刚刚戴上。 有尊严地死过许多次,有几次抢了空投换了好枪进了天命圈,被埋伏的老六一枪狙伤,眼见只能活最后10秒,就边爬直线边丢枪,盔也丢掉,甲也丢掉,包里东西挨个丢掉包也丢掉。来翻尸首的人白白暴露了目标,除了明白死士的倔强,终会一无所获。 我尝试过逆天而行,试着违背一下规则,操控着降落伞飘向地图以外的世界。我孤独地落在大海中狗刨,前方依稀是有岛的,我清楚我很快会被毒气杀死,但决心去刺探遥远的边界。冥冥中的规则掌控者是否能看到这场找死我不在乎,我清楚他们不会讶异也不会惊慌失措,不会在意这种无谓的挑战,他们和我都知道,这是个楚门的世界。 曾经不孤独过,一次短暂的狗刨中,我发现身前有人,是个和我一样的逆行者,我强抑着即将夺眶的泪水奋力向他游去,最终我们挨在一起变成了箱子,茫茫大海中的两个疯子。 规则制约了我们的相识,我们无缘一同转世重活,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自此我却不再觉得孤独,这个世界同类我有过。 不肯杀人的战友我遇见过一个。 真是个奇怪的人,只肯捡药不肯捡枪,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我一倒下立马冲上来救援,整场只当卫生兵,几番轮回下来搞不清他所求为何,以为他痴迷《血战钢锯岭》。 最后一次组队时忍不住和他聊了聊,话题很快触碰了哲学,他说现实和虚拟之间并无隔墙,谁说这个世界不是现实的呢?你咋能确定我们肉身所在的那个世界不是虚拟的?你咋知道我们肉身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我们所花的钱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给我们烧的,或者充值的? 他道:我当然明白我救不救人人都要死,但当所有人都专心杀人时,总要有人专心救人,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我达不到他的境界,不敢说他是同类,我也说不清他的境界算不算一种境界,我只知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真正的规则挑战者,虽然不论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他都会被人看成傻子。 我挺仰慕他,不管他是不是在作秀。 在这个世界会遇到许多奇怪的人,我曾有过许多特别的战友。 有一整天我和三个陌生人组队,两个沉默,另一个热爱唱歌,每回战死后不着急投胎,边等着我们边唱郑智化的《别哭我最爱的人》,于是我猜他是同龄人,不然怎会熟悉这么古老的歌。 他唱到"是否记得我骄傲地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那几句时,我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合唱,另外两个人很快开口加入,起初哼唱,后来大声吼,满耳热血。 后来知道都是80后,一个刚被互联网大厂清除,一个夫妻感情不和,爱唱歌的那个职业不详,房贷压力很大,他说熬夜的原因是不舍得睡,白天疲于奔命,每天只有午夜到凌晨的时间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其他二人表示深有同感,一个说属于自己的时候是地下车库的车里抽烟独坐,另一个说是厕所,他说他爱坐在马桶盖子上,耳机戴着。 我们的唏嘘中年人组合一次次被团灭,都干不过那些迅猛的年轻人,但都热衷刚枪不肯苟着,一边冲锋一边唱着《啊朋友再见》,战死了就唱《别哭我最爱的人》,大家有共识,另一个世界里已经苟得够久了。 最后散伙的原因怪我,我在飞驰的吉普车里拉响了手雷没来得及扔出去,大家集体被炸死在胜利的前夜。那时只剩最后一个敌人,应该很震惊吧,满编队的对手居然集体自裁了。 另有一次和一对情侣组队,年龄不详,女生很被宠,但跑得很慢,男生捡到什么枪都问她要不要,自己戴着一级头,把二级头让给她,以及平底锅。女生一直笨笨的样子,捡东西很慢,男生就迁就她,帮她满世界找快速扩容弹夹和枪屁股,听说她还缺个倍镜,冒死往交火正酣的房区里摸。 他上一秒愉快地喊捡到了个三倍镜,下一秒被打成了筛子,命不久矣,血条急缩,他焦急地和女生喊:别过来,危险危险,你给我在山上躲着。 大哥大哥,你能帮忙保护一下她吗? 他慌张地恳求,告诉我女生再掉分的话级别会掉回青铜。 我叹息,你也不过是个白银而已哦…… 我没能帮他护住女生,那女孩忽然起身往山下蹦,决绝地向他倒下的方向直线狂奔,我大声告诉她是来不及救援的,他马上就要死了,她回答我说没想救,只是想和他死在一起罢了。 男生喊我,压枪压枪,保护她! 话音未落,他已成盒子,女生也很快成了盒子,没能跑到他身旁,在距离百米的地方远远躺着。 我问:你们是异地恋吧? 回答说算是吧,好多天没见了,年前订的婚,原定5月婚礼,现在看估计得推迟。 男生在武汉硚口区,女生在武汉洪山区,当时是2020年3月初,男生讲,他有一辆车,打算去当接送医护人员的志愿者。我表示钦佩,说了加油,女生略生气的样子,嘟囔了两句,大意是说就非去不可吗?逞么子英雄…… 我加了他们的好友,但没再并肩战斗过,3月中旬后再没见过他们出现,头像至今灰色。 有段时间我常和一个名叫茄汁鸡腿饭的朋友组队,另一个世界里他叫陈谌,福建人,职业是作家,擅长写给大人看的童话。他是个很欢乐的兄弟,爱咯咯嗒嗒地笑,不论是在这个世界被乱枪打死,还是在那个世界屡屡碰壁,总能笑出声来。在写作那个领域我们一同起步,他写得比我好太多,但运气比我差许多,若干年来漂泊四方,几度在温饱线上挣扎,面对任何失败却总嘻嘻哈哈。 我和陈谌在写作上是互相监督的伙伴,每天凌晨完成了各自的写作进度后会一起战斗一个小时,放松一下,2021年7月时,我们一同胜利过一次,共同举起奖杯时他咯咯笑着说他太饿了不玩了,准备天亮后下楼出门去碰运气,断水断电已三天,冰箱空了,充电宝只剩一格,人生地不熟,他想不出来能逃去哪儿。 当时他在郑州管城区,洪水尚未完全退却,周围没有开门的店铺,方圆几公里内的酒店要么电话打不通,要么亦是没有水电的。我在南三环中原福塔附近终于帮他订到一家显示营业的酒店,叫希岸轻雅,他千辛万苦跋涉过去,没办法入住,酒店没电没网络信号,看不到网络订单,不知道有这个订单。 没事没事,哈哈,哥你别操心了,我现在回住处苟着,说不定就来水来电了……他站在马路上筋疲力尽地笑,点燃最后一根十渠,给我打电话,安慰我说他挺得住,还有力气走回去,不就是跑毒嘛。 陈谌当时苟回出租房后,饿着肚子用最后的电量继续写文章,电脑和手机统统黑屏后换作纸笔,直至夜色笼罩什么也看不清。在我看来,那时的他不是苟,算是一次有尊严的冲锋,悲壮的孤勇。他当时在写的那本书,名叫《朝阳入深海》,算算日子,应快出版了,愿那本书的销量能好一点,稿费能接近一个空投大礼包,那是他应得的。 我和老师一起抢过空投,他不肯收我在另一个世界里送他的教师节礼物,说咱们当一回战友就好了,他网不好,老卡,但喜欢扔烟雾弹,各种掩护我,后来知道他不仅网不好手机也不好,我想把送他的电子阅读器换成好一点的智能手机,他不肯收,说他现有的手机刷刷抖音看看微信读书是够用的,他说要不你给我的学生邮寄些零食吧,空投箱模样的,看起来很好吃。 孩子们当然不知道我常来这个世界,他说,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都还挺崇拜我…… 也不是经常来这儿,他说他还是挺忙的,要忙着备课忙着批改作业,但接下来就好了,快合校了,送走这批孩子他能歇一歇,然后异地留转去。 ………… 我和话很密的战友一同冲锋过,另一个世界里他是待岗的导游,他说话不自觉地押韵,我一度以为他是个喊麦的。我和戴着一级头的战友一同守过桥,另一个世界里她是下岗的教培行业从业者,计划开直播谋生,但想不好带什么货。我和穿着一身粉红色萝莉裙的战友在军事基地一同倒下过数次,另一个世界里他是个群演,他说横店空了,接下来他打算回江西找个快递小哥的工作。 我遇到的每个人都不承认自己是在逃避生活,我遇到的很多人都告诉我他们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是不论他们有多菜,都可以一次次从头再来,满血复活。 我和这个世界的人机战友们的缘分总不长久,太多人一别即是永别。 神奇的是身手很好的人总没匹配过,遇到的人水平总差不多,不止一次被对手嘲笑过。不辩解,总笑笑不辩解,只管死我们的,我知道我时日无多,我明白我战胜不了这个世界,宿命会安排我死于冷枪暗箭,但我依旧会去冲锋,为了人机的荣耀,为了人机流的尊严。 世俗的偏见,以貌取人的世界,凭什么决定我的高低贵贱,之死靡它人间道,谁说只有精英才配来这儿?即便有朝一日我的人机流技术炉火纯青,拿到了皇冠,也断不会用所谓精英的目光去俯视些什么,高人一等的他们根本不懂这个世界,以及那个世界。 我悲哀的是我荒谬的尊严,悲哀于每个世界的荒谬。
(四)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或桴浮于海,从我者朗月孤星。 或跏趺默摈,待我者成住坏空。 或笔耕砚田,度我者有情众生。 或意气任侠,伴我者碧血满膺。 ………… 或困心衡虑,于无常处知有情。 我曾用他们口中的人机跑位人机枪法,谱写过属于人机流的传说,如今我依旧常去那个世界,那个过时的过气的日渐陈旧的慢慢被人遗弃的世界,在那里我和若干人一样逆光飞行,拥有过现实世界中无力拥有的视死如归,不需要退路,总会复活。 我知在那里,人机流的战士不止我一个。 人机流的战士被轻蔑被不屑被碾压被草芥,却阴魂不散总会转世再来,慷慨赴死拒绝畏缩。若有一日我不得不终止轮回告别这个世界,我知即便天意也无力斩草除根,总有新的人机战士丹漆随梦,前赴后继不停诞生。 人机流的精髓不过一句话:有尊严地死去即可。 我总觉得每一个世界都相同,本质是无二的。 雷同的底层逻辑类似的丛林法则,单局时长相对难熬一些罢了。 怎敢因这人生的琐碎和漫长而笃定它是真实的?虚拟和真实的边界是什么?我所身处的是吠檀多不二论中的哪个平面?我们所认知的真实,其上是否另有操控者——不可思量的另一种真实存在,或保留着若干前世记忆的另一个你我? 他们俯视着这场杀戮中的你我,看着我们这些NPC相互倾轧,自负地以为自己是个GAMER。他们当中是否有些人曾经是你我,他们跳出轮回不驻生死的方法是什么?在他们之上的又是什么? 当我这个人机开始思考的时候他们是否会发笑? 我所谓的思考在他们眼里是否只是个程序Bug? 我可以接受这套程序或规则,但你无法让我热爱它,我知它京观高耸。 刚枪或落地成盒,跑毒或苟分伏地魔,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吃鸡王者? 不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你我大部分人,不过是人机般地存活。 被视为人机的人们懵懵懂懂或沉默不语。 但人机流的战士会说: 对,我菜,我不成功,我是个笑话,我必死无疑轻若鸿毛,但偶有几个瞬间,我曾有尊严地活过。 当世界是荒谬的,尊严也是荒谬的。 不用问我尊严是什么,他年我若了然或恍然,自得大解脱,永不来这儿。
゜静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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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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